《丫鬟玉奴》一野清风

11、第十一章

　　蓝玉的课从进了腊月就停了，早上不必急着去书院，又因为冬天的早上冷，玉奴把蓝玉起床的时间推迟了一个钟头。还没到起床时间时，玉奴就醒了过来，昨夜西风刮了一夜，树枝地断裂声不时传进梦中，她猫手猫脚的穿上衣裳，一看西洋钟，才六点多钟，往外一看，果然下雪了。推开门，凛冽的寒气扑而而来，玉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天气冷得厉害，站不一会，便觉得手脚冰凉，只得回屋子里坐着。坐了一阵子，窗外响起一阵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玉奴朝窗外看去，是园子里干杂活的人要铲雪了。这样一来，不免有些可惜。
　　那人把雪铲到了平板车子里，装满一个车子，就拉出去，再空车回来。玉奴想着，兴许是把这些雪倒在了明湖里。地上的雪铲完后，来了一个扫地的婆子，轮着大扫帚呼啦啦的扫地上的残雪，没用多久，扫得干干净净。
　　玉奴朝蓝玉的卧室走去，隔着薄纱听到一阵窸窣的动静，果然是醒了。玉奴打起帘子，看见蓝玉正自己穿衣服，笑着走过去帮她系扣子。
　　“外面下雪了吗？”蓝玉问。
　　“下雪了，你起晚了，院子里的雪都被扫干净了。”
　　蓝玉皱着眉头，“你怎么不阻止他们？”
　　“这扫地的真难做，扫了你不高兴，不扫刘奶妈不高兴，听谁的是？”
　　蓝玉不吱声，穿好了衣服快步走到窗沿下，扒着窗子往外看。外面果然是干干净净，除了屋顶上的雪，竟然看不到下雪的痕迹来。
　　“玉奴姐姐，你快来看……”白芷欢呼雀跃地跑了进来，“那墙角的梅花开了。”
　　蓝玉听了忙走出去看，门首旁的那枝最不起眼的梅花开了。稀稀落落的几朵挂在坠了雪的枯枝上，傲然有趣。
　　玉奴也过来看，“连它都开了，园子里的那些说不定也都开了。吃了饭，咱们去看梅花吧。”
　　白芷拍手叫好，“我们来个踏雪寻梅！”最近她听了好多书，说起话了也文邹邹的，惹来一片笑声。
　　蓝玉笑着返回屋里。
　　吃过早饭，一行人准备出发往园子里去。蓝玉穿了件白色貂皮斗篷，脚上穿了双白色皮靴，玉奴与白芷也穿得厚厚的。刘奶妈得了消息，赶了过来，说道：
　　“路上的雪只怕没铲干净，再说这天阴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下一阵子，你们今个就在屋里吧，哪儿也不许去。”
　　白芷首先不肯，她打定主意要体验一把踏雪寻梅的意趣，充当一回雅士，对刘奶妈说道：“刘奶妈何不与我们一起？说不定还能碰到梅神……”
　　“呸呸呸！你才碰到霉神……”刘奶妈净了几遍口，又朝四方拜了几拜，“那多带几个丫头吧……”
　　白芷说道：“人多了哪有什么乐趣可言，刘奶妈您放心吧，有我和玉奴姐姐跟着呢，你怕什么？”
　　刘奶妈听她这么一说，便不再理会。
　　寻找梅花的路蓝玉最熟悉，一个冬天已走了好几回。一出南院，天地之间苍茫一片，地面的雪有一指来厚，低矮的已枯败的花草全被雪覆盖了，树叉间挂着雪，那些细弱的没有力气的树枝稍，被雪压弯，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世界变成了纯净的白色。
　　三个人最初走在连廊里，后来觉得不过瘾，便专捡些小路往园子深处走。空气凛冽，三个人却走得满头大汗，呼出的气凝结成了白雾。园子深处还没有人踏足，周围一片寂静，偶尔有树枝断裂的咔嚓声传来。
　　“前边有株梅花，长得最好，枝杈最多，现在开得也一定最盛。”蓝玉笑着说道。
