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小筠儿

8、冷严

　　青春期的我们，总是爱充大人，最爱听到的表扬就是类似“成熟了”、“长大了”、“懂事了”这一类的话。这个阶段的我们虽然已不像小孩子那般不通人事，但毕竟都还是朵朵含苞未绽的花蕾，从未经历过风雨的洗礼，没有人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无奈，却总觉得它十分精彩。我们会模仿成年人的语气、处事方式、行为模式，甚至有时会去关注和讨论那些本不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问题。
　　但这样做的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是大部分有条件在正常的家庭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那些孩子。
　　可冷严并不是。
　　在冷严很小的时候他也是有过一段优渥的生活的，但那时因为父亲经常在外面跑生意，记忆中就只有妈妈和他，对于父亲的陪伴，他脑子里总是空白的。后来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一年中在家里的时间加起来可能连两个月都没有，对他和妈妈也一直都很冷漠。后来冷漠慢慢转变为苛责，爸爸责怪妈妈不会教他的儿子，所以儿子和他不亲近。冷严的母亲又是个十分烈性的女人，一言不合开口就骂，两个人的关系就从冷漠变成了敌对，日渐紧张。小小的冷严也在这样的关系里受尽了委屈，妈妈经常会把气撒在他身上，平时虽然不能说对他冷淡，但也很少给过他母爱的关怀。
　　在冷严八岁的时候，父亲的生意开始急转直下，在家里的时间却越来越多，后来他们才知道是父亲在外面欠了赌债，回到家里是为了避风头。父亲把压力和不顺心都加在了他和母亲身上，动不动就破口大骂，而冷严的母亲更是毫不示弱，终于是导致了他父亲对母亲的拳脚相向。这种事情通常只要有了第一次，就很难避免之后的十次、百次，终于有一天，父亲的拳头挥到了极致，一拳挥散了这个家。冷严的母亲被他的父亲打得脑出血，送进了医院，那年才十岁的小小的冷严虽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可还是以常人想象不到的勇气和果敢在父亲扬长而去以后，陪着母亲去医院亲眼见证并处理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从那次以后，父亲一直没有再回来，冷严没有再去和妈妈说过什么，只是默默地承担起了一切。大半年以后他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信中父亲说愧对他的儿子，无颜再见他，但已经在外面找到了工作，虽然赚得不多，但每月一定会把吃穿用度的钱给儿子寄回来。
　　十岁，十岁的孩子，本该是每日背着书包去上小学、肆无忌惮地和同学玩耍、无忧无虑享受童真的年纪，可冷严呢？从小得不到父亲的关爱和呵护不说，好不容易生活中出现了“父亲”这个人物，却偏偏还是个错误的人设。在父母白热化的胶着关系中，从来得不到关心也就罢了，还要承担着大人的责任，对这样的家庭和这样的父母极尽所能地体谅和包容，并且每每在出状况的时候还要扮演解决问题的角色。
　　试问谁能想象得到这样的人生？生活将如此沉重的担子，压在一个竟还没开始发育的孩子身上，如何能不叫人唏嘘？可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冷严的学业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却反而步步高升。他在命运给他的唯一一条崎岖坎坷的道路上，栽满了鲜花，他非仅没有放弃自己，更没有放弃他的母亲。被打得脑出血的母亲落下了偏瘫的后遗症，他便承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用小小的身躯撑起了这个家。
　　六年来他在照顾母亲之余，不仅没有落下学业，还尽可能地把握住一切机会，在不花费任何资金的情况下，学习一切他感兴趣的东西。因为成绩优异，小学毕业后市里最好的初中抢着要他，但为了母亲，他选择留在了县里，县里的几所好初中为了要他抢破了头。一是为了升学率，二是因为都知道他的“事迹”，哪个学校不想在这个时候做个“好人”，争个好名声呢？冷严当然会抓住这个绝好的机会，选择了一所名气和升学率都差强人意但教学设施和条件都最好的私立中学，为的就是校长告诉他所有费用“一切全免”。他在那所初中得以继续进修从小学习的钢琴，还学书法，练长跑和无线电、打篮球，一切他感兴趣的，他都去尽可能地探索。不夸张地说，这所私立中学三年来在省、市、县的教育系统内屡屡被提及，名气大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冷严在不断地往他的母校捧回一个又一个各种各样的奖杯。
　　就是这样的一个“全好学生”，这样一个极具成年人思维和能力的少年，在遇到了和他年纪相仿但人生经历几乎为零的迟暖时，慌了神，乱了节拍。
　　迟暖是怎样的？迟暖为什么会这样轻易地就走入了他的心里？迟暖对自己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冷严的脑海里，迟暖的身影挥之不去。
　　5点，冷严一夜都没睡好，他照例起身穿衣，为母亲做康复按摩。然后做了早饭，吃完又洗涮完毕，才赶去上学。一切依旧如常，一路上他仍然走路带风，只是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今天他心里想的不是算术题或者篮球技，而是一个名叫“迟暖”的女孩。
　　一夜的翻来覆去和胡思乱想最终也没有任何结果，冷严能做的只是强行令自己表现得和往常一样，但身体里有根一直绷紧、从不敢过多去关注的弦好像慢慢地在放松，在他不能察觉的时间和没有发现的角落里，那根弦已经被他自己交到了别人的手上。

　　迟暖踏入高一三班班门的那一刻，冷严记得很清楚，他刚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定，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进来的身影。就只是这一眼，他的目光却再也没能从她脸上移开。迟暖梳着马尾辫，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和水洗布的牛仔裤，手捧着书本，带着朝气和阳光一路向着班门走来，但在踏入班门的前一刻她周身的气息突然变了，像是因为众人瞩目的不自然而有些紧张和害羞，但又不全是。她忽然就收敛了自己的光芒和原本挂在脸上的那金黄色的微笑，低下头轻手轻脚地向后排的空位走去……
　　迟暖当时的样子冷严一闭上眼睛就看得到。

　　迟暖，迟暖，日迟风暖……暖暖，我的暖暖……你可还好？
　　今夜的冷严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