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舍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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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寂静的笼罩整座城市，美到惊心动魄的蓝月高悬于空，黑发赤眸的男人背光而立，纤细的身子搭在栏杆上。
但他的所处之处并不安全，只要向前走出几步，就会踏入虚空坠进柏油路面的怀抱。
男人凝视着手中的手机，微弱的蓝光照亮他清秀的脸庞，覆上腥红的瞳色更显艳丽，在昏暗中散发着萤光，令人眩晕。
他一声不吭的盯着萤幕，一会后才动起手指，却又犹豫的停顿了数秒，眸中的严肃反倒将孤身一人的他衬得凄凉。
似在思索什么，原本冷静的他变得烦躁起来，眉头皱出纠结的纹路，手指也在微微颤抖，像在与什么斗争似的，他抓住自己的手强迫它点击，却始终都无法狠心。
可该舍弃的还是应当舍弃。
于是他毫不留情的把手机大力丢了出去，眼睁睁看着它被黑暗所吞噬，望着陪伴自己良久的工作伙伴那凄惨的下场，他最终扇动唇瓣，说出了一段不明意义的话。
「………“如果是死在你手上的话，或许也不错吧”。」
…谁？死在谁手上？
折原临也被这弔诡的梦所惊醒，因而瞠大双眼瞪着天花板。
如果这是梦的话，未免也过于真实了，梦中的一切都萦绕着一股窒息感，凝重的喘不过气，那轮美幻至极的蓝月更让他一阵心悸，心脏敲击出紊乱的心率。
他记得那轮蓝月出现过三个月前的赌命一战中，却不记得那挣扎的一幕。
大概真的是梦吧——有点真实的梦，毕竟他不可能会那般强烈挣扎过，也从未遇过能让他动摇到这种地步的事物。
他向来都冷静果决，更别说认为自己死在谁手上会不错，能让他觉得自己的死亡是有价值的对象，只可能会是他所深爱的人类，可那句话却明显指定是“某个人”，而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于对众人平等的他身上。
…果然是梦吧，既然是梦就不要被它轻易影响。
然而想到自己的记忆有所缺失，搞不好这场梦就是填补它的其中一个碎片，虽然很不想相信，他还是姑且记在心里，等之后再琢磨那个人究竟是谁。
临也刚整理好心情，就发现床边趴着一颗金色的脑袋，是因为发烧初愈，还未恢复原本的状态，再加上这个人的呼吸声很浅，所以一时大意了吗？
话说这个人…整张脸都埋进床垫里，不会觉得呼吸困难吗？该不会已经窒息身亡了吧？而且瓦罗娜呢？难不成是烧糊涂看错了？
为了确认对方的死法是否真的如此愚蠢，临也谨慎的坐起身子，以尽量不惊扰对方的方式覆上男人的肩膀。
尽管说要确认死法只是玩笑，真正的用意是确认身份，他却没料想到男人的体温异于常人，当即让他这个体寒的病秧子感到烫手。
烫死了！这家伙也发烧了吗！？他可不想被传染再煎熬一次，以他如今的虚弱，恐怕会直接死翘翘，于是他不客气的摇了摇沉浸于梦乡的来客，制造噪音试图吵醒他。
「喂、喂！这位睡死的先生听得见吗？你发烧了快点起来！就算自己生病无所谓，也该顾及一下旁人吧！我已经够倒楣了！」
「…唔…」在他不留情的攻势之下，男人总算有所反应，但只是皱起眉换了一个舒适的睡姿。「吵死了…难得能好好睡上一觉…」
「谁管你有没有睡好，总之快给我起来！」
临也无情的将毫无防备的男人推下床，不能安稳入睡的男人因此感到不快，面露烦躁的挠了挠正中地面的后脑勺。
「谁啊…？我不是说了我在睡觉吗？」
「如果你不介意身上刺满小刀，我也不反对你哦。」
这三个月以来静雄都没好好睡过一场觉，能难得不做恶梦，睡得正香却被人硬是叫醒，他的脑袋还有些昏沉。
照理说脾气差的他应当会因此暴怒，但有格外安心的气息缭绕在旁，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不过…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等等，耳熟？
静雄宛若被劈过一道闪雷，混沌的意识立即清醒过来，惊得他立刻离开硬梆梆的地面，望向那朝思暮想的人——
折原临也正一脸不耐的看着他。
「醒了？」
「………临…临也…？」他震惊的揉揉眼，确定眼前的人并非幻影后，他的脑中炸开了盛大的烟花。
——醒了…？临也醒了！？
「你连自己发烧都不晓得吗？都几岁了别给人添麻烦了。」临也表露出了显而易见的不快，却仍安份的待在床上，并未与他再次展开一战。
「欸…？啊、抱…抱歉……」为临也的苏醒而心惊胆战的静雄，没能立即察觉异常，他甚至还没搞清楚话中之意，就因内心的愧疚下意识道了歉。
望着他与强悍的外表不符反倒呆板弱气的神态，临也只是微微皱了眉，很快就舒展开来。
「没事，我才该说声对不起，是我语气太重了，这并非你的错，不过身体的状况不容轻忽，以防万一还是看医生吧。」
「……啊…？」由于复苏的喜讯还未完全回过神来，静雄又不禁一愣。
刚刚临也…跟他说什么来着？
临也认错了？还关心他？
