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经文》飞天海苔biu

9、甄筝

　　甄筝是在10月12日下午收到的消息。
　　那条消息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筝。你不是想追林武学长吗？我帮你约到了，他想和我们约餐饭，你放学就来嘉陵江边，老地方，我们在最高的那栋大楼的一楼等你。
　　林武是她同校的学长，一个性格温暖，轮廓硬朗的男孩。
　　甄筝大喜过望，摘了眼镜丢在一边，从抽屉最里面的内格取出一幅隐形眼镜，再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毛绒玩具，她把玩具扒拉开，露出绣亮片的超短裙，紧身吊带，薄如蝉翼的外套，恨天高，各式各样的耳夹和一整套化妆品。她从里面挑出几样塞进土气的大登山包里，跟父母交代了一声，声称自己有学习上的事需要去跟同学商量，并承诺八点半之前会回来，然后出了门。
　　整个家里除了她没人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甄筝想，如果被父母发现了可不得了，他们会说这些东西下流，艳俗，是婊子才用的。所以这都是她的小秘密。
　　甄筝有很多小秘密。
　　比如她是夜店的常客，比如她会喝酒，比如她根本不喜欢麻花辫，眼镜，运动衫和运动裤，但是她要尽量让自己在外面土一点，这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比如她很想跟前桌的女孩子成为朋友，那个女孩叫黎韵。
　　十六七岁的孩子总是容易对学习很好，有点酷的同龄人产生亲近感，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
　　她常试着去跟黎韵搭话，但得到的回答多半是嗯啊哦，黎韵看起来太凉薄，太不近人情，时常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甄筝为此很苦恼，可甄筝还是喜欢她，这层喜欢不仅仅是因为成绩，她记得那个出事的下午，黎韵安静地站着，握着一条椅子腿，被敲破脑袋的男生蹲在地上哀嚎，她裙子上有几点刺眼的血迹，合着她永远过分沉默的样子，像水墨画上落了几滴朱砂，有种不合时宜的艳丽。
　　甄筝想，大概血只有在她身上才会那么好看。她发狠的样子让甄筝心惊胆战，又心神摇曳。
　　她突然觉得黎韵也一定有秘密，很多秘密。

　　甄筝找到了距离最近的麦当劳，在厕所里换上超短裙，小吊带和渐变高跟鞋，她戴上隐形眼镜和耳夹，对着镜子扎了个高马尾，上粉底，修容，口红，最后抹上深棕色，混有金粉的眼影。
　　短短十分钟，她从清秀的，土气的优等生变得明艳照人。
　　她用手指绕了绕自己发尾，这是她打小就有的一个小习惯。
　　甄筝这才搭乘地铁前去赴约。

　　6:40

　　早过了立秋，这时间天已经全暗了。
　　甄筝坐在一楼的沙发上，举着手机发消息给朋友：“你们在哪？”
　　她隐约觉得不舒服，大厦外面灯火通明，里面却太过安静，空气又湿又冷，看门的保安对她进来不闻不问，也不出声，只是盯着手机，手指机械地在屏幕上划动。
　　“我们在顶层，快上来，烛光晚餐，还有更大的惊喜哦。”
　　于是甄筝立刻丢掉了所有不适，抱着满心欢喜走进电梯，按下了最顶端的21层。
　　电梯门关上，从缝隙里甄筝看见保安不停地摇晃脑袋。
　　手机信号被隔断，屏幕上的红字闪动，1，2，3，4…… 21。
　　电梯发出叮的提示音，门向两边缓缓开启。
　　电梯门开到最大时，时间突然像是静止了，不再流动了。
　　甄筝忘了呼吸。
　　全是镜子，墙上全都是等身长的镜子，数不清的穿短裙的自己看过来，目光仿佛有实质。
　　甄筝毛骨悚然，她的手机能收到信号了，消息提示音突兀地响起，她打开手机，消息清清楚楚显示来自她的朋友。
　　“什么我们？我在家啊，你大晚上找我有事？”
　　甄筝猛地抬头。
　　啪，啪，啪的声音整齐一致，仿佛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踏出的正步，每一面镜子里的甄筝都在拍手，啪，啪，啪，脸上挂着暧昧的笑。
　　甄筝大声尖叫，她摁下底楼，拼命地拍打关门按钮，电梯关门时正对着她的镜子里的甄筝笑了，嘴裂开到腮帮子上，露出沾满血的牙。
　　甄筝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她死死盯着楼层显示，盯着数字往下降。
　　“救命……救救我……快点，快点……”她的妆早被眼泪糊花，嘴巴里喃喃地发出无意义的求救，几乎是爬着贴在电梯门上。
　　门开的时候甄筝扑了出去，连滚带爬地冲出电梯，一楼嘈杂又熙攘，她的父母和约她来的朋友还有四五个保安正争执不休。
　　她们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甄筝，然后所有的杂声都停下了，几秒的寂静后甄筝的父母冲过来抱住她，边哭边嚷嚷着心肝宝贝。
　　“怎么回事？！你这六个小时都到哪里去了？！”她的父亲已经再顾不上女儿为什么穿得花枝招展的问题，只一个劲地问，指着手腕上的表，“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了！”
　　已经十二点多了。
　　甄筝口腔里涌出血腥味。
　　她六点四十到的这里，为什么十二点多了？
　　“你究竟去哪儿了宝贝？我们和保安找遍了整栋楼！”她的母亲边哭边去擦她脸上的泪痕。
　　“二十一层……”甄筝没了魂似的，茫然地呢喃。
　　她的父母和保安面面相觑，又困惑地低下头看着甄筝。
　　“小姐……我们大厦的最高只有二十楼。”保安挠挠下巴。
　　血腥味更重了，甄筝剧烈地咳嗽，像要把肺咳出来，她忽然站起来猛地往前一扑，死死揪住一直默不作声的朋友的领子，把她拉得摔在地上，愤怒得好比一只发狂的狗：“你给我发的消息！你给我发的消息！！”
　　“筝筝，筝筝，”她的朋友慌乱地摇头，“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今天从没跟你联系过呀。”
　　“骗子！你……”
　　甄筝说不下去了，她睁大了眼睛，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甄筝的手机突兀地响了，是消息提示音，她特别设置的，自己哼的山歌，哩儿啷当啷。
　　甄筝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机，屏幕显示“您有一条未读消息”，是她朋友发来的，可此刻她朋友就被她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点开，上面只有一个字。
　　【我】
　　一秒钟后来了第二条。
　　【跟着你】
　　她嘴唇哆嗦，呲目欲裂地怒吼，“你让人用你的□□发的是不是！”
　　她朋友蒙了巨大的冤，边重复着我没有边掏出手机，还没打开就被甄筝一把扯下来。
　　手机砸到地上，显示屏闪烁几下后亮了，没有任何人碰手机，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宋体字在发送框里被一个一个打出来。
　　【甄筝】
　　发送。
　　哩儿啷当啷。
　　【于】
　　发送。
　　哩儿啷当啷哩儿啷当啷。
　　提示音的末尾像是在吃吃的笑。
　　【10月27日】
　　发送。
　　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下山歌的声音。
　　最后一句话被打出来。

　　【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