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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哑女 ...

  •   “小公子可真会说笑。”左侧女子翘起兰花指,食指似有若无地在唇边划过,“不如……”话音未落,此女陡然发难。
      只见左侧那女子张开十指,在虚空中毫无章法地伸缩着,状似拨弄琴弦,又像是在拉扯着一片寂寥的虚无。月赋下意识以伞遮面,向后退去,颈间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伸手一摸竟渗出了点点猩红。
      月赋倒未见多少恼怒之色,他从喉中发出一声上扬的单音节,双手握住伞柄,微微发力,伞面便开始高速转动起来。
      那把铁伞除却伞尖,连同伞骨末端也是一并地锋利尖锐,加之伞面的高速旋转,硬生生将伞面侧部旋成弧形刀刃,吹毛即断。
      月赋一面旋转伞柄,一面将伞往左侧女子面前挥去,女子双手往下一压,似乎想避免手中无形之物与伞侧接触,但仍是听到“碰碰”几下,类似丝线崩裂而后弹开的声音,而后月赋手腕上又多出几道血痕。
      左侧女子柔媚一笑,竟是并不怎么在意手中之物被斩断,她双手在虚空中一握,又用力一挥双臂,月赋隐约觉得不妙,将伞遮挡在女子挥舞而来的方向。此时,方才一直站在一旁摆弄自己衣物的右侧女子将肩头的披帛半绕在掌心,向前轻轻一甩,那披帛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缠缠绵绵环上铁伞伞柄,那人再缓缓向后一扯,这一番动作做的悠悠闲闲,月赋的伞也仅仅只是偏离了一个小小的角度。
      然而,正是这微妙的小角度,只听得“撕拉”,月赋一边肩头的衣襟被那无形之物撕扯出三道口子,而那块皮肉之上,三道血痕清晰可怖。
      见此情景,卯君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先,他本不欲插手天行仙君的家务事,何况他也并不想在凡人面前暴露过多。再加上醉月山庄的功法虽十分诡异,但却不涉及道门术法,是个实实在在的武修门派,无需动用仙法便能解决。然而现下,凭借神兽的双眼,那隐匿的细线是如何擦过铁伞边缘,如何靠近月赋肩头,如何一点点撕开衣襟,如何一寸寸深入皮肤留下伤痕,都在卯君面前一分一分放大,灼痛了它的视线。
      两个凡界俗物,怎么敢在他面前伤这个人?!
      卯君奋力向上跃起,正欲默念口诀化出人形,不料有人却比他更快。月赋见肩头的傻兔子不觉危险竟要扑上去送死,一把抓住卯君的耳朵将他提起,用极快的语速对它小声道了句“回你的素隐观去,别再被抓住了”,而后就着提起的姿势将兔子用力向后一甩。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一瞬间,卯君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月赋注入内力的这一掷甩出老远。
      月赋抛出卯君之后立即收起伞面,反手迅速用伞在空中画了几个圈,那缠绕在伞柄上的披帛顺势以螺旋状绕上伞面。月赋用力往回一拉,靠近伞尖的那部分披帛便被尖端刺破,加之两相撕扯的力道,那破洞逐渐被拉大,最后应声而断!
