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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乡关何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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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的每一级都很高。方思明一路奔逃，跑得摇摇欲坠，仿佛再跑一步，他就会耗尽力气，失去重心，一头摔下嵩山险峻的山道。
但如尘就在附近。他不想见到那个混蛋，这辈子都不想见到！
义父……义父……我快要拿到易筋经了……我终于能回万圣阁了……我想你，义父……
还是少年的方思明再也忍不住，眼泪和着汗水从苍白的脸颊上滑落。
“思明！”山道拐角处闪出一个人影，“快过来，思明！”
竟然是原随云，他笑意盈盈的向他招手，又是惊喜又是心疼地对他说道：“找你找了好久。”
大概是因为看不见，原随云完全没有在意为什么此时此刻的方思明竟然是一个少年和尚。他笑着朝方思明走过去。
方思明惊得浑身发冷，他听见附近的草丛中响起了刀剑出鞘的响动和阴森不怀好意的冷笑。如尘冰冷凉滑如同蛇皮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紧紧黏着他，仿佛能穿过那件蓝灰色的僧袍看遍他的全身。他逃无可逃，四肢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万圣阁……哼！”“杀了蝙蝠公子！”“杀了蝙蝠公子！杀了原随云！”山道旁的草丛里，悬崖上不断传来鬼魅般的低语。
仇满天下，谤满天下，祖宗不佑，天地不容——既然选择和整个江湖为敌，这就是万圣阁和蝙蝠岛的宿命。随云的仇家找到他了。
方思明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冲过去，一把推开正向他走来的原随云：“原随云你别过来！你走！别过来！”
“思明？”原随云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反而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为什么还要走？你是我的人，思明，你是我的人。”
“不是……不是……”方思明的眼泪不争气地留了下来，铺天盖地的箭羽向他们倾泻，他拼命挣扎，想推开原随云，可原随云始终搂着他不放。
“原随云，你放开我！你走！你走啊！”
原随云的怀抱依然温暖。但视野中已经是一片鲜红。
常羲坐在床边，正在削一只水嫩嫩的梨子。听见方思明在睡梦中的惊呼，她终于一个没忍住，手一抖，把手里的鸭梨当成原随云的脑袋一削两半。小半只梨横着飞了出去，差点砸翻了陌叶正端来的药碗。
好在陌叶眼疾手快把托盘往下沉了沉，那半只梨正好砸到陌叶衣襟上，又稳稳地落在了托盘里。碗里的药一滴没洒。
这位在广宁镇颇有人望，见多识广的陌叶公子满脸黑线，嘴角抽动，试探着对满脸杀气的常羲惊魂未定道：“常姑娘，是水果刀不好用……吗？”
常羲讪讪地从陌叶的托盘上拿起自己的杰作，把身首异处的梨放在了旁边的一只碗里，默默地把让方思明吃鲜梨的计划改成让方思明喝梨汁。
陌叶十分有涵养地温和微笑着：“看来常姑娘很为这位朋友担心。”
“那是自然。”常羲看着昏迷不醒的方思明。他们同在华山冻得哆哆嗦嗦地练武、砍柴、挑水的时光，仿佛还只是昨天。
那时候常羲不爱和人说话，方思明也总爱避着人，一群师兄师弟玩成一团的时候，这两个不爱说话性格别扭的孩子就自然而然被众人丢在一边，常羲也自然而然注意到了方思明望向远方天空时惨杂着一丝恐惧的孤寂的眼神。
“你想家了？”常羲小大人似的问沉默的小师弟。
“没……”小师弟底气不足地否认着，最终又微微点头。
“我也想家。可是我不能回去。没办法。”常羲叹了口气。
方思明抬起头，看着她，似乎正犹豫着问她到底家里发生了什么。可这时高亚男师姐一路风风火火跑来：“快，齐师兄从山下带来了果子，再不吃就没了！月牙儿，思明，你们快来！”说着便将两只瘦骨嶙峋的小冻猫子一并拖了去。
月牙儿是常羲的小名。方思明也搞不懂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小名。但原因不外是因为她出生那时月亮是新月，或者常羲小时候太瘦了吧。
后来，被高师姐护着，从齐师兄手里拿到了仅剩的最后两只果子的小孩子，一个一直留在华山，另一个却在大雪纷飞的夜晚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在华山出现。
如果当年知道方思明为什么离开华山，知道方思明离开华山会发生什么，常羲一定会和高亚男一起求掌门让方思明留下。常羲记得方思明还是个孩子时的样子，就算整个江湖都忘了方思明只是个普通人，她也会记得。
