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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上元 ...

  •   紧赶慢赶,玄真阁众人总算赶在正月十四子时前回了乾坤山阴峰。
      甫一入门,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就撞进了月赋怀里,惊得原本待在月赋怀中的卯君一下子窜上他肩头。
      邵彧抬起头,扯着自家大师兄的衣角嚎啕大哭:“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月赋亦是吃了一惊:“你这么想我?!”
      灵裳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悄声向内殿缓慢挪动步子。
      “不是啊,”邵彧委委屈屈地抽了抽鼻子,“师姐说,醉月的姐姐们都是琵琶精变得,我一直好担心,你会不会被吃掉哦!”
      灵裳早在听到“师姐”两字时就跑的没影了,月赋抬头去找罪魁祸首时,自然只有寒风瑟瑟。
      月赋:“……”简直反了天了。

      三师叔拿着阴司南自去天禄轩向谢郴禀报情况,其余人等也都整顿回去休息。月赋被邵彧吵得脑壳生疼,再三保证自己全身上下绝对没有少一块肉,这才连哄带骗地把师弟请了回去。
      四周重又归于一片寂静,颐园是单独划给月赋的一处院子,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特地选了块偏僻位置,更平添了一份清冷。
      所幸月赋并不在乎这些。
      他足下轻点,跃上屋顶,翻身躺下,双手习惯交叠枕在脑后,抬眼便能望见整片夜空。繁星点缀无尽苍茫,只一轮明月高悬当空。
      卯君蜷缩在他身侧,月赋看天空,卯君便看着他。
      “喂,”月赋一手轻抚上卯君的毛发,忽的出声道,“你看那月亮,我听说月宫里也有兔子,约莫是你的祖先之类。”
      卯君:“……”其实我才是它们的祖先。
      “你说,兔子待在天上,会不会冻死啊?”
      不会的。
      “说不准呢。”
      真的不会啊!
      月赋说一句,卯君就在心里应一句,这么来回几次,月赋又倏然禁了声。无人应答,只少年一人的声音,在这空旷的院子里回响。
      卯君心里一阵抽疼,他慢悠悠蹭到月赋脖颈处,惹得月赋好一阵笑。
      如此,倒也不显寂寞,一人一兔在打闹间悄然入了十五。

      一大早,玄真阁内便热闹非凡,因着先前为了掌握“兑卦”醉月山庄,着实费了不小的功夫,错过了大年初一,都没好好过个年。现下到了上元佳节,团团圆圆,大家都想把初一的遗憾给补回来。于是,这个院内张灯结彩,那个院内爆竹声声,总之是欢欢喜喜,个个脸上红光满面。
      当然,这得排除某个身染恶疾的可怜人。
      月赋生无可恋地用枕头蒙住耳朵,哀嚎道:“吵——!”
      卯君好心帮他把被子向上扯了扯。
      折腾了一天,待到夕阳西斜,玄真阁众人相约去山下看灯会。月赋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一整天,硬是没睡着,顶着一头乱发满脑门官司,看到个活人就想上去踹一脚以泄心头之恨。
      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然而这上元节意义非凡,人们心里都觉得这十五的月亮比十六的亮堂、好看。
      月赋有气无力地摊在屋顶上,玄真阁只剩下零星几个守门的侍卫,几个打扫的仆从,其余人大概都结伴去看舞龙灯之类。
      又只留下他一个人。
      月赋脑袋里昏昏沉沉,虽然屋顶上瓦片硌得慌,但因为实在是太困,迷迷糊糊地就快要失去意识。迷蒙间,眼前白光乍现,月赋以为自己已经困到出现幻觉,勉强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白光隐去,泼墨画卷中有仙人腾云驾雾而来,开口仍是熟悉的温润声线:“阿满,又见面了。”
      也亏得月赋记性好,没把十几天前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给忘了。他只微微愣了片刻,随即语气不佳道:“又是你?你来做什么?”
      卯君自然而然坐到月赋身旁,不答反问:“上元佳节,阿满怎的一人在此?”
      “你管不着。”月赋说着,不动生色地向旁边移了一小段距离。
      卯君将他的细小动作悉数收于眼底,好脾气笑道:“看来是惹你生厌了。”
      月赋根本懒得理他,躺下闭目养神,全然一副放松姿态。
      卯君忍笑:“这样放心我?”
