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夜来幽梦忽还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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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夜来幽梦忽还乡
方思明和常羲少侠大约都是天生运气极差。常羲他们刚刚把方思明带到铁衣堡去拜见堡主铁孤城，就出现了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一幕：铁孤城刚刚还因为女儿对他有事好商量，而露出一丝欣慰、放松的神色，说着“也罢，你们将人带上来吧，我差人送你们过去”，但下一秒就凝视着面色苍白如纸，因为旅途劳顿而毒性发作，浑身疼痛，呼吸困难的方思明，疾声厉色地呼喝道：“把这几个人拿下！”
方思明身上全身无力，只能身不由己地看着铁孤城把那半张地图搜走，可神思却是清明的：万圣阁在塞北的行动并不多，他也是最近几年才在江湖上开始活跃，但是在塞北多年，并未踏足中原的铁衣堡的堡主竟然能一眼认出来他是万圣阁的人！只怕他对江湖上的其他事情也了如指掌。
铁衣堡是朝廷的一条看家狗，他并不惊讶，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条看家狗深入江湖的程度不亚于一直在江湖上打拼的老油条们，这不就相当于，朝廷不仅仅在中原、江南一带有玉剑山庄、天道盟，连在塞北也有铁衣堡吗？
太不可思议了！原本以为到了塞北，朝廷的势力会更弱，这也是除了寻找吴王七星秘宝之外，朱文圭打算来塞北的理由。可是没想到，这里不仅仅有望京楼数以万计的金戈铁马，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铁衣堡。
他大意了。
方思明抬眼看着一脸错愕的常羲。是她一直撺掇着要让他来冰火寨疗养，也是她和楚留香执意要在去冰火寨之前拜见铁孤城。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他又怎么会非要遇上铁孤城，然后眼睁睁丢了地图，无力反抗？
铁云霜答应私自带着他们去冰火寨，常羲立刻忘了铁孤城把地图搜走这件事，她和铁云霜甩开铁衣堡的军士，送他去冰火寨便万事大吉。地图什么的，拿走就拿走了，这两个丫头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急痛攻心之中，方思明甚至觉得或许常羲就是想让铁衣堡拿走地图的。
方思明一次又一次回想着来路上楚留香非要先拜见铁衣堡堡主的情景，心中的疑虑越发浓重。难道这次，楚留香和常羲都别有用心？
然而说什么也晚了。他现在只能身不由己地躺在担架上，被两个军士抬到冰火寨的温泉。
“等等！”其中一个抬担架的军士忽然说道，“这小哥疼得厉害，让他喝点水缓缓再走吧”
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
另一个军士依言停住脚步：“也好，大小姐的朋友，万一出了事也不好。”
方思明抬头看着那个说要给他喝水的军士。这人……？！方思明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人冲他笑了笑。方思明终于想起来了，他在蝙蝠岛上看见过这个人对原随云报告过岛上的巡逻情况，似乎姓沈，大概是蝙蝠岛岛上守卫的教头。他现在一身铁衣堡军士的打扮，又简单易过容，方思明猛一看差点没认出来。
沈教头拿出随身的水壶，递给方思明道：“都喝了吧。”
方思明接过水壶，竟然是药汤，还是温的。为了让药汤不苦，加了足量的冰糖和甘草，和蝙蝠岛上他喝的药汤一个味道。
方思明浑身疼痛又被夺了地图，只是觉得生气，可一喝到这个药汤，反倒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涩，差点坐在担架上，就在这一片寒风呼啸的冰天雪地里落下泪。
他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天塌地陷也不怕，可唯独只要想到原随云，想到蝙蝠岛，就立刻成了哭包。
沈教头对他依然和在岛上一样，很尊敬，对他说话之前会习惯性地笑一笑：“慢慢喝，小心别呛着。小哥，这里冷，我们还是快点走吧。”沈教头说完，招呼着另一个只怕是被蒙在鼓里的军士，又抬着担架走了起来。
沈教头一边走着，一边仿佛是闲聊似的说道：“小哥，因缘际会自有天数。再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懂得少，也不知道那张地图有什么名堂。但是不过是半张地图，没了这日子还能不过了不成？再说，地图不在身上，安知不是消财免灾的好事呢？”
