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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小号开得太多,结果忘了大号的密码 ...

  •   原随云知道自己的手还在流血,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开始发痒,如果不及时处理,在气候潮湿温热的岛上,咬伤的伤口很可能会感染,留下难看的疤痕。但他向手下的人交代完了向中原、金陵派出眼线,回无争山庄向原东园报平安等事情之后,依然没有叫人拿药包扎伤口的意思。

      丁枫侍立在原随云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比如:公子小心,比起普通刀剑砍伤,咬伤反倒最不容易好的,得快点消毒止血。我五岁的时候,我堂哥放狗咬我,到现在屁股和大腿上都能看见狗牙印——这确实是非常符合他家公子对他“报告有的放矢,有凭有据”的要求,但拿狗咬人的事说方思明,原随云不把他剁碎了喂狗才怪。

      再比如:公子,您还是承认吧,您带方思明上岛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来您想睡他——但这么说会不会被缝了眼睛扔去做苦力呢?

      又或者:公子,您费那么大劲,总算救活了方思明,真的要把他扔到夜蝠生喂蝙蝠?——估计回答会是:“不同意的话,你去替他?”

      难啊!连说句话都难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原随云烦丁枫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抓耳挠腮唉声叹气:“你还有什么事?”

      “没事……”

      “那就去岛上再巡视一遍。”原随云打发了丁枫。

      “诶?!不是,公子,您手上的伤……”

      “滚。”

      丁枫委屈巴巴地出去了。

      这个伤口就该留在手上。越是狰狞,越是会碰到了就隐隐作痛才好。这样,他就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教训:永远不要自作多情,心怀妄想,奢求这个世上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以致最后作茧自缚,徒然浪费时间,心绪不安。

      从他在意方思明过去是不是真的被训练过床上功夫开始,事情就越来越不对劲了。他一次又一次在方思明身上试图寻找儿时那只红羽小鸟的身影,甚至是他闻所未闻的东西。短短几天,竟是从未有过的寝食难安,精疲力尽。

      给方思明灌下求不得是最冲动也最正确的决定。就算当时他一时冲动救了方思明,等方思明醒来,也不可能是原来的样子。毕竟只需要半柱香的功夫,求不得就足够把人疼疯了。何况方思明撑过了三柱香,而且已经开始神智模糊了。

      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他终于冷静下来,意识到这一切过得有多么不值得,意识到就算留着一只长了方思明外壳的玩偶,也只会让他每每在这具绝妙的躯壳上发泄欲望时,想到这个躯壳曾经的主人有多么聪明难缠,又是怎样厌恶他,欺骗他的。

      明知会败兴的游戏,最好从开始就不要玩。从来不在毫无结果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才是他的风格。

      忘记!放手!

      原随云想到,他正好新得了一套东瀛传来的人称“一之太刀”的刀术,使用时讲究舍身一击心无旁骛,正好演练几遍散散心。原随云脱了随意披在外面的袍服,拿了原东园送他的佩剑和从东瀛商人手里买来的一柄打刀,在荒池柳一练就是几个时辰。他正觉得这套东瀛刀术虽然只取中路,缺乏机巧,但沉稳决绝之处正可弥补中原和江南一带剑术流派招式过分花俏的积弊,思路却被丁枫打断了。

      丁枫突然急匆匆跑来:“公子,真是奇了!方思明醒了,没疯,可是和平常也很不一样。”

      “什么意思?”

      “公子,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方思明被人从暗窟抬出来,塞进夜蝠生的铁笼子里,已经昏迷了整整一个白天了。那天恰是晴天,海风吹得岛上一丝雾气都没有。蝙蝠根本不出来,所以他和其他要被喂蝙蝠的俘虏一样,一直相安无事地在笼子里待着。

