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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恶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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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牢房顶端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轻笑声。
月赋双眼微闭斜倚在内墙上,懒懒道:“左右护法不必躲了,出来吧。”
便见牢房顶端遍布的铁丝网之上,一条透着亮光的细缝被逐渐拉大,最后将整片夜空展现在眼前。
片刻后,两女子探身进来,那嘴角美人痣同眼角泪痣实在令人再熟悉不过。
“那哑巴身上能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挂念,”右护法白芍翘起兰花指,恰巧挡住嘴角那颗美人痣,“莫不是也想要我醉月独门心法?”
“我对你们那种害人的功夫没什么兴趣。”月赋道。
左护法白芷“噗嗤”笑出声来,对身旁女子道:“白芍姐姐,你瞧江湖上那些个臭男人,都把我醉月山庄传成什么了?”
“放心,”白芍道,“我们还没沦落到要吸取你这小毛孩的阳气。”言罢,又压低了声线,将接下来几句话说得如同调情:“小公子,别怪我们没有提醒过你,闯入我醉月山庄的男子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的,你只有乖乖听我们的话。”
月赋似乎很不习惯她的语调,蹙眉把头扭向一边。
两人又轻笑几声,伴随着机关“咔哒”轻响,隐于无尽月色中。
卯君瞧着月赋心情不是很好,自然而然钻到他怀里。月赋随手抚摸它的毛发,掌心温度温暖依旧。卯君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却听上方人道:“为何不回去?”
卯君睁开眼睛,抬头与月赋对视。
“道观的动物皆有灵性,我不信你寻不到回去的路。”
卯君用额头蹭了蹭月赋的掌心,又对他眨了两下眼睛。
“我的伤是你治好的?道观的术法倒也还是那般。”
卯君不便用兔子形态回话,只得又蹭了蹭他的掌心,算是默认。
“行吧,”月赋似乎妥协了,“事先说好,我一向喜怒无常,说不定哪天就不要你了,天寒地冻的,到时候可别怪我无情。”
卯君点了点头,心下却是暗笑一声。
果然没变啊。
月赋得到卯君的回应,便不再看它,抬头望着牢房顶端,神情凝重。半晌见他从袖中抽出一张揉烂的纸条,上用水墨勾勒出一把琵琶。月赋低头端详片刻,将手紧握成拳,再展开时,那张纸条已然化为点点粉末。月赋对着哑女的牢房轻吹一口气,那些细小粉末便洋洋洒洒朝着那个方向,映在朦胧月光下,宛若星火。
寅时已过,天色逐渐转明,想起先前在玄真阁,月赋回个住所都要躲着日光的样子,多少有些心悸,卯君将铁伞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千万莫要再受光照之苦了。月赋自然明白他的用意,撑开铁伞遮在身侧。卯君眼见着窗外天光大亮,暗叫糟糕,转身就发现月赋整个人就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月赋气息紊乱,不一会儿便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卯君急忙上前查看。月赋额前凝满了冷汗,由于疼痛的刺激,他的面容几近扭曲。
不过恍神的功夫,月赋的皮肤上开始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变化。他的额角、脸颊、颈侧、手背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红斑,接着又逐渐转为青色,再变为深紫色,待到卯君终于意识到时,那些色斑已沉淀为无尽漆黑。卯君伸出前肢,想要检查一下月赋手背上的黑斑,结果刚一接触,月赋无意识间却触电般缩回了手。
卯君暗自思忖着这人的症状,想着入夜后可否用治愈之术一试,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原来是对面那哑女醒了。
哑女揉了揉眼睛,无意间目光落到月赋身上。许是觉察到月赋的状况有些不对劲,便用手敲了敲铁栅栏想引起对面的注意。但月赋却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全无反应。
卯君急着从月赋衣摆处撕下几块黑布,又衔了些地上的干柴草,一个纵身攀上窗沿,如此数个来回,将那用栅栏围城的窗户堵了个严严实实,牢房又重归黑暗,这下月赋的气息才平稳了些许,只眉头仍旧紧蹙着。对面哑女朝卯君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卯君不解其意,只瞧见哑女手中有一段细线缠绕。
曾听其他上等仙官谈起过凡间歧黄之术,其中有一悬丝症脉最为奇妙,许是如此了。卯君凭着小巧的身子钻出牢房隔间,哑女便将细线系于卯君腰间,再由他转移到月赋手腕上。
哑女屏息听了片刻,却是从未听过如此罕见的脉象,一时之间也无从判断虚实,只得稍稍渡了一道内力过去,也不敢给多,怕是师出不同体内真气会有冲撞之处。
有哑女帮忙调息,月赋脸色果然好了许多,身上黑斑颜色也淡去不少。再至月辉仙子上岗时,卯君即刻脱身出来,手再次轻抚过月赋身上的黑斑,然而无论他如何动用治愈之术,那些黑斑也未见变化。
难道并非什么凡间疾病,而是……想到此处,卯君轻轻拉开月赋的衣襟,发现心口处乃至腹部也有类似的黑斑。卯君忽然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月赋再次转醒已是将近子时,那哑女一直守着他,见他情况好转,分外高兴地朝这里挥了挥手。
月赋艰难撑起身子,运功给自己调息,感觉到体内一丝不属于自己的真气,又瞧见手腕上的细线,已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抱拳向哑女到:“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哑女:“……”对面传来咿咿呀呀的抗议声。
月赋眯眼观察哑女的唇语,半晌一本正经道:“别看我如此身量,其实我已过而立之年,喊一声姑娘并不过分。”
卯君:“……”前两天不是才二十吗?!
