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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第 16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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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击节喊叹,声音苍老,带着一股怒气与豪情。
隐在角落的马车,门帘终于揭开。
司马清透过篱笆,看到一双绣着仙鹤的官靴落地。
忽而一片酒味冲鼻而来,司马清差点没有忍住,鼻子发痒想要打喷嚏。
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口鼻,按进了一片宽广胸膛之上,她闷闷的吸了吸鼻子,一口口水尽数喷在了对方的胸衣之上。
一人高的篱笆,挡住了外面的视线,苍老的声音如暮鼓钟声,沉沉的传来。
周亿缓慢的踱步到王征跟前,目光锁定在他手中的首级之上,道:“这就是王敦所说的,清君侧不滥杀吗?”
王征:“只是杀了刘为一家,并未滥杀。”
周亿白发飘扬,举目望向四处插遍的“王”姓军旗,心中起伏数遍后,摇头叹道:“我错信了他。”
王征:“周大人,你久不理朝中事,今天的事,不过是让皇上明白,衷心不可亵渎。”
周亿冷哼:“你们王家不配谈忠!”
王征喝道:“大胆,连皇上都不敢教训我们王家。”
“所以,你们王家要用利箭、寒刀,来教训宫里的主君了吗?”
王征嘴上没有说,手中握住的刀已默然对准了周亿的心口处,刀尖挑衅的怼在衣襟上。
一片刀光闪过,衣上赫然出现一个“奴”字,随后他刀抵周亿头顶的发髻,压歪了上面的别的楠木簪子,讽刺的看着他。
周亿看清身上是何字后,气得全身发抖,双拳紧握,下巴颤动的哼哧几声后,仰天发出极尽悲切的怒吼:“刘大人,我错了,大错,万死莫赎!”
凄厉的秋风呼啸而过吹散他一生最后的怒吼。
曾经以为开城迎王敦入城,以君子之风让其知皇上的仁厚之心,不再进范。
却发现自己想得太过天真,王敦早已不是十几年前,那个扶持司马氏一族在江东立足的忠诚不二的热血将军。
他这一次来,不仅是教训皇上,而是要将为皇上新政的所有亲信的精神摧毁。
杀了刘为的儿子,就是一个最明显不过的信号。
周亿目光凌厉的向众人扫去,突然手握刀刃,往心口上一插,同时身子上挺,血流如注间,他还不忘记对着那几十名追兵道:“你们并非王敦的兵,记住你们是大晋的兵,保家卫国才是你们的责任,回去告诉王相,王敦不臣,不可放任。”
王征听出味来,这是要挑拔王导与王敦之间的关系。
他们虽说是同宗,但并非完全相同。
王导心中对司马氏虽已不像前朝那样推崇,可是他却是个极为在乎名声人。
他不屑做杀人夺位的“曹操”,更想做管仲、商鞅之类的能相。
王征眼见周亿倒在血泊之中,心中慌了,此事不能让宫中知道,回首向众人道:“现在的建康就是我们王家的建康,应该怎么做知道吗?”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中间有人扑通跪倒,口称:“唯王将军马首是瞻。”
一支本是护卫皇城的禁军,只因一位良臣自决在街头,便再无热血忠诚。
死,对于一介文人来说,是牺牲,是大义,是向帝王表明忠诚的最高表现。
而对于从小生于战场,长于战场,一生从未平安过的士兵来说,只是一个苦难的结束,死一个人,就像平常得像吃了一顿饭,里面少了一片青菜一样,简单麻木。
他们更愿意跟强者在一起,要在乱世之中活下去,只有抱团,跟最强的人群抱在一起,能活,能活得更久。
一个士兵走到周亿跟前,挥刀斩下他的头,随后大声道:“周亿逆贼给刘家人通风报信,被当场斩杀。”
王征手一指那个士兵道:“好,你升了,封都伯。”
那个士兵之前只是一个在军营里呆了四五年,才混上个代俉长,没有想到杀了一个太子傅,居然连升三级。
当下士兵们都一阵骚动。
王征叉腰骄横的道:“跟着王将军,有功赏,有过罚!”
