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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换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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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间真稀奇。
连狐主都请上大夫了。
睢乐颇为无聊的看着自己从药馆请来的大夫,正隔了层纱帘为灵姑娘把脉,他就不信一介凡人能瞧出满身灵力的人有什么病。
不过这药馆的崔大夫也是个奇怪的人,听说是为女子看诊便坚持要隔帘把脉,还说什么这是他们家的规矩,百年前就从太祖那里传下来的。
还百年前,还太祖,他怕是不知道这满屋的“人”里,论起来哪个都比他太祖辈分长。睢乐嗤笑一声倚在一旁看大夫把了许久脉,快要一炷香的功夫才收了手起身写起了药方子。
许是听见了那一声笑,刚落笔的手又顿住,看不出年纪的崔大夫对几人笑的勉强,“呵呵,这位姑娘是受了凉,吃了药很快就会好的,待我写个方子给公子。”
他随手写了几味药在纸上,又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才递到望千手中,“这些药材我们药馆都有,不如公子再随我走一趟?”
这般腿脚活自然落在了睢乐头上,他刚要应下,就听一直没说话的望千忽然开口,“...只是受了凉?先生可还看出她有什么别的不妥吗?”
本以为这人把了这么久的脉是察觉出什么,可他径直写好了方子,除了风寒就再没说些别的。
望千余光看到帘后的灵朝雨也在朝这里看,像是想听这人世的大夫还会说什么,但显然崔大夫对两人隐晦相交的眼神会错了意。
“呵呵,公子不用心急。”崔大夫收好了随身的药箱,为自己的眼色感到堪忧,赶紧改了嘴,“姑,夫人的脉象虽有些混乱,可也并无喜脉。”
一旁的睢乐听完便没憋住的笑了一声,不等他再出声就看到面色沉沉的九叔叔的冷眼转到了他身上,那一声笑终归是咽了回去。
“如此便不劳烦先生了,睢乐,随先生去抓药。”望千也没再解释,平淡的送走了两人。
关好门,屋里一如之前只有两人的平静,伴着晚春轻雨后的暖风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动静。
回头果然见灵朝雨掀开帘子走了过来,虽然面上还是那样冷淡,可眼里已是藏不住的轻疑,欲言的粉唇悄悄抿了一下,“那人说的喜...”
“无妨,只是风寒喝了药就不会觉得冷了。”他扫过她眼里的淡淡的迷蒙,略显生硬的垂下了长睫,直到耳边没再出声才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好在灵朝雨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尽管起初尚未开蒙的时候,说话会有些不合时宜,可相处下来还是能隐约感觉到她本性的疏离。
如果他暂且要做她在人间的师傅,那么她便也还算个省心的学生,只是毕竟是个娇软的姑娘,这一路本有锦宜能照顾她些,可眼下也不见了踪影。
琢磨着是不是要再买个丫头还是先找找锦宜,望千犹疑间又听见几声轻咳,转头才发觉坐在桌边的人一直在看着他。
那清灿的眼里有着让人拒绝不得的欲言又止,可她偏偏不出声乖觉的样子,让他莫名想起荒溪山上未得道的小狐狸,单纯却天生含着一份魅人。
就算他确定狐族没有她这样的子孙,可在有些时候还是会忽然怀疑她与狐族的关系。
罢了。
望千撇开眼,慢步朝桌边走去想着还是随她问吧,也比现在这样一直瞧着他好,话一出口却硬是转了个弯,“...睢乐虽没什么用,但他带足了银子,这一路上他会跟着我们一起。”
这是自然,刚刚请大夫来前,那个唤作睢乐的人就说明了来意,灵朝雨不明他为何又说了一遍,只顺应的点点头看他,“睢乐,也是只狐狸吗?”
“...他是七尾,年纪尚小。”又被称了狐狸的望千沉了沉气,放弃了与她细说狐狸与天狐的区别,只尽量忽略掉那两个字的别扭。
灵朝雨一如往常的听不出他话里的不自然,只淡淡从他面上扫过一眼便独自愣神去了.