　　雪地上却渐渐有了其他的脚印，汇集一处，都朝着同一个方向，三个人加快了脚步，赶到时，只看到一株几乎被折光的梅树孤立在路边，零星的几朵红梅上依然压着残雪。
　　玉奴说道：“看来被人捷足先登了。”
　　蓝玉看着被折的七零八落的梅树，神情说不出的哀伤。
　　玉奴见她这样，又说道：“又不止这一处有梅花，咱们再往别处找找。”
　　白芷走得累了，现在脚下松软无力，指着前面的小亭子说，“咱们去那里歇一会子吧，走了这么久，真是累了。”
　　三个人朝亭子里走去，一进了亭子，玉奴把斗篷给蓝玉穿上。亭子地势稍高，虽然看不清悠园的全貌，却也能看到稍远的地方。渐渐起了风，小树稍上的雪抵挡不住风的攻势，又落下地来，雪景的意趣，一目了然。
　　歇了一阵子，三个人继续往园子的深往走，风渐渐的紧了起来，天色越来越暗，随时会再下一场雪的样子。地上的脚印渐渐稀少，园子里又恢复了宁静。玉奴看着天色，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回去，就在她想打住脚时，在曲径尽头，隐约看到一株盛开的梅花，玉奴喜上心头，指给蓝玉看，两人朝梅花的方向加紧了脚步，白芷走得累了，拖拖沓沓落在了后面。
　　走出曲径，地面的石板消失不见，路到了尽头。但却有一条细细的人踏出来的羊肠小道，雪已被扫净，露出地面的枯草。玉奴与蓝玉面面相觑，这么深的园子里，谁来扫的雪呢。两个人大着胆子往里走，那株梅花就在眼前，枝桠上挂满了朵朵红梅，傲雪绽放。再往里走，梅花成林，羊肠小道的两旁边种了数十株的红梅，一座泥土夯成的房子，掩在梅花林的里面，门紧掩着，忽地吱呀一声开了，从里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
　　“你们……是谁呀？”婆子哑着嗓子问。
　　玉奴迎上前去，笑着说道，“老人家，我们路过，能进来讨碗水喝吗？”
　　“你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婆子把两人让到屋里去，屋里不大，摆了几件花锄、草锄和修花草用的大剪刀，东边放着一张床，床上是些旧棉被。西边靠窗是一口烧饭的锅，许是天色太暗，屋内黑黢黢的。
　　婆子把两人招呼到床边坐下，弯着腰从黑漆漆地锅里盛了两碗热水递给蓝玉和玉奴。碗沿豁着口子，玉奴接到手里，把碗转到没有豁口的地方才递给蓝玉，她再端起碗时，听到白芷在外面喊道，“玉奴姐姐……你们在哪儿？”玉奴又放下碗，迎了出去。
　　“玉奴姐姐，这是什么地方？我在这园子里七八年了，从来没听说过这里。怪有意思的，这么多的梅花，玉小姐可以看个够了。”白芷一边走一边说，踏进屋里，她没想到还有个婆子在，吓了一跳。“原来园匠们住这样的地方，我一向还好奇园匠们住哪儿。喂，婆子，就你自己住这儿吗？”白芷问婆子。
　　“还有婆子的丈夫，他一会就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老汉，留着花白的胡子，手里拎着把扫帚。他一进屋，看见屋里多了三个陌生人，惊讶不已。“你们是……”
　　白芷嘴直口快，“这是玉小姐……你可得好好招待，不然明天就给赶出园子去。”她走了这半天又饿又累，承望搬出蓝玉的名头，能让这婆公两个拿出点好东西招待招待。但老汉与婆子两个听了，却是无动于衷。
　　玉奴问婆子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婆子往外看了一眼，“快晌午了……”
　　玉奴笑道，“那少不得要在你们这里叨扰一顿了……”
　　婆子说道：“粗茶淡饭，怕你们吃不惯。”