      右侧女子借力向后退去,左侧女子又一个翻身迎了上来,无形的细线在空中飞舞着,月赋以肉眼全然分辨不出对方的武器从哪里攻击,只得闭上眼睛,凭借听觉判断细线的方位,再度撑开伞,以伞面迎击。
      如此交战数个回合,月赋有意将两女带离那棵紫檀树,三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然陷入了一片紫檀林中。见着三人逐渐远去,一直藏于枝叶中的三师叔即刻运气在手,周围温度骤降,方圆几丈之内,有实体之物皆在表面凝结出点点冰霜,而之前那切断树叶与暗器的“罪魁祸首”也露出了本来面貌。
      那是成千上万条交错的细丝线,布局十分精巧,每条丝线两端皆缠绕在醉月山庄外围的树枝上,然而中间几块区域,细线之间相隔甚远,恰巧能容人通过,方才两名女子之所以步伐诡谲,正是因为,那细线留白处弯弯绕绕,若是走错一步,便只有人头落地的下场。
      三师叔长嘘一口气,回头朝月赋三人打斗的紫檀林望了一眼,便手捧阴司南,又运了一道气罩笼在周身,这才沿着细线空隙较大之处,跃入醉月山庄。
      不多时,那层冰霜在黑夜中消散开去,山庄外围的细线又隐匿在一片寂静中。

      卯君被月赋投掷而出,半晌竟还未落地,凭着方才那一下甩出的力道,卯君仍然在半空中行进着。平时若是自己腾云驾雾飞到半空倒也没什么,现下却是因由外力而飞,且在空中并无支撑点,卯君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觉得实在不大好受。最主要的是,月赋在扔它的前一刻不知使了什么功法,化了一层气罩将自己包裹其中,它竟然无法用仙力将这屏障破开!
      卯君十分哀怨地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的峨眉月,想着下凡赈灾之事实在是对阴属性神兽十分不友好。想那太阳每日都是圆滚滚地挂在天上,而在这月亮在凡界却有阴晴圆缺。残月光辉不足,法力也就恢复不到位,导致它现在居然破不开区区武修的功法!
      卯君只好自认倒霉,现在生肖宝玉又不在身边,不可能弥补法力的不足,只得等着这功法自己破了,再从中出来。
      卯君好容易才等到气罩破裂,它当即化出人形,腾起云雾向来处飞去。
      醉月山庄外,却是空无一人,没有月赋,没有女子,就连一直躲藏在枝头的三师叔也不见了踪影。卯君四处张望,发现离山庄较远处的树干上有一些划痕。于是,他被划痕引导着进入了紫檀林深处。
      仍旧空无一人,越往深处行,那些痕迹就越深,看得卯君不禁更加快了些步伐。
      卯君飞过一个拐角,一阵刺鼻的血腥味传来,卯君心下一紧,地上只有一摊血迹,像是刚刚留下的,而那滩血迹旁,月赋的铁伞正掉落在侧。
      不……绝不可能……
      卯君甩了甩头,将最坏的念头甩出去,稍稍平复心绪,挥手将铁伞收入袖中,又仔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周遭一片昏暗,茂密的枝叶将月光遮挡了七八分,月赋畏光,这样的环境应当是对他十分有利的。卯君又俯身看了看地面,铁伞外围零零星星散落着几段烧焦的枯木枝,卯君捡起一支端详片刻,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枯木枝,而是用剩下的火折子!
      原来如此,两女子在打斗过程中觉得以二敌一不能占到上风,加之树林深处光线昏暗辨不清对手的动作,无意间点燃火折子照明,竟发现对手怕光,于是同时燃起数十个火折子,牢牢封锁了月赋的动作。
      卯君即刻回到醉月山庄门前,他随手一挥,外围那无数的细丝线又显现出来,他又随意一弹指,那些细丝线随之断裂,仙力作用下未发出一丝响动。
      卯君隐去身形进入醉月山庄内部,跟随灯光最为耀眼之处,进入一座院落。
      场面当真十分香艳。除却两侧弹琴浅唱的歌姬与一众身姿袅娜的舞姬,中间呈方格状排列着大大小小的水池,池中一众女子正打闹嬉戏着,一派淫靡之象。正中央的平地上,一女子身披轻纱,浓妆艳抹,正一派怡然坐于珠翠宝座之上。手中酒杯轻摇,身旁还有两个女子正十分讨好地为其揉捏肩膀。
      那女子座下跪了一地的男子,男子们皆被细线捆绑住手足。座上女子突然起身靠近其中一名,用其纤长的手指挑起男子的下巴,对他妩媚一笑,而后双手伸向他的后背。
      只听一声惨叫划破夜空,却是那女子将指甲嵌入男子后脊背,接着就见男子的皮肉逐渐消减下去,最终化为一具白骨。
      卯君身形一顿。
      难怪“兑卦”需要暗取却不能明谋,难怪玄真阁阁主宁愿冒险只派两人前来。
      因为这醉月山庄修的是采阳补阴之法,月赋外表是孩童模样,阳气尚不足,又身形瘦小,适合诱敌;而那三师叔精通机关玄妙,善于隐蔽自己,要破醉月机关派这两人最合适不过。两人合作行事,因着月赋一头白发在黑夜中十分夺目,所以由月赋做饵,引诱醉月中人出现;而三师叔则做后盾,潜入内部,主攻所谓的“兑卦”。
      然而月赋现下何处?