迟钝的静雄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临也难能可贵的与他和平共处，可那一言难喻的怪异仍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样，毕竟临也从未安份守己，也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张姣好的皮囊下有多么歹毒。
……这是恶心他的新把戏吗？
注意到对方略微不解又戒备的神色，静雄才意识到自己一语不发的直盯着看，难怪临也会对他投以嫌厌的目光，他有些窘迫的移开视线。
「呃…抱歉，我刚才走神了…」
但窘迫之后是忐忑，他该怎么面对临也？他迫切想说些什么，脑海却一片空白，先前好不容易架设的心理准备在此时都不争气的烟消云散了。
万幸的是对方似乎还未有发难的征兆，可说不定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毕竟临也最擅长的不是演戏就是捉弄，他已经认定接下来会发生一场恶战了。
不过临也出乎意料的没有刁难他，反倒还替他解围。「不要紧，毕竟你发烧了，这也无可奈何，但我行动不便，喉咙也隐隐作痛，只能劳烦你亲自找新罗了。」
啊…？发烧？谁发烧？他发烧了？
或许是他茫然的太过明显，临也无奈的叹了口气，依旧温和的好声解释，纵使他的温和令一头雾水的他感到不寒而慄。
「看来你搞不清状况呢，你发烧啰，体温都将近40°了，你应该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吧？还能正常思考吗？如果听得懂就叫新罗帮你看看吧，虽然他外表很不靠谱，但也好歹是名医生。」
「你该不会不认识新罗吧？这里就是他的家哦，还是你只是听过他地下密医的名号，并不知道他的真身？」
临也的话很浅显易懂，似是误以为他发烧而特意配合他的步调，一步一步慢慢指引他，像长辈对孩子般耐心且和蔼的教导。
正因如此，迟钝程度与木头有得一比的静雄，终究还是发觉有异了。
——“不对”。
“不该是这样”。
他惊愕的凝视着犬猿之仲那熟稔的笑颜，强烈的违和感敲起了警报。
静雄曾在脑中数次模拟过对方醒后的可能，以安抚心中盘旋的紧张，临也兴许会激动的抽出小刀，或是冷着脸毫不掩饰厌恶，而深谙对方那恶劣的性格，他也因而毫不质疑临也此时的怪异。
可如果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有必要装得这么彻底吗？
临也那承载违和的口吻和态度，像是不认识他如初次见面一样谦逊，他能从那双腥红的瞳眸中看出货真价实的生疏及淡然，与现实彼此冲突，矛盾愈加强烈。
那个与他厮杀不休，不惜赌上所有甚至牺牲自己也要毁了他的折原临也，竟对他展露了一如九年前二次见面时，那彬彬有礼且温煦可亲的笑容。
——“但是不该如此”。
明明对他恨之入骨，明明差点杀了他，然而临也仍旧像最初一样友善。
他恍惚的盯着对方挑不出毛病的客式化微笑，寒意如荆棘缠上躯体，刺进皮肉紧缚住心脏，带给他窒息及痛苦。
那不是临也以往看他的眼神。
没有杀意、没有愤恨、没有厌恶、没有嘲弄、没有戏谑——仿佛时间回溯到初面的那一幕般，但他却来自未来。
他仿佛看见遥远的九年前，高中刚开学时，晴朗无云的蓝天、柔和漂亮的樱花，以及那个在高台上俯视着自己的黑发少年，少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靥，双目盛满了无尽的爱，美丽的宛如画作。
那时的临也还未与他有过实际接触，他们不过只是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所有的美好都停留于那短暂而虚幻的表象，还未了解彼此 。
所以临也于他而言，是个温柔又印象深刻的少年，仅此一面，便给予了他至今所渴求的爱和柔情。
而当时的他也未成为怪物，在临也眼中仅仅是有些特殊的人类，与其他人并无多大区别，只是力大无穷、体质坚韧。
所以对他素未谋面的临也，依旧同平时戴起伪装，对他露出了亲切实则疏离的微笑。
他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但对方注视的并非是他——不是平和岛静雄，不是“池袋最强”，不是犬猿之仲，仅仅是毫不熟识的“陌生人”。
不论是平和岛静雄本身的存在，抑或他们共同经历过却又不堪回首的回忆，在此刻全都变成了泡沫，从折原临也的世界中彻底蒸发。
——“临也不记得他了”。
不真实感瞬间被无限放大，悚然紧接其后，静雄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僵硬，嘴唇开始不听使唤的颤抖，过于混乱的大脑甚至像指令过多无法应对的机器，变得迟缓且异常。
像面临世界末日似的，他蓦地恐慌起来。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他们之间的纠葛就像缠在一块无法解开的毛线球，乱到无法理清，就算剪开也无济于事，临也痛恨他、厌恶他，并且真切入骨的想杀了他。