“这是你家主人让你说的？”方思明问道。他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被另一个军士听出问题。
“我家主人？”沈教头依然是笑了笑，才不紧不慢说道：“我家主人看上去冷冰冰的，甚至有些无情无义，可是心里始终惦记着小哥你的，希望你别出事。小哥你身上中了毒，什么地图啊，寻仇啊，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别人操心就好。”
果然是原随云之前说话的意思。方思明听了默默不语。
倒是另外一个军士，听了沈教头的话，忍不住纠正道：“什么叫‘我家主人’，你应该叫‘铁堡主’，我们铁衣堡的将士是为了家国大义效忠。我们尊重铁堡主，是因为他行的直坐的正，可不是因为我们是他的家奴。再说，你怎么知道铁堡主怎么想的，就在这里乱说？”
沈教头听完，连连点头称是：“是了……兄弟我刚来，还请大哥多多见谅。”
方思明就这么被两人抬到了冰火寨外边的一件空屋里面。沈教头和另一个军士立刻帮方思明收拾房间：扫掉了桌椅板凳上的灰土，炭盆里生了火，在床上铺了干净被褥，又帮着他在橱柜里放好了食物。安顿好了，沈教头又对方思明道：“小哥好生休养。温泉就是屋外往东走五十多步的位置。小哥泡温泉时可别太久，仔细泡昏了头。对了，听说冰火寨里面邪性的很，像是被人下过毒一样。小哥现在身子弱，别轻易过去，我家主人可不想你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另一个军士听了，又忍不住纠正他：“要叫‘铁堡主’，你怎么又忘了！”
“对不住，说顺嘴了。”沈教头打着哈哈，“小哥，我们去和大小姐复命了，明天大小姐还会派人送吃的喝的，什么都别担心，好生养着就是。”
两个人说完便告辞了。
小屋不大，火盆又烧得旺，房间很快暖了起来。方思明躺在床上，握着怀里的那支青玉簪子，很快就睡着了。
他似乎又做梦了，梦见他回到了蝙蝠岛，回到了原随云身边，他甚至梦到了原随云坐在他的床边，爱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脸颊，把睡得迷迷糊糊的他扶起来，还给他喂了一碗药膳粥。甚至，这人还和蝙蝠岛时一样不老实，喂粥就喂粥，还非要嘴对嘴地喂，喂完了，手还诱惑无比地在他背上，腰上来回游移。
他在梦中又羞又喜，却动不了，说不出话。
原随云在他唇上缠绵地啄了一会儿，最终轻轻放他躺平，给他盖好被子。
那是他这些天来做得最甜也最真实的梦，他甚至在梦里和原随云亲吻时听见丁枫气急败坏地往外轰小丫头们：“都出去，别乱看！”
醒来时天光大亮。他睡了整整一天，却不觉得饿。
方思明支撑着起来洗漱。本以为这里可能连脸盆都找不到，却没想到整间屋子不知怎的，里里外外干干净净，他不仅在外间找到了脸盆和脸盆架，甚至还找到了上好的漱盐和胰子！
方思明仔细回想了一遍昨天沈教头送他过来的情景，他们两个似乎没有收拾得这么细致，而且绝对没有收拾过脸盆架这里！
难道那不是梦？
方思明心里虽然怀疑，可是奈何身体实在虚弱，泡了温泉，吃点东西，就只有继续整日昏睡。
但因为心里毕竟装着这件事情，他第二天天蒙蒙亮就惊醒了。他醒来的时候，他忘记自己到底有没有做梦，但是嘴里似乎若有若无残着一点清甜的药粥味道。不过，他记得清清楚楚的是，他醒来是因为听见外间的窗子发出了声响。
他披上衣服，赶紧出门去看。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雪，一个人影也没有。
“随云！”他大着胆子呼唤。可虚弱的呼唤声立刻被清晨的风雪淹没。
他在雪地里茫然走着，忽然看见远处雪地上有一个颜色鲜红的东西。他跑过去。那是一只珠花，他在蝙蝠岛上见那三个小丫头戴过！
再仔细看看，雪地上还有没来得及被风雪淹没的几串脚印。脚印小小的，像是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留下来的，而且从步幅判断，这孩子最近一两年才开始学轻功的。
方思明拾起珠花，立刻思路跑偏，从原随云、蝙蝠岛，一路想到他和原随云……的时候，万一被三个小丫头听见或者看见了不该她们看到听到的东西可怎么办？一时间脸比珠花上的珊瑚还红。
然而这一天来送食物的并没有沈教头。两个军士放下食物，帮忙收拾了屋子，正打算离开，方思明拦下他们，向他们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个军士只说广宁镇有少女走，众人乱成一团，大小姐铁云霜正在和香帅的朋友们调查，追回少女的下落。