      卯君无法,只得一间间屋子挨个寻找起来。
      满室旖旎春光,红罗帷帐之中,有人影交叠缠绵。
      这是在做什么?
      卯君不解地靠近帷帐,正欲看个究竟,窗外忽然有一道黑影飞掠而过,卯君即刻施法跟上,原来是三师叔。
      三师叔果然神出鬼没。飞檐走壁,身形矫捷,即便从几个丫鬟身旁略过,竟也未被察觉。
      不多时,二人来到一幢建筑物前。三师叔又是一个起跳,在空中一个翻滚,双手抓住房梁,暗自匍匐前行。卯君自不必这么麻烦,便大大放放走了进去。
      内部是座牢狱,关押着的皆是些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整座牢狱的布局甚为规整,横平竖直,四四方方,每个牢房单独成一块,隔一条过道便是下一间牢房。
      正走着,眼前不经意间出现了一抹熟悉的白色。
      是月赋!
      卯君一挥广袖便穿过牢笼置身于月赋所在的牢房中。月赋倒在地上,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皆是被那无形的细线所伤,月赋的皮肤本就白得瘆人,那些鲜红的血迹在他身上也就显得格外刺眼。
      卯君心疼地都快纠在一起了,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抚摸月赋的脸颊,然而刚触碰到月赋的皮肤,手便直接穿了过去。
      差点忘了,现下隐匿了身形,只有现出身形,才能触碰到其他东西。
      也罢。
      卯君苦笑了一下,坐在一边端详着月赋的面庞。这小家伙失去意识的模样比平时那副样子要乖巧许多,眉眼显得恬静而又闲适。若是与正常人一样,一头乌发,眼如琥珀,生在一户富足家庭,想也是位讨人喜欢的贵气小公子。只可惜……天生一副薄命相,白发红眼,与众不同,畏光畏火,真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卯君伸手虚拂过月赋身上的伤口,一拂之下,伤口全部愈合,看不出半点受伤的痕迹。
      这治愈之术是只有作为守护神兽的十二仙官才有,因着上等仙官并没有“生老病死”一说,在天上并无甚用处,只在凡间赈灾时,为那些凡人们治疗伤病罢了。卯君先前一向觉得,凡人一生宿命,都是天赐的,无论福祉或是灾病,都得一并受了,这治愈之术有些多此一举了。然而现下,卯君倒是十分庆幸,自己作为守护神兽,能够有这一法力了。他悄悄将袖中的铁伞放在月赋身边,尽量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夜早已深了,“囚犯”都已睡下,倒是不用担心这个。
      卯君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却觉得背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正盯着这边看。卯君转过身去,斜对面的一间牢房中,竟有一女子还未休息,正十分好奇的望着这边。
      卯君:“……”
      真是糟透了。
      因着卯君自己是隐了身形的,那女子自然瞧不见他,但是他从袖中取伞再放到地上,这一连串动作在凡人眼中就成了:虚空中忽然出现了一把伞,居然以缓慢下坠,落地时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大概这姑娘还顺便围观了月赋伤口“自动”愈合的全过程,若是待会儿月赋转醒过来,约莫是要拉着他问东问西了。
      卯君暗自叹气,这时,一道身影自房梁而下,正是三师叔。
      卯君一惊,心道:不会连这人也看到了吧?那可给阿满带来大麻烦了。
      不过,三师叔显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紧紧盯着阴司南,而后抬起头,靠近那女子所在的牢房。
      那女子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看他的样子想是不怀好意,便开口大叫起来。刚一开口,卯君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女子张大嘴巴,却只能从嗓子里发出咿咿呀呀的抗议。
      这是个哑巴!