折原临也由衷爱着人类，但他也不会因此抗拒非人类，顶多丧失兴趣罢了，人类这种生物对他而言，从来都只是能让他随意观察、实验的白老鼠。
唯独平和岛静雄是特例。
他是真真切切的人类，具有生命现象，却比起人类更近似怪物，不如说他已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就算外貌相差无几，那身堪比猛兽的蛮力和不寻常的身体，也和脆弱的人类大相逕庭，他唯一像人类的只有那颗温暖的心。
临也无法接受披着人皮实际上却是怪物的家伙自称人类，还自然的生活于人类社会中，这令他尤其反感，为了让怪物正视自己的本质，并从人类中剔除，他因而花费更多心力在他身上。
无人不知折原临也从不将平和岛静雄视作人类，从他的口头禅多少就能得知了，他总是将人类与怪物区分的格外明晰，却又将两者视为同等的砝码，置于天秤衡量标准。
折原临也就如本人宣称相当博爱，一向对人一视同仁，无论他们有着大同小异的差异都绝无例外，人类即是人类。
与人类格格不入的怪物，自然也获得了特殊的权利，尽管本人不喜欢这个头衔，却也享受着这份殊荣。
静雄曾奢望自己能成为人类，一点也好，只要能缩短那望尘莫及的距离，这便是他毕生最大的祈愿。
而如今他如愿以偿，已不再是怪物，能收敛自己只会带来伤害的怪力，也不会再被另眼相待，他理应高兴，可一旦成为人类便意味着他失去了那份独特性。
“特别”，这是相当吸引人的词语，那代表自己与众不同，而人往往都会为此感到肤浅的满足。
——“自己从茫茫人海中脱颖而出，被予以了关切，获得高于他人的地位，而非同那些渺小到连名字都没有，只被一律贴上相同标签的存在，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因此一回归人类的身份，他也立刻从云端坠落。
折原临也对人类是平等的，因此变成人类的他将会被埋没，成为芸芸众生之一，纵使临也将视线投向他，他所看见的也并非平和岛静雄这独立的个体，而是犹如代名词般的“人类”。
这赤/裸/裸的事实使静雄本就不安的内心掀起巨浪，前所未有的恐慌起来，他终于发现临也的疏离与淡然为何会如此渗人了。
——如同多年的纠缠被一干二净的抛弃，自己的存在更甚是被完全遗忘。
平和岛静雄从未恐惧过任何事物，即便是宝贝的弟弟被自己的怪力殃及、温柔的面包店阿姨被压在高架之下，也顶多是内疚和害怕，而恐惧的层次远远高过于害怕。
过去的他只会对自己的强大和失控而自卑，并惧怕这身怪力会再夺取他所渴望的事物，可他现今却感觉自己的世界正摇摇欲坠，逐渐有溃决之势。
——他想要“爱”，也想要“被爱”。
宛如自己的怯懦、自厌、不堪……都被宽心接纳般，他总算真正的被谁所接受，也得到了畏惧又渴盼的爱。
——他想要“那个人”眸中倾注的柔婉及爱意。
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像当初渴望着相同的东西，而自从九年前那惊鸿一瞥，异样的情愫便悄然扎根，饱受滋润而越加茁壮。
他需要临也，想被临也所爱，他不能容忍对方与自己再无瓜葛，临也对他影响太深，成了他生命中缺一不可的零件，甚至组成了至今的平和岛静雄，一旦抽离便会接连溃散。
“但临也不需要他，他毫不犹豫的舍弃了他”。
临也已将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刀两断，眸中也不再出现他的倒影，他看见前路突生一条巨大的鸿沟，将他们隔绝开来，无法跨越，无法追寻。
他只能像被抛弃的孩子朝对方远去的背影不断呼喊，可对方却始终都未曾回头，毫无留恋。
这个人不是临也，不是他所认识的临也。
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应该一如往常的扯开嘴角，对他露出讥讽的笑颜，恨不得他马上去死。
「………——“你…不记得我了吗”？」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还带有明显的动摇与惊慌，可他无心顾及。
拜托了、不要成真！！他不想迎来这种残忍的结局！！
他在心中无比恳切的祈求着，祈求自己最恐惧的事物不会被实现，祈求那个最重要的人不会消失。
而将他抛下的那个人状似疑惑，却仍分外镇定，镇定的骇人，镇定的让他喘不过气，几乎心痛如绞。
「…不记得？听你的语气，难道我应该认得你吗？仔细一看，你好像和知名的演员羽岛幽平挺相像的，莫非是家人？」“折原临也”端详过他的长相，却没有认出他的身份，犹如他们真的不认识一般，还戴着面具向他客套。「如果是的话还真荣幸啊，那么就是我失礼了。」
「我先自我介绍，我是折原临也，一个不足挂齿的理财顾问，家妹是令弟的死忠粉丝——」
「“请问你尊姓大名”？」
平和岛静雄未曾感到所有的一切，竟是如此可笑至极。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舍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