许是这风寒真的拖累了她,明明还有些话想同他说,可却连张口都觉得疲惫,整个人仿佛穿了件凉薄的湿衣难以伸展。
这番难受的感觉让她还是从睁眼以来,初次对周围混沌了起来,耳边不再清醒的听到那些风声人语,眼前原本冷清的屋子里忽然间多了许多忙碌的人影,来来往往从她身边掠过时便会让她身上出现一块伤痕。
疼,让人清醒。
有人在一边森冷的说。
这才看清自己是跪着的灵朝雨沉沉的抬起头,努力去看清那个说话的人,但到处都被烟雾笼罩分不清是人在雾中说话,还是本就是那团雾在说话。
来不及细想手上就又被踩了一脚,她疼的瑟缩起来却被身边的雾气按住身子,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打的她本就昏沉的头更重了,她只能不停的喘着气张着嘴想问,为何这样对她。
不远处的榻上忽然传出几声啜泣,遮遮掩掩委屈遍生,叫人闻声便觉心疼。
灵朝雨却满心寒意,如一副罪大恶极的犯人模样跪对着榻上的娇弱,看着那张和自己极相似的脸背对着所有人渐渐冲她露出阴冷的笑,镜像一样的令人生怖。
逢青。
还与去年人,同舟共逢青。
干涩的念出这句诗,喘息间的灼热让她仿佛身处业火中一样痛苦不堪,可她却硬生生笑了出来,流不下一滴泪。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前几日染了风寒的灵朝雨忽然病倒,连着两日发热到如今还没醒过来,让望千和睢乐两个从未照顾过人的公子哥措手不及。
又折腾了一夜,睢乐朦胧着眼去问小二拿熬好的药,屋中只留望千坐在塌边轻轻换下了她额上的湿布。
眼见着她本就单薄的魂识渐渐虚无,即使如今仍在被中安眠,也有种随时都会散去的错觉,望千心知只要太陵还存于世间,她便不会真的消散,但这样活着似乎也那么好。
他垂眸望去,微弯着腰用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刚触及那抹温热就见睡了许久的人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丝缕恬淡的温热和清离的冷澈在狭小的鼻息间交缠。
手上终于平静下来的热意在他离开的手心延续,望千稍有不自在的坐远了些,看她如花枝间须臾日光的眼随他动作轻晃,“...你睡了三日。”
灵朝雨耳边还有些迷蒙,等看清了他的脸便乖巧的点点头,四处扫了一圈见没了那些雾气,才轻轻的舒了口气。
“先喝口水吧。”望千扶她起身,刚让她喝了杯水房门便被叩响了,他看也没看唤了声,“进来。”
睢乐端了药进屋,正揉着眼犯困一见榻上坐起的人,倒有些奇怪的多看了几眼,走到榻边才说,“哟,灵姑娘可算是醒了。”
来了凡间这几日什么事没做,整天都忙着熬药去了,睢乐小孩子心性平日在涂山乱跑惯了,总被拘在这小客栈里自然觉得憋闷。
望千接过药碗,瞥见榻上的灵朝雨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衫,青衣素寥玉颈温润,面上虽有些病容却也为如远山起伏的细眉里平添了一丝婉约,别有韵味。
美人总是美在随处。
哪怕是睢乐见多了世间美人也不得不夸赞一句,“平日里倒听说过病美人,今日得见果真不俗。”
原本看着望千的病美人转过头,瞧着睢乐是一脸的莫名。
“不必听他多言,趁热把药喝了吧。”望千见睢乐还待说几句,不动声色的站在塌前,挡住了那分寸打量的眼神。
身后的睢乐见状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几声听不清的嘟囔,没眼色的挪了挪脚找着缝隙去看,“还说不是九婶婶...”
“在说什么?”望千堪堪侧了脸问他,棱角分明的侧颜愈显清俊。
别看睢乐平日欢腾,可涂山里还是最怕九叔叔这样的眼神,赶紧改了嘴说,“九叔叔不愧是狐主,日日都在修行,有灵姑娘如此美人还能坐怀不乱,睢乐敬佩。”
闻言人便沉了眼,望千时隔许久恍惚记起,他那远方二哥也就是睢乐的父亲,他们那一家说话向来如此直白,又偏爱学凡间人语。
当真是令人无从下手。
再多教诲也已来不及,望千拂了袖只简单交代几句便打发人走了。
好在两人都是寡言,如若都像睢乐那样聒噪这一路还真是难行,他有些伤神的按了按眉心,不知怎么看向榻上人的眼睛。
长衣上的纹绣似墨竹般清净,细看下也隐隐显出流光样的银丝,灵朝雨看着眼熟想了好一会,才记起初次见他时那一身华贵锦衣,虽不同色可又很是相似。
“...你换了衣服。”她抬头看他。
手中碗里的药氤氲着热气,没人看见热气下药汁在轻微的晃荡,望千以为她在说自己的衣服,一时间竟有些气短。
可这回再没无常婆来帮她换衣,她发热三日身上汗湿的衣衫总得有人替她换下来,好在她魂识不全,对男女之事如白纸般干净。
他也不是好色之徒,只当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罢了。
这样想来,望千才抬起深睫静静的看她,应声道,“是我帮你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