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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早晨园子落一层霜,太阳出来一照,不消一会就化为了水,挂在落尽了叶子的树枝上,藤蔓上,滴滴哒哒最终又落到泥土里。再冷一些时,园子里结了冻,踩上去比石头还硬,下午化了冻后再踩上去,像踩一团的棉花,软的可以陷进去一只脚。这个时候,连园匠和花匠也不再往园子里去了,悠园迎来一年中最荒凉的时刻。
      天一冷,屋子里上了地龙,暖哄哄烤的人心里有几分焦躁。蓝玉有时在屋里呆不住,便往园子去看梅花开了没。玉奴所讲的西游记已经接近了尾声,唐僧师徒即将取得真经。虽然九九八一难还少一难,但这一难一过,便封佛的封佛,成仙的成仙,落得个皆大欢喜。
      冬至日那天,钱太太来送饺子,先去了东院,在蓝太太那坐了一会子才往南院来。玉奴得了消息,早早的在门口等着。不多时,远远的看见人力车向这边驶来。车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是钱太太,另一个不用说,自然就是钱少爷了。
      人力车一停,玉奴走上前扶着钱太太下了车。钱太太没有认出玉奴,只觉得眼前的丫头有几分眼熟,她笑吟吟的样子,钱太太才恍然大悟。拉着玉奴左瞧右看,“胖了些,也比先前那时稳重,如果是在大街上,我保准认不出你来。”
      钱少爷一同下了车,一见玉奴,他的一双眼睛就黏在了她的身上。这女子果真变了,皮肤白皙干净,五官比先前见时更清秀,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含着无限的风情,身量丰满婀娜,这腰身,这胸脯,钱少爷心里激荡着,有几分后悔。
      玉奴扶着钱太太向里走,一进南院,钱太太就问起蓝玉。
      玉奴说道:“在屋里等您呢,外头冷,没让她出来迎您,您不要见怪。”
      钱太太笑了,“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还能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玉奴也笑了,将钱太太迎进了蓝玉屋里,小丫头打起帘子,一股暖浪迎面扑来。玉奴亲自替钱太太脱了外衣裳,又让人上了茶。
      蓝玉仍坐在小案几旁看书,见到钱太太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又看书去了。
      “玉小姐,钱太太来了。”玉奴唤了一声音,蓝玉没有理会。钱太太不怪,走到小案几旁,跟蓝玉说起话来。
      “玉儿呀,你这是在读什么书?”
      蓝玉神情木木的,把书合上,将封面给钱太太看。钱太太瞄了一眼,笑着对玉奴说,“这孩子倒读起这书来了……”
      钱益跟着母亲走到小案几旁,在东院拘束坏了,一到南院,他像离了笼子的鸟一样,连呼吸都是自由的,他环顾一周,屋子倒不大,小厅占了大半面积,正对着门摆了一张红木长案几,案几两头各摆了一个不知什么年代的上好瓷器,案几下面是同样的红木桌子,两边放着同样的红木椅子。单单这一套东西,就价值不菲。小厅中央有张饭桌子,桌子配了几张矮凳子。小厅往里,就是他们现在站着的内室,用一道珠帘与外面隔着,钱益看着珠帘,那串帘子的珠子用的是上好的血玛瑙。内室里摆了张书架,一张小几,窗户下的长板上放满了书,墙上挂了几幅不知谁的字画。内室往里,大概是卧室,隔了一屋厚纱,看不真清……钱益心里盘算着这屋子里的陈设,每一件拿出去都能卖不少的钱。
      “益儿,你看看你表妹读的书……”钱太太唤着儿子,将书递到他手里。
      “什么书不书的,我不想看。”钱少爷厌恶地推开母亲的手。
      钱太太冲蓝玉笑了笑,“你表哥打小就不爱看书,就像那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一样,讨厌看书。”
      蓝玉问钱太太道:“姑妈也看过红楼梦吗?”
      钱太太一怔,“姑妈眼睛不好,听得是戏。”
      蓝玉听了不再说话,也不看书了,低着头玩起怀里的汤婆子。
      钱太太和玉奴聊起了家常,她问玉奴那个孙夫子是不是她父亲的同年,又问孙夫子都教了什么,一听孙夫子还拿作八股的那套教蓝玉,连连摇头。“将来少不得要把这个夫子换掉,大清都亡了,还教什么之乎者也的,男孩学了都没有用,何况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再说玉儿本来就这么个情况,念了那些只怕会更严重。”
      “妈,我看玉儿现在没先前木了。”钱益看着书架上的古玩说道。
      钱太太神色尴尬,说道:“这样更好,说明玉儿越来越好了……”她生怕自己儿子又说出什么混账话来,把他支到了院子里去。
      钱太太拉了玉奴坐了下来,“先前给你的金刚经,还有看吗?”
      玉奴早把那金刚经忘在了脑后头去了,钱太太这一提才想起来,她不好拂了钱太太的意,说道:“偶尔会看一次,忙起来就给忘记了。”
      小丫头打起帘子,一股冷风从外面直往屋里头蹿。
      “钱太太来了吗?”刘奶妈走了进来,“我就说您一准在这儿。”
      钱太太坐着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下,刘奶妈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今个冬至,我就想着你一准会来。外头和小丫头说话的是钱少爷吗?快一年没见,真是越长越出息了,现在在做什么呢?”
      钱太太笑着说道 ,“现在也没做什么,整日的斗鸡走狗。”
      “虽说有蓝总督庇佑着,但也得给他找个事做。像我们宏达,在蓝总督那里虽只是个章事,却还受重用,里里外外的都叫他什么‘小刘相’,听说就是宰相的意思,你看看这不是笑死个人吗,他哪里是宰相了。钱少爷,”刘奶妈扯着嗓门问门外的钱益,“你们俩以前还是同僚,是不是?”