哑女显然不信月赋这套说辞,倒也没再深究,又指指他身上已淡去不少的黑斑,手忙脚乱的比划了一阵,月赋笑答:“是娘胎里带的恶疾,不妨事的。”
卯君听闻此言,却是神色一黯。
许是同坐牢房又有救命之恩,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从名山大川聊到内功心法,琴棋书画各种真谛,几多流年似锦,几多佳期如梦。
卯君实在不知月赋是如何看懂哑女不成章法的比划的,空荡荡的牢房内只有月赋尚显稚嫩的嗓音,偶尔夹杂哑女的拍手喝彩,倒也分外悦耳。
与此同时,灵裳率领玄真船队,直往烟雨醉月山庄。
临行前,邵彧死活拽着自家师姐的袖子不放,撒娇道:“师姐,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看醉月的姐姐们跳舞!”
灵裳:“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也要去嘛!我就要去!”
灵裳头疼地扶住额头:“你知道些什么就要去?”
“醉月山庄有好多好多漂亮的姐姐!”
灵裳无奈俯下身在他耳边道:“你知不知道醉月山庄为什么只有漂亮姐姐,却没有漂亮哥哥?”
邵彧歪头:“为什么?”
“因为醉月山庄的女子皆是千年的玉石琵琶精化成的,专门在正月人气最旺的初七时日开办乐坊大会,专挑那些个身量不足的小孩子做药引,”灵裳面无表情伸出两手做了个要吃人的动作,“到时候我可不会救你。”
邵彧吓得脸色煞白,赶忙躲到谢阁主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瑟瑟发抖道:“那、那大师兄怎么办?”
“哦,他啊,”灵裳站起来随意整理了一下衣袖,“他长得丑,琵琶精看不上。”
谢郴没忍住,大笑出声。
哄好了小徒弟,谢郴向二徒弟交代了些事情,又揶揄了两句灵裳实在是不怎么会逗小娃娃,这才目送着玄真阁的一众弟子乘船南下。
正如灵裳所言,醉月山庄本就是乐坊出身,如今自成武林一派,也保留了老祖宗的传统,每年正月初七,赶在“人日”举办为期三天的乐坊大会。水乡遍布醉月山庄经营的乐坊,夜晚画舫笙歌燕舞,许多门派都会慕名赶来。
哑女用碎石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刻画着什么,月赋便将脸凑到栅栏间隙中仔细端详。
“《阳春》曲?”
哑女兴奋点头。
原来方才在地上刻画的乃是《阳春白雪》的前半章《阳春》古曲的曲谱,因着两人牢房相对,哑女特意反其道而行之,将一张曲谱倒着刻出来,有些歪歪斜斜,月赋只能勉强辨出几段。
“好像又不大对?”月赋又仔细瞧了瞧,“左起第三行那里似乎不是出自《阳春》?”
哑女愈加兴奋,倘若不是有牢狱之隔,卯君毫不怀疑她会扑上来握住月赋的手。
人生在世,知音难求。
月赋笑道:“在下略懂一些二胡奏法。”
哑女情不自禁将左手放于颈侧,又将右手端在胸前做出一个拨弦的动作,倏而融合内力的乐声汩汩流出。无琴胜似有琴,哑女早已将琵琶器乐的形状烂熟于心,弹至动情处,又将左臂伸直,右手绕于脑后,呈现反弹琵琶之姿,伴随脚下轻盈起舞,形如鸾凤。
月赋凝神倾听,这莫非就是醉月山庄独门内力《昙音心法》?无中生有,有中生无,凝风雨在掌,运大道之像,曰: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先前在紫檀林中被左右护法所擒,火折子距离皮肤不到一寸,白芍捏起他的下巴威胁道:“待会儿带你去见我们傻里傻气的前庄主阁下,若能诈出《昙音心法》的所在,我便饶你不死;若是不能……”
白芷道:“姐姐同他这么多废话,真当这小家伙能成大事不成?”
“不妨一试,毕竟她心、善呐。”
“碰”一声闷响,哑女的乐声戛然而止,原来是隔壁的大汉一脚揣在了铁栅栏上。
那大汉粗声粗气道:“都闹腾了一天了,他娘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哑女有些歉意地捂住嘴,一想不对又挠挠头,傻笑着将食指放于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那大汉又踹了栅栏一脚,骂骂咧咧躺回去睡觉。卯君偶尔听到断断续续的“娘的都快被吸干了还这么高兴”之类的话。
哑女只得也跟着那大汉一起躺下,无奈朝月赋摆手示意。
大音希声,大智若愚,这哑女倒当真是个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