      日头渐渐偏西的时候,方思明被一阵海风吹醒了。胸口憋闷得很,被又冷又硬的海风一吹,更觉头重脚轻。刚想咳嗽几下,只觉喉咙一阵甜腥,一张嘴,便连吐了好几口黑血。

      那血原是之前真气逆行血不归经的淤塞之血,吐出来之后,他反倒觉得身体轻松了不少。但心头仿佛被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着,身上依旧阵痛不止。他之前的皮下出血还没散去,皮肤上面满是红点和或青或紫的血晕。因为连日饮食睡眠不调,身体脆弱,又服用过了大量有毒药物,整个人从脸到四肢都有些轻微水肿。再加上一头长长的银发凌乱地披散着,看上去像是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即便江湖上真的有人此时能登上蝙蝠岛,看见方思明,也未必敢相信眼前这个支离破碎,憔悴狼狈的可怜人就是以风姿瑰丽而冠绝天下的万圣阁少主方思明。

      方思明来不及思考,只是本能地觉得害怕。他抬眼四望,只见除了自己的这个笼子,旁边还有几个笼子里也关着人。这些人有些被缝了眼皮,语无伦次的绝望的大哭大骂,有些则半死不活地缩笼子一角,委顿地垂着头,看不出死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些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可越是试图冷静,就越是惊惧不已,试图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却觉得脑子里乱纷纷。因为全身上下一直在痛,他连很快就连想事情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再次抬眼四望,忽然瞥见了一个望之不过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年。那少年衣着讲究,五官精致中带着点俏皮,只看面容说是只有十四五岁都会有人信,仿佛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方思明只觉得这少年看着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这里如此危险,一个富贵人家的少年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他诧异而惊恐地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白衣少年闻言大惊失色,转头就跑。

      周围笼子里的人察觉到有动静,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呼救声,仿佛是一群毫无尊严的野兽。

      这叫声让方思明听得刺心。他的上一顿饭还是那盘红豆喜饼,此后一直水米未进,他人早就濒临虚脱,但方思明还是撑着栏杆让自己勉强坐起来,身体上的疼痛虚弱让他根本没有余力思考自己处在何种境地,仅仅是撑着不要崩溃就已经耗尽了全部体力。他看着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不由自主地牙齿打颤。他有些绝望地想,他或许会死在这里。

      正想着,刚才那个白衣少年又领着一个人过来了。那人已过弱冠年纪,一身箭袖水色连环云涛纹的长衫,外罩石青色对襟短马甲,长衫底下露着墨色长袴。刚刚的白衣少年替他捧着一刀一剑,两样兵器皆装具精美,绝非凡品。等那人走进之后,方思明看见他头上微微冒汗,衣上沾着零星几片落花,像是刚刚练武归来的样子。海风吹起半束半放的鸦羽似的头发。整个人的气度恰如李太白的那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疏阔豪侠风度。但他一双眼睛被黑布遮住,颜色浅淡的薄唇也带着笑意,但不知为何这张俊雅的脸透着十足的阴诡之气。

      方思明一件这个人就恨不得夺路而逃,心中不由自主狂跳起来:这人……莫非他也见过?

      方思明强打精神,问那人道:“这位公子,这里关着的都是什么人?”

      来人听了,和刚刚的白衣少年一样,惊讶得愣住了片刻,接着,带着点狐疑,反问道:“你竟然不知道?”

      方思明看这两人的反应,越发毫无头绪,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他不知所措地承认道:“我确实……不知道……”

      原随云心里闪过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他试探着问:“兄台尊姓大名?”

      这次换方思明愣住了,他拼命回忆着。确实是有些头绪,他记得这样的问题他回答过很多次,但是他记起来的每个回答的场景和答案都不一样,一会儿是在飘着大雪的山脚下学剑的小男孩,一会儿是背柴挑水的小和尚,一会儿又是潜行的杀手,甚至是穿着罗裙抱着琵琶的女子,他记得自己在草长莺飞的路边喂小流浪狗吃东西,也记得自己冲入守卫森严的堡垒,反抗他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他脚下变成了尸体,而他连一点恐惧和后怕的情绪都感觉不到……各种各样毫无关联的记忆全都塞进了他一个人的脑子里。太多的场景全都栩栩如生,太多的答案全都呼之欲出,以至于他一个都不敢相信,越想越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方思明嗫嚅道。“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不过……可能再歇一会儿就能想起来了……”

      丁枫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这位公子,”方思明求助地看着原随云,“我们是否曾经见过?你知道我为何在这里吗?”