“方思明，你又做噩梦了。快醒醒！”常羲把方思明推醒。
方思明终于睁开眼睛，正对上常羲一张怨念不已忧心忡忡的脸：“你到底怎么了？蝙蝠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一直喊‘原随云你别过来’？！”
方思明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以对。常羲不忍再问，却默默在心里把原随云又大卸八块了十来遍。
陌叶十分善解人意地提起新话题打破沉默：“阿银姑娘的事情真是纷纷乱乱呢。说起来，这位朋友的气血淤塞已经不治不可了。依在下看，还是要早日动身去温泉疗养为好。”
方思明沉吟片刻，问陌叶道：“最近广宁镇上除了阿银的事情，还有什么别的见闻吗？比如，有没有从中原或者江南来的什么可疑的人，尤其是商人？”
“这……”陌叶沉思片刻，“我倒暂时没有听说。”
也就是说，原随云还没有暴露身份。他阴差阳错回到了广宁镇，原随云反倒音信全无，似乎把自己的行踪隐藏地更好。自然，四喜楼阿银姑娘的事件引得整个广宁镇震动，原随云处事低调，更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了。
面对这种情景，方思明庆幸之余，终归有些失落：原随云没来看他，甚至偷偷稍信也没有。虽说他明白自己现在被常羲、楚留香、陌叶看护得死死的，外人轻易接近不得，哪怕原随云想见他，也不得其门而入，但心里终归空落落的。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对原随云欲求不满了。
常羲看方思明心事重重的样子，劝慰到：“方思明，不管怎么说，你自己的性命身体要紧。铁衣堡堡主的女儿云霜姑娘已经答应帮我们求铁堡主，让你去冰火寨的温泉疗养。什么都不想了，我们明天就动身去铁衣堡吧！”
听见“铁衣堡”“冰火寨”几个字，方思明眼中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光。他自和常羲重逢以来，第一次颇为合作地点了点头：“那好。听你的安排。”
常羲笑了。
方思明记得小时候常羲的朋友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所以常羲选择了对所有能勉强称为朋友的人都坦诚相待，毫无保留，包括他这个万圣阁少主。但反之，他确确实实地，是在利用常羲。他只是想接近冰火寨，尽快找到义父而已。至于常羲知道真相会不会伤心或者生气，甚至她会不会因此遇到危险，竟然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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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原随云发现方思明不见了的那个傍晚，丁枫的日子就没有好过。
尤其非常凑巧的是，没几天，他们暂住的院子的房东忽然砰砰来敲门：“你家袁雷公子在吗？有人找~”
丁枫以为是方思明良心发现回来了，冲过去开门，两眼放光问道：“是什么人？男的女的？”
“女的……”房东一脸迷惑，“是四位小姐，一位大的，三位小的。”
在丁枫诧异的目光下，一脸黑线的柳念领着哭得稀里哗啦的三个小丫头，走进了院子。
“袁雷公子，这是？”房东十分八卦地问。
“她们是我庶母给我——”原随云想了想，到底改口说道，“——生的妹妹。”
丁枫打发走了房东，原随云揉了揉太阳穴，对愣是哭出了和声声部的三个小花朵说道：“好了，别哭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不是让柳念把你们送回太原老家吗？怎么又跑到这里了。”
和声声部哭得更响了。几个小丫头哭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谁都不敢说一句话。丁枫和原随云直被吵得头大了一圈。
柳念也被吵得一头冷汗：“这三个丫头突然从府里跑出来，一个个哭哭啼啼，非要我带她们找您。”
年纪最大的醉溪忽然跪了下来，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少庄主，我们对不起你……老庄主、大娘子，还有张小娘从来没信得过少庄主……张小娘买了我们让我们跟着公子，是想让我给张小娘和老爷报信……若是公子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一定要让她知道……”
丁枫和柳念都呆住了。原随云这些年可是一直把这三个小丫头当吉祥物似的带在身边。也就是说，他一直被无争山庄监视？既然原随云的小妾张姨娘敢安插这三个小丫头，难不成无争山庄还有别的眼线？他们一直以为原随云是把原东园蒙在鼓里了，但没想到原东园对于原随云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或者说至少知道得八九不离十？！