      “反正又打不过你。”月赋闭着眼睛,没好气道。
      那只仅剩术法支撑的小兔子就趴在月赋脸侧,时不时蹭他一下,似乎是想拉他起来一同玩闹。
      月赋无法,只得半睁开一只眼睛。兔子毛发雪白,像极了卯君一身素白衣衫。月赋目光落在那素白衣衫一角,问道:“你真不是素隐观的人?”
      卯君:“我初来此处时,你便如此问我。究竟如何做,你才愿意相信我不是?”
      月赋沉思片刻,趁对方不防备,忽然问道:“庄老头,还整日吟诗作赋吗?”
      卯君一愣:“什么?”
      月赋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变化,看他脸上讶色不似作伪。琢磨了一阵,半真半假地道:“……行,我信。”
      卯君便笑了。他那样单纯而幸福的微笑漾在眼角眉梢,看得月赋有些不自在,于是转头去看空中明月。
      夜色凉如水,然月赋刚抬头,脸色便陡然一变,他即刻抽出身侧铁伞,撑开遮住自己大半身躯。卯君不解,也随之抬头望去,点点星火映亮他琥珀色眼眸——原来方才月赋看到的是空中漂浮的盏盏天灯。
      卯君回忆起当初在醉月天牢中月赋痛得蜷缩起来的模样,面色亦是不大好看。他即刻伸开广绣,双臂虚虚环在月赋身畔,想替他遮挡这灼人的光亮。
      上元佳节,舞龙灯、观花灯、放河灯、点天灯,处处与“灯”字作伴,他怎可忘了?
      月赋抬眼便撞见卯君紧张的神情,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卯君脱口答道:“家中舍弟情况与你相似,白日里见了太阳、蜡烛一类便呜呜呼痛,所以我猜想……”关心则乱,卯君脑中轰然。这谎话编的委实太假,自己都要说不下去。害怕月赋反感,卯君稍微退远了一些,将臂弯扩大,仍旧将他整个人笼在一片阴影里。
      一阵尴尬的沉默,卯君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一众天灯升得极高极高,几乎同繁星融在了一处,这才放下手臂,长吁出一口气。
      月赋一直没说话,双手紧握伞柄,脸埋在伞中,看不分明。
      卯君出声提醒:“已经没事了。”
      无人应答。好在卯君对他有用不完的耐心,他不出声,卯君便也陪他干坐着不动。
      直到远处传来软软濡濡的一声喊:“师兄——”
      听到这一嗓子,卯君赶忙挥袖隐去了身形。
      灵裳的身影由远及近,几个起跃,落到月赋身侧,手上还提着方才那声音的主人。
      邵彧献宝似的将手中未点燃的老鼠灯笼塞到月赋怀中:“师兄,这是我们在山下灯会买的,送给你。”
      月赋闻言收了伞,脸上杀意转瞬即逝。看着怀里贴满红窗花、表情扭曲的老鼠灯笼,颇有些哭笑不得。
      “还有还有!”邵彧从衣袖里掏出一堆纸团,一双小手捧着还捧不过来,从那纸堆上滚又落下几个,伸手凑到月赋面前,“快快抽一个!”
      月赋依言抽出一个纸团,展开一看,上书:“相逢秋月满”
      邵彧学着灯会老板的模样,叉腰嚷嚷着:“猜、灯、谜。”
      月赋问:“提示呢?”
      邵彧眨眨眼,回头看灵裳,灵裳道:“两个字。”
      月赋笑着摇头:“这谜底太多了,我既可以说相逢即是‘团圆’,又可以说月满即是‘十五’,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若指代不清,便没有谜底。”
      “哇哦——”邵彧眼中满含敬佩,不住地点头道,“师尊也这么、唔,唔!”灵裳赶忙堵住了这张童言无忌的嘴,快速转移话题:“答对了,有彩头。”说着扔给月赋一包东西,又即刻运起一身轻功飞跃出去:“走了,舞龙灯才看到一半。”
      动作实在太快,月赋还没反应过来,人早在几丈开外了,显然这种事情做得十分熟练。

      月赋:“……”所以说这两人是特地回来给他过节的?