      咣咣两声,丁枫手里的刀剑落在了地上。纯铜制的刀鐔不偏不倚砸在小脚趾的关节上,疼得丁枫原地单脚跳转圈。

      原随云轻轻一笑:“我把你关在这里,是因为你是个小骗子。”

      方思明倚着笼子的玄铁栏杆堪堪坐住,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原随云,他该相信这个人吗?直觉告诉他,这人危险得很,他说的话一定不能相信。但他既然想不起自己到底做过什么,说不定他真的做了骗人的坏事。可是,他连为什么会骗这个人的理由都想不起来,甚至动一动脑子都会眼前发黑?

      方思明只得继续求助道:“若我真的骗了你……”说着一脸羞赧之色,“求公子谅解宽恕。但是,还请公子如实相告,我到底是何人。”

      白衣少年听见他这样说,恨不得把自己的下巴也砸到脚面上:“公子,方……”

      “是啊,方才不过是个误会。”穿着水色长衫的公子大度地一笑,“把这‘小骗子’放出来吧。”

      方思明攀着玄铁笼栏站起来,海风一吹,他几乎一头栽倒,他低头看了看,脚上没穿鞋袜,只打着绷带,绷带上沾着尘垢,还在往外渗血——难怪站起来之后,觉得脚上疼得要裂开一般。方思明越发不知所措,眼前这位公子把他放出来之后,他应该去哪?甚至,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走出这个笼子吗?

      方思明正想着,原随云已经自己进了笼子,脸上依旧是温文尔雅的笑容:“小骗子,走不动了吧?我抱你出去。”

      “不必……”方思明正想拒绝,却已经被原随云打横抱起。

      连折腾了两天,方思明比之前第一次关进暗窟时更轻了些,原随云抱起来毫不费力。方思明不知所措地缩在他怀里,紧张得一句话都不敢问了。

      原随云走着走着,忽然问道:“小骗子,你没事吧?心跳的这么快?”

      “我有些害怕。”方思明嗓音发抖,显然是在尽力压抑着随时会崩溃的情绪,“公子把我关起来,必然有些了不得的缘故,可我完全想不起来了。公子……你会杀了我吗?”

      原随云几乎要笑出来。被子不语或者求不得折磨过的人,若是当时没死,事后无一例外失心疯,他是个例外,方思明是半个例外。看方思明的症状,确实有些失心失魂,但其他人连性情也变得癫狂无状,可方思明表面腼腆害羞,内里坚韧克制的性格,竟然还留着大半。而且大概是不知道自己是万圣阁少主了,出乎意料地真诚且脸皮薄。难不成这才是他的本性?若是他以这样可爱的性格对待那些初入江湖的少侠女侠,也难怪他们一个个对方思明魂牵梦绕地放不下了。

      原随云于是故意做出深思状:“说不定真的会杀了你。谁让你是个口蜜腹剑的小骗子呢。”

      方思明完全没听出来这是开玩笑,惊得身体微微一抖,低头想了好久,又忽然抬头认真道:“公子莫要哄我,你刚刚分明说都是误会,怎么现在还说我是‘小骗子’?”

      原随云听了纵声大笑。方思明竟然……连聪明劲儿还留着一点!

      方思明不知所措地等着原随云笑完,继续央求道:“这位公子,我到底是何人,还请如实告之。”

      这个问题如何回答?他怀里的究竟是方思明,还是一个失去了一半心魄的玩偶?

      “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你饿不饿?我带你吃点东西吧。”

      方思明乖巧地点点头:“多谢公子。这样也好,说不定精神好些之后,我就自己想起来了。”

      “这事不急。还是吃饭要紧。”

      方思明体谅地说道:“公子说的是,是我心急了。没想到公子也不知道。我刚才一直问公子实在是失礼。对了,公子,你抱我走了这么远累不累?把我放下来吧,我现在好些了,能自己走。”

      “………………”

      任原随云再怎么心如九曲黄河面似千层铁甲,这会儿也脸红心跳了。他自打离开常青岛,就再没见过这么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孩子。

      “没事,你不沉。”

      方思明看着原随云的脸,更加惭愧不好意思地说道:“公子,你还是放我下来吧。你……累得脸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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