他们可是原随云的近侍，一直自以为对蝙蝠岛了如指掌。但这样天大的秘密，他们竟然是在蝙蝠岛实质上已经陨落之后才知道的？！
原随云却反倒见怪不怪，笑了：“我早知道，所以，才让你们只管着不要紧的珠宝古董。你们没机会知道真正重要的事情，想背叛也是有限的。好了，还有呢？”
“少庄主，你不生气吗？”惊鹭大着胆子拉住原随云的袖子，哭道：“这些年，我们但凡知道您在蝙蝠岛上干了什么，都要禀报给老庄主的。”
原随云似乎是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我早就知道了。先说说你们为什么非要过来吧。”
“张小娘要把我们卖了……”“还要给我们缠足……”“庄里出事了……”和声声部哭得又高了几十个分贝。
丁枫和柳念焦头烂额地问了好久，终于问明白了来龙去脉。蝙蝠岛出事，原随云身份暴露之后，很快就有一个神秘的使者造访无争山庄，对原家兴师问罪，似乎提到了如果这个变故误了大事，找不到原随云就要拿原东园是问之类的话。整个无争山庄都震动了，原东园更是又生气又无奈，张小娘连带着也拿三个丫头撒气，说是白白把她们派到原随云身边，可是她们只顾着在蝙蝠岛上玩闹，不好好看住原随云，报给她和原东园的信息全都无关紧要。今日酿成大祸，之前无争山庄没得到任何预警。既然她们被原随云打发回来，又是无功而返，无争山庄便也不留她们了，索性把她们各自转手买了便好，还说她们在蝙蝠岛上都长野了，要给她们缠足做规矩，才好卖些。三个小丫头在蝙蝠岛几年，毕竟比平常人家丫头更手脚麻利也更大胆心细，听着风声不对，连夜翻墙逃了，追上柳念，求她带着她们找到原随云。
总算问明白了，丁枫和柳念两个面面相觑，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不太够用。他们一直以为是原随云带着他们骗原东园，万万没想到真正被蒙在鼓里的反而是他们。而原随云就这样若无其事地一直接受着来自无争山庄的监视。
这怎么可能啊？
丁枫忽然有些担忧地看着原随云。他并没有生气，甚至脸上一丝阴影都没有。但原随云哪怕动了杀心，脸上也不会有任何表示。
原随云那样骄傲的性子怎么可能容忍一直被监视呢？既然三个小丫头已经招了，他不会一气之下杀了她们吧？
那一瞬间，丁枫忽然觉得他家公子活得确实是艰难。一个人的计谋撑住了蝙蝠岛这么多年，把江湖搅得天翻地覆，和整个江湖为敌，独木支大厦，高处不胜寒，身边一个能和他比肩的人也没有，也看不出来谁对他或者他对谁是用心的。他本以为在他家公子身边的人会是方思明，可那人说走就走（临走的时候下手还特别黑，一个手刀劈得他落枕了三天！足足三天！）他本以为他家公子至少在蝙蝠岛上能算得上逍遥自在，可谁想到他的举动也无非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丁枫看着原随云一如既往风轻云淡的笑，心里越发酸溜溜的。
柳念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三个小丫头依然哀哀哭泣。
“好了。”原随云挥挥手，“在蝙蝠岛上我怎么教你们的？别哭了。”
“少庄主，我们喜欢蝙蝠岛……”“别赶我们走……”“我们是被家里卖掉了的，太原哪有我们的家啊……”
终于，原随云一声喝断：“不许哭。全站好。”
三个小丫头终于收了声，老老实实站成一排。
“还记得方相公吗？”
“记得！”
“等过了这一阵子，我还会把他接来，那时候他身体可能还没有大好。你们一直服侍他，到时候还要继续服侍。”
三个小丫头破涕为笑：“少庄主……不对，公子，您刚才是说您是我们大哥吗？”“你和方相公到底有没有拜堂成亲啊？”“是不是我们要叫方相公嫂子啦？”
原随云被吵得头大：“柳念，带她们下去。”
丁枫看着三个小丫头蹦蹦跳跳的身影，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时，他虽然时不时被原随云挖苦，却从来没有想过回自己的家乡，不知不觉，原随云的身边，还有蝙蝠岛，就成了他真正的家。对于这个江湖，原随云或许是罪该万死的恶魔，可对于蝙蝠岛上的人，包括后来投奔的柳念，原随云是家长和大哥，是令他们安心的存在。
“丁枫，”原随云神色平静如常，“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朱文圭不快点死，我或许还有耐心再玩玩，可是整个江湖，还有北平的一群人，却全都坐不住了。我还是别叫老爷子为难了。更何况朱文圭惹事，方思明也非得把自己赔进去不可。去传信，召集我们的人来塞北集结。”
“是，公子！”
第一次踏上蝙蝠岛时难以言喻的自豪和兴奋又回到了丁枫的心头。果然，原随云在哪里，哪里就是蝙蝠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