方思明把珠花一直小心收着，睡觉之前在床边的帘钩上挂好。打算着只要有人来拿那只珠花，他就立刻起身去抓个现行。然而再醒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一夜无梦，睡得浑身温暖舒服。只不过那只珠花不翼而飞了。
问来送食物的军士，依然是大小姐和香帅在调查广宁镇少女失踪的事件。
接下来的一天依旧是这样：方思明一沾枕头就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后外间小炉子上新添了一只铜壶，还温着热水，毛巾被人换了条新的。
这样狠狠歇了好几天，方思明终于晚上睡得不那么踏实了。于是，某天凌晨寅时刚过，他终于在睡梦中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听见了有人斗嘴，而且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做梦。
小丫头惊鹭奶声奶气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有些委屈地说道：“丁主事……”
“嘘，你小点声！”丁枫有些崩溃地压低声音说，“什么事？”
“嫂子自己孤零零在这里，好可怜呀。我们都想嫂子了，大哥什么时候把嫂子接回家呀？”
“怎么就你说话蹬鼻子上脸？醉溪和回舟不还是老老实实叫他‘方相公’！”
“她俩又不会当着你和大哥的面说咯！再说，他们不是早就做过‘只有拜堂成亲之后才能做的事’了吗？我叫他一声‘嫂子’，叫错啦？”
“小祖宗，就你事情多……你那是什么呀？”
“红豆喜饼啊！”
“得了吧，你们仨做喜饼，一勺馅儿能加三勺糖，你这是给方思明下毒吧？”
“横竖没往你的正宗绿豆面煎饼果子里放糖，你凶什么？！再说，喜饼就要甜甜的才好！上次我给大哥和嫂子的红豆喜饼，他俩都吃了——嫂子还吃得一口不剩呢！”
“嘘嘘嘘——”丁枫过去捂住了惊鹭的嘴，“小声点，你看方思明那个动静是要醒了。”
“%&@！”惊鹭挣脱，继续抗议道，“你把喜饼放下！”
方思明之前睡得死，察觉不对也睁不开眼。现在总算睁眼起身，可是房间里已经看不见丁枫和惊鹭的身影。他顾不得披衣服就跑到外间，只见窗户边上还有几颗因为刚刚开过窗而被风吹进来的雪粒。方思明把窗户推开一条缝，茫茫大雪间，丁枫扛沙袋似的扛着不断挣扎抗议的惊鹭，一路逃窜。惊鹭一身撒碎金杏红缎面翻毛皮袄、柳青色棉裤，在大雪里格外显眼，和在蝙蝠岛上的清丽娇俏的衣服风格迥异，像是来了塞北之后入乡随俗新做的。
这俩活宝一边逃一边继续低声吵：“丁枫，你把喜饼放回去！找到那么多能用的花瓣你以为容易啊！我们忙了三天才凑齐这些的！你不让嫂子吃喜饼，我要找大哥告状！”说完又狠狠蹬了蹬腿。
“吓唬谁？公子已经出去办事了！”
“我等大哥回来再告状！”
“就你事多！上次珠花的事你是要把老子吓死吗！”
“错！那个珠花是回舟掉的！”
“……#%* 我他……的”丁枫气到差点爆粗口，“万圣阁的人已经在冰火寨附近探头探脑了。你给我老实点，下次不带你来了！坏了公子的大事怎么办！”
方思明呆呆望着丁枫和惊鹭的身影消失在凌晨时分昏暗的林地中，连窗户都忘了关。他竟然开始怀念蝙蝠岛了。甚至连看见丁枫，看见那三个小丫头，都无比亲切。
冷风不停地灌进屋里，激得他腹中剧痛起来，他不得不关上窗户，回到床上继续躺着休息。肚子疼过之后，也不知道是本来就会这样，还是因为毒药的关系，他全身又酸又麻，使不上力气，又开始头晕恶心了。
不会是又要来癸水了吧？
方思明听说过，女子初来癸水时总是不规律的。距离上次来癸水，已经超过了一个多月，中间又是中毒又是受伤，延误了也是正常。他宁可癸水继续误下去。丁枫察觉到了冰火寨附近有万圣阁的人，原随云因为要办什么事，却离开了冰火寨附近。在他休养、昏睡的这几天，已经又出大事了。现在可不是来癸水的好时机。
方思明挣扎着起床，吃了些东西，便立刻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冰火寨。途径铁衣堡时，他始终留心避着人走，除了发觉整个铁衣堡的人都在神色严肃地巡逻防备之外，倒也没有发现别的异常。到了广宁镇，立刻冲到原随云之前住的小院子里。可那时候整个院子已经人去楼空，房东正在张罗下一波房客入住的事情。而镇子上则因为被落日马场齐潇潇拐骗走的女孩子们终于平安回家而一片欢腾。
方思明穿过庆祝的人群，刚想离开广宁镇，却看见一队鲜衣怒马的官差耀武扬威地从官道上往铁衣堡或者冰火寨的方向疾驰而去。
难不成铁衣堡发现万圣阁的踪迹，引起朱棣的警觉了？如果义父果真在冰火寨，岂不是很危险？
方思明心道不好，立刻买了马，远远追着那队官差，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夜来幽梦忽还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