“唔……”司马清心头如扎一根利刺,眼见他们屠杀忠臣,却不能为他出头。
正郁闷不已,身边人一跃而起,从篱笆墙跳出,落在了王征的跟前。
众人惊得身子后撤,手中的刀再次冲着来人的方向。
“又来一个不怕……”
“哗!”一剑刺穿说话者的喉咙,尾音“死”字,发出令人心惊胆寒的一声叹息。
不知是叹自己刚刚升任都伯乐极生悲,还是叹自己根本不应该强出头。
玄衣辫发,剑法狠辣。
出手没有多余的动作,实用而简练。
这是常年杀人的杀手,才会练就的一套杀人之术。
众人没有看清他何时出现,何时下手,何时剑已收回,已看到‘都伯’保持着挥砍之姿,双膝跪倒在周亿的尸体旁边,看着像是在向死者行叩拜大礼。
所有人眼角抽动了数次,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两步。
一个士兵小声嘀咕道:“偷袭算什么英雄……”
“嗖”一声,小兵的眉心流下一条红色的线,直挺挺倒在了人群最后。
前面的士兵回头,看到他睁大双眼,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众人眼中滑过一片惊骇,队形迅速收缩。
胆大的俯身看过死者头上的插着的一只小小的箭矢,杆上有一个小小的“城”字。
这种箭,在江东一带不曾有。
后来北方贵族带来的军团里,有人用过这种箭。
通常用来射杀十步以内的目标。
能在箭矢上刻字的,都是品阶极高的人,专供其用。
“先登营”,他直起身子,极小声的向众人传递出一个信号。
原本散着的队形,瞬间被无形的压力,聚拢成了一个紧致无比的尖头三角形。
打头的嘴巴哆嗦向王征看去,眼中惊骇之色比起已死的两人有过之无不及。
“代王!”王征与拓跋城一打照面,声音都有些变调,强压恐惧的道,“你为何在这?”
拓跋城冷冷一笑,抬了一胳膊。
众人吓得齐齐后退了数步,就算是平时训练,也从未见过如此齐整步伐一致。
拓跋城见状,怪不得城防一攻就破,这样的乌合之众别说收复大晋失地,能守住江东多少年都成问题。
他对此不感兴趣,只道:“周大人死了,这消息瞒不住。”
王征心想,让拓跋城看到了,等于让五千姚部士兵看到,的确瞒不住。
他提着手中的首级一时有些踌躇,怎么就让拓跋城给瞧了去,他沉思一会道:“代王是个守信的人,坚守西北楼未出,自然不会搅进来。到时王将军平了内乱,赏你金银珠宝丝绸布匹,甚至是你一路北上所需的军粮都不在话下。”
拓跋城点点头:“那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王征:“客气了。”
拓跋城:“交易就是交易,谈好价钱,不可违约。”
王征:“帮我杀一个人。”
“谁?”
“刘为。”
“他已弃城而去。”
“杀了他,刚才那些,再加上一倍。”
“你不是……杀了他的儿子吗?”
“杀他的儿子,只是让他对皇上存芥蒂之心。以免日后皇上再次起用他。杀他,才能让江东的寒门士子再不敢对王家生反叛之心。”
拓跋城了然的看着王征,此人比起王敦还要阴狠三分。
王敦对皇上还有些意气,此人却私念极重,丝毫没有为大晋的未来想过。
他的心里,只有王家,没有江东的几百万百姓。
拓跋城笑笑,看到他袖口里露出的冲云箭,那东西可以向十里外的人发出信号。
他勾了勾手指,将肩头一股发辫甩在身后,抬眼精芒一闪道:“听起来不错。”
“自不会亏了代王。”
“好……”一声长啸,大槐树冠上的一根枯枝断掉,飘下。
拓跋城手中的剑挥成一片银花海浪,一剑刺穿三个人的身体,拔出时,剑身带出一片血红。
血未落下,剑身一抖,接下落下的血泊,化血成石,空中一片红寸飞行,砸向一直缩成一团的几十名士兵脸上。
顿时,每人都如洗一把血脸,眼睛一片模糊不清的红色。
剑锋所指,一刺封喉。
二十几人,来不有及散开,几人一齐,喉管裂开。
他用剑之快,不过须臾间,描述时却似乎过了一柱香那么久。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向外奔逃。
三条黑影,品字形排列,极快的封堵住他们的生路。
刀、剑、斧,三管齐下。
“噗噗噗……”身体砸落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枯枝随之一起落下,飞溅的血归于尘土,染红了一街寂静。
冰冷的武器被温热的血浇灌过后,没有半丝暖意,反而让人望之更加胆寒。
突然出现的三人,快速站回到拓跋城的身后。
之前被士兵围护的王征倾刻间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他眼都来不及眨一下,几十条人命,瞬间成了地上的尸体。
“你这是做什么?”他鼓着双眼,脑汁搅尽出想不出原由。
“刘家人已死……”拓跋城顿了顿,他说话时,抬眼看着老槐树上晃动的树枝,指着地上的一老一少尸体道,“他们是为守住这座城里所有的人而死,其中也包括你们王家人。”
王征不敢反驳。
拓跋城收剑肃穆的跪在周亿和少年的身体旁,恭敬地一拜,随后起身,声如秋风的道:“把大人和刘公子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