      钱益假装没听到,刘奶妈见钱少爷没有回答她的话,又扯着嗓子喊了一遍,见仍没有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也不枉我这几年的心血,我在这园子里头生受着,就为他将来能有个出息……”
      钱太太的神色有些不耐烦起来,刘奶妈却越说越高兴。她就是想气气钱太太,谁让她闲着无事,送个玉奴进这园子里。这小浪蹄子一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死死的把持住蓝玉。眼看着自己奶大的孩子一天天跟她不亲起来,刘奶妈心里头说不出的恼火,又担心玉奴哪日要将她的掌事抢了去,更是忧心不已。但她今天高兴,因为自己的儿子比钱太太的儿子有出息。打心眼里,刘奶妈瞧不上钱太太,儿子没有半分出息,要靠着悠园才能过活,如果没有悠园,这母子两人都得去喝西北风。
      刘奶妈继续说道:“前些天那小子跟我说什么,让了离了园子,回家去,你说这是什么话,就算我想走,玉儿能舍得我吗?”
      钱太太看了眼厅内的西洋钟,已快十一点了,对刘奶妈说道:“还要去东院吃饭呢,我这就告辞了。”又对蓝玉说道:“玉儿,走,与姑妈一起去吃饭。今个儿冬至,咱们要吃团园饭啦……玉奴陪着一块过去吧。”
      玉奴应了一声,“我这就去叫人力车来……”
      “不用,咱们一块儿走走,我也好久没逛逛这园子了。”
      玉奴找出蓝玉的貂皮斗篷给她穿上,自己也裹了件外衣。三个人出了屋,钱太太叫上钱益,刘奶妈一直将四人送到了门口才回去。
      一出南院,钱太太不着痕迹地牵着玉奴的手走在后头,而钱益与蓝玉并排着走在前头。这一不易察觉的安排,让玉奴心里隐约有些明白钱太太的意思。
      “刘奶妈那是故意气我呢!”钱太太说道,“益儿先前还是他儿子的下属,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宁肯重用别人也不用自己唯一的外甥。”
      玉奴沉默不语,心里倒对蓝总督有几分钦佩,看着钱太太,等她后面的话。
      钱太太继续说道:“别看刘奶妈在这园子里头给人当下人,自己家里头阔着呢,她家那宅子,可不比南院差,从外头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王公贵族在里头住着呢。”
      “没想到刘奶妈家这么有钱,倒没看出来。那她还在这园子里‘生受’什么,还不回去享福?”玉奴笑着说。
      钱太太又放缓了脚步,“她们家的钱哪儿来的,谁不知道?说到这儿我就生气,玉儿现今都十五了,留个奶妈在屋里头像什么话。蓝太太信佛信得魔怔了,女儿的事不管不问的。”
      这番话倒让玉奴想起其他的事情来,说道:“只怕玉儿小姐一时半会的离不了奶妈,毕竟这么多年了。”
      钱太太冷笑道,“我看是那婆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控制住了玉儿。现在你在这里,好好哄哄玉儿,离那婆子远远的。我看玉儿对你就蛮依赖的,先前贴身伺候的,没有一个能呆过半年的,你这不是过了这道槛了吗?只要你好好哄哄,玉儿不会那么依赖刘婆子的。”
      “现在她对刘奶妈没有先前那么依赖了。”玉奴说道,“越来越像个大人了,你没瞧见吗?”
      钱太太倒没观察这么仔细,经玉奴这么一说,便朝前面的看去。看了一阵子,钱太太笑意浓浓地说,“你看他们多般配。”
      玉奴也朝两人看去,钱益猥琐不堪,走起路含胸弓背,左摆乱晃,玉奴只觉得他与蓝玉走在一起,分外地硌眼。钱太太果然并不像明面上的那样只为了蓝玉,她是为了她的儿子。玉奴希望将来蓝玉能嫁一个好人,过得幸福无忧,但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幸福,她不知道。但话又说回来,幸福和不幸,如影随形,就像是铜钱的两面,翻得过来便是幸福,翻不过来便是不幸,一如她自己一样,明明看着是跳进了不幸的深渊,却不意被人触动了命运的轮盘,翻到了另一面。但蓝玉与钱益在一起的那枚铜钱,两面都写着不幸。
      “玉儿将来最好的结局就是和益儿在一起,亲上加亲不说,至少不会受委屈。”钱太太说道。
      玉奴笑道,“有蓝总督和蓝太太在,跟谁在一起,她也不会受委屈的。”
      钱太太不以为然,“她连话都说不利索,将来被人欺负了去,也不知道说说。所以最好的归宿,就是嫁给益儿。”
      钱太太忽地停了下来,看着玉奴说道,“你要时不时的在玉儿面前多提提她的表哥,多说些他的好话。”
      玉奴如鲠在喉,吞不得,吐不得。原先的感激,在这一瞬间化为泡影,消失的干干净净。蓝玉在世人的眼中或许是个傻子,但玉奴却觉得她是这世间最难得的纯净,她不需要大富大贵的男人,更不需要像钱益这样的污浊的男人,她需要一个懂得她这份纯净,懂得她这份纯净的柔弱,愿意守护的人。她不愿意得罪钱太太,但更不能去左右蓝玉将来的幸福。
      玉奴说道:“玉小姐有自己的想法,她若是喜欢,不需别人说,自然会喜欢,若是不喜欢,我说了也无用。”
      钱太太倒没生气,撒了手,看了一会子玉奴,说道,“连你看不上益儿,我还想着将来你出了园子……罢,不说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东院到了,钱太太在几个丫头的迎接下,带着蓝玉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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