　　玉奴笑了起来，“我们正想吃些‘粗茶淡饭’呢……”
　　白芷嚷嚷道：“婆子，你还疼惜你那点东西？伺候好了玉小姐，随便赏点也有了。”
　　婆子与老汉听两人这么说，只好去生火做饭。玉奴在家时，常与父亲搭手做饭，她烧火，父亲煮饭。现在一看到火灶，心里头说不出的亲近，有几分手痒，与婆子抢了要烧火。木柴噼里啪啦的在灶膛里燃烧着，恍如隔世一般。玉奴抬眼看蓝玉，见她正好奇地看着自己，索性给她脱了斗篷，一块坐在灶膛前烧火。
　　“怎么样，不懒吧？”玉奴扔了一根木柴进灶膛里，火扑哧一下窜出来，差点烧到两人的头发。
　　白芷站在门框上，瞧着两人的样子发笑，“要是园子里的其他人看见她这样，那够笑话几年的了。”
　　“你不说，谁知道。”玉奴回呛道。
　　“让我说我也不敢说，那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婆子见两人这样，脸色缓和，笑着说道：“委屈你们了，寒衣陋舍的，你们也不嫌弃。”
　　玉奴说道，“这有什么，以前住我可是住过草屋的。”
　　一句话说得婆子与老汉笑了起来。
　　饭食很简单，番薯粥、玉米窝窝头，陈年咸菜。白芷看了直皱眉，勉强喝了一碗粥。蓝玉初时还好，吃了半个窝窝头后也皱起了眉头。玉奴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抓起糙面窝窝头咬了几口，比记忆中还要难以下咽，粗糙的面饼直刮的嗓子疼，但她还是硬生生地吃了两个。玉奴故意让蓝玉留下吃这一顿饭，没想到自己却无法面对这样的贫穷，她惭愧又难过，心头涌上一股酸涩。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和公婆俩聊起了闲话：
　　“你们这门前怎么栽了这么多的梅花？”
　　“嗨，先前这园里头剩下的，当柴烧了怪可惜的，就种这儿了。”老汉说道。
　　“我们走了这么久，就你们这的梅花开得最好，往后我们能常来看看吗？”
　　老汉看着婆子，婆子喝了一口粥，缓缓地说道，“往后你们想来时，便来看吧，这里平日也没个人来……”
　　白芷嘟囔道，“我可是不来了，走这半天，我的脚要走断了，可累死我了。一会咱们别走回去了，让园匠去找人力车来，咱们坐车子回去吧。”
　　老汉应声道，“我这就去吧，你们吃完饭，他们刚好能到这边的大路上……”
　　玉奴笑道，“玉小姐身子比你弱，都没听她喊累……”
　　蓝玉说道：“咱们还是走回去吧……”
　　白芷听蓝玉这么说，只得作罢。
　　吃完饭，婆子与老汉将三人送到石板路上，临行前，玉奴拨下自己戴的金发簪送给婆子，婆子却什么也不肯收，让玉奴十分意外。
　　天空中下起了盐粒大的雪，三个人加紧了脚步，走了一阵子，白芷喊脚疼，三个人只得躲到一片连廊中。
　　“玉奴姐姐，我实在走不动了，要不，你回去让园匠叫人力车吧。”白芷气喘吁吁，后悔不该跑出来看什么梅花。“我的脚，都磨出了泡……”
　　雪越下越紧，鹅毛一般飘在空中，园子里时白茫茫灰蒙蒙，这么走回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南院。玉奴左右为难，这园子里的路，她并不熟悉，自己去叫人力车，恐怕更费时间，最后还是决定回去找那老汉，让他去叫人力车。
　　“那你们两在这里等着，我回去找园匠，千万不要乱走。”玉奴又叮嘱白芷，“你可要跟紧了玉小姐，不要让她独自乱走。”
　　白芷答应下来，玉奴才折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