      他笑着拿起灵裳扔过来的包裹,拆开来一看,里面是一个雕刻精致的食盒。月赋掀开盖子,内有一碗热腾腾的元宵,两个大圆子紧挨在一起,刚才灵裳塞得急了些,洒出来些许汤水。
      卯君不知何时又坐回月赋身边,月赋一瞧见他,脸上笑意便淡去不少。
      “……你究竟是谁?”他声音很低,“你为何会知道我畏光?”
      卯君笑容不改:“方才也说了是因为……”
      “因为家中舍弟同我情况类似?……你确定?”
      “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月赋面色阴沉,用铁伞伞尖指着卯君,“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卯君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中攥得死紧,几乎要维持不住微笑,心念陡转,便生出一计:“……方才说的,确是骗你的。并非因为舍弟,其实……是因为我自己。”
      “你自己?”
      “是,”卯君苦笑,“我从小只有月出之时才能保持清醒,一旦到了白日里,元神便会强制离体,如同死人一般。因着这般怪病,便拜入道门。你也知道门最擅算卦一类,学成后,我替自己算了一卦,找到一个……与我相似之人。”
      卯君抬眼深深望进他的眼眸:“就是你。卦象上说你畏光畏火,我的元神也与这两样相克,便想方设法寻到你。我……真的没有恶意,不过是想着,若是找到你,或许能一起寻些法子除了我俩身上的怪病。”
      “所以我才会故意接近你。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故意将自己在卯轮下凡只有夜晚才能化作人形的情况说成是“怪病”,再加上言辞恳切,有理有据,比之先前那个“舍弟”的说辞要可信上不知几倍,卯君差点连自己都要信服了。
      “是吗?”月赋将信将疑。
      卯君不应,只是望着他。
      这一眼让月赋想起先前他那分外幸福的一笑和护着自己时的紧张神情,便有些动摇了。
      “抱歉,我太激动了。”月赋放下手中铁伞,“因为你忽然那般动作,我还以为你知道了些什么。”
      卯君笑看他:“……无妨。”
      “真亏你上元节还出来寻人。”
      卯君道:“除了师傅,也没什么人能忍受我这般怪病了。”谎话说的多了,便从善如流起来,他完全将自己想象成一个苦情角色,只等着月赋来同情。
      果然就听月赋道:“……方才是我不对。”月赋将那碗元宵端出来,用勺子舀出来一个,另一个连着碗一起递给卯君:“喏,作为补偿。”
      卯君接过冒着热气的碗,氤氲的雾气凝在他纤长睫毛上,亮晶晶的,像是清泪。
      月赋就着勺子吃完了那个元宵,回头就看见卯君捧着那个碗,一副不知道该怎么下口的样子,于是从食盒里取了个帕子将勺子擦干净,又倒水冲洗了一遍,这才递过去给他用。
      卯君没接,因为他自小吸收日月精华,从来没吃过元宵,确实不知该如何下手,有些无辜地看面前人。
      月赋笑着用勺子切下一小块,将勺子塞进他手中:“连元宵都不会吃,看来你也不常过上元节。”调笑自然而然出口,似是多年至交。
      “嗯,”卯君将那一小块送进嘴里,温热的糯米并着醇香的黑芝麻一同滑入腹中,暖融融绕在心间,他咽下那一口,才接着道,“因为无人相伴。”因为卯仙宫从来清冷,因为上等仙官从来不过凡人的节日。
      话语显得格外寂寥。月赋的笑逐渐淡去,他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句:“我现在倒真有几分信了你的话。”
      卯君还未听清他说什么,又听他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姓名?”林中初见时,太过警惕,故意客套迂回,所以也没记得问一问。
      卯君学着月赋方才的样子,切下一勺元宵送入口中,借着这个吞咽的功夫思索片刻,开口道:“随师姓玉,单名一个卯字。”
      “原来是玉卯。”
      卯君笑:“玉卯就不必了,既然你让我唤你阿满,你也叫我阿卯如何?”
      发音竟有些相似,月赋忍俊不禁:“好。”
      上元夜不再寒凉,有人相依作伴,有人相谈甚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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