      三师叔一步步逼近牢房,那女子呼喊不得只能缓步向牢房另一侧退去。原本高速转动的阴司南,在靠近牢房之时,逐渐减缓了速度。三师叔将阴司南探进牢内,那阴司南便静止下来,而勺柄所指,正是女子所在的方向!
      三师叔围绕牢房走了一圈,发现那勺柄一直跟着那女子所在的方位。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阴司南,她下意识地左右躲闪起来,然而那阴司南似乎是被她吸引住了,她去哪儿便指向何处。
      女子盯着三师叔,见对方只是拿着司南绕着她转悠,并无其他意图,便指指司南又指指自己,而后歪了一下头,对着三师叔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三师叔显得彬彬有礼,先是对那女子作了一揖,而后压低了声音道:“打扰了,在下夜访来此,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在下曾遗失一样物品,这司南便是能够寻到那物的辅助用具。说来实在惭愧,敢问姑娘是否捡到过此类物件,还望告知一二。”
      听闻此言,女子先是眨了眨眼,接着在三师叔面前转了一圈,而后用手抖了抖略显破败的上衣,又抖了抖下衣,最后对他摇了摇头。
      卯君看懂了,这哑女根本两袖清风,除却一席破败衣衫,身上再没有其他物件了。
      三师叔皱起了眉,低头沉思起来。半晌又抬起头,仍是风度翩翩地道:“多谢姑娘,今日多有打扰,告辞。”
      言罢,那哑女的身形却晃了两下,她难以置信地望向三师叔,伸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一个动作还未完成,便直直栽倒下去。
      卯君瞧见三师叔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袖口处露出一小截香头,冒着袅袅白烟。
      三师叔确定哑女失去了知觉,这才转身走向月赋那间牢房。
      三师叔伸手按上月赋的手腕,似乎是想试探他的脉象,他凝神感受了片刻,又在月赋胸口几处大穴拍了几下,月赋呛咳了一声,逐渐睁开双眼。
      三师叔压低了声音道:“月师侄如何马失前蹄了?”
      月赋翻身坐起,笑道:“同那两个女人做了一笔交易。”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给自己处理伤口,低头一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竟全部愈合,连疤痕都没留下分毫。
      月赋下意识抬头去看三师叔,三师叔显然也是瞧见了月赋被细线划开的衣物下完好无损的皮肤,对他摇了摇头。
      月赋环顾牢房一周,发现了自己那把本该丢失的铁伞和不知何时已变回兔子形态的卯君。
      “……是你?”
      卯君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
      三师叔皱起眉头:“我看这小东西邪门得很。”
      月赋道:“倒是有趣。”
      三师叔皱眉,沉声道:“月师侄。”
      月赋淡淡一笑,伸手顺了顺它的毛发。
      三师叔拿着阴司南的手紧了紧,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兑卦’……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月赋抬眼看了看阴司南的勺柄指向,又转头瞧了瞧对面昏迷的哑女,道:“风水轮流转。”
      三师叔将眉头皱的更紧,半晌,他叹了口气,将阴司南收进衣襟:“白日里你自己小心,过几日灵师侄会来接应你。”
      月赋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滑过牢房顶部:“师叔还是小心隔墙有耳吧。”
      三师叔眯了眯眼:“无事。”言罢纵身跃上房梁,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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