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白梨花钗》浪被围歼

5、上海

　　沈三爷在沈家住了不到半月就回去了。
　　“三哥你刚回来几天就要走？”沈玉华眼睛还是有些红红的，拽着沈三爷的袖子问。
　　沈三爷拍了拍她的肩，“梦萍就要生了，过阵子我接你去上海玩。”
　　“你们也都回去吧，别送了，回去吧。”说完，沈三爷就上车了。
　　各家有各家的事，一茬事忙完还有另一茬事。
　　江穆的学堂结业了，下一步无论是往更远的地方走还是回来继续当沈家的少奶奶，决定权都不在她自己手里。
　　“什么？”沈夫人听了彩娟的话惊道，“学做衣裳？”
　　“舅妈，人家那是服装设计。”彩娟纠正道。
　　“甭管什么设计不设计的，那拿着石灰布尺跟布料上比划的活，我给她在家找个裁缝就能学，还用得着跑那么远？”沈夫人看了看彩娟，又看了看沈玉华顿了顿放下手里的茶盏道，“不成，这事啊，在我这关就绝对过不了。”
　　入了夜，老两口在帐子里合计。
　　“江穆是清欢的媳妇，是咱们沈家以后的夫人，那这要传出去了，啊，咱们沈家的夫人是个裁缝，那哪成啊。”沈夫人越想越不是滋味。
　　“诶，你没问问咱儿子的意思？”沈老爷忙着和洋人合作的事一天了，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不太上心，儿媳妇的事儿子定就行了，他一个当公爹的不便插手。
　　“他？你忘了当初是谁让儿媳妇去念书的了？”沈夫人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房媳妇是给谁娶的。”
　　“哎你说，彩娟丫头订的那门子亲事还有戏么？”沈夫人翻个身掖了掖被角，“夫家搬去了上海也没个音讯，我看啊，八成是没戏。”
　　半天听不到枕边人说话，沈夫人起身察看，“得，这都打上呼噜了。”
　　“睡觉睡觉，我也睡觉。”沈夫人掖了掖被沿又躺下了，一觉天亮。
　　夜色凉如水，仿佛只看一眼就会沉进去，江穆已经睡下了，沈清欢在给她整理书本。
　　一片干掉的红叶掉了出来，沈清欢拾起红叶，烛光下红笔字反射着细碎的光。
　　第二天一早沈夫人就过来找儿子聊了一下儿媳妇求学的事。
　　“你娶的是一个能伺候你后半生的媳妇，不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沈母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这门亲事是怎么来的，沈家人心里都清楚，倘若她见过了世面不愿意再回来了，你该怎么办？”
　　不成想儿子的态度也很坚决，于是九月十三号的那天，江穆跟着沈家去上海送货的商队离家了。
　　上海的学校很气派，办理完入学手续两人在学校前边拍了张合照，然后就是把东西搬进宿舍。
　　两个人住的地方，家电都很齐全，这三年沈清欢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不能长时间站立。
　　“要和舍友好好相处。”沈清欢嘱咐着她，“我走了，晚上带你去吃饭。”
　　沈清欢正要走，就看到有人搬着行李上来了。
　　“对，就是那屋。”一个女孩在楼梯上指挥着，“哥你慢点。”
　　这是四人彼此第一次见面，楼梯上的姑娘看到屋里有人一把推开抱着铺被卷的佟向则冲了进来。
　　“你好呀新舍友，我叫向美玲。”她把手里端着的盆子放到桌上，“后边的那位是我表哥，佟向则。”
　　“你好，我是江穆。”看着门要关上了，江穆过去扶了一下。
　　向美玲看着沈清欢问道，“这位是？”
　　“你好，我是他表哥。”沈清欢道。
　　江穆没想到沈清欢会这么说，虽然他们的关系并不像真正的夫妻那样交颈而眠，可她毕竟是沈清欢名义上的妻子。
　　佟向则放下手里的东西，对着沈清欢点了个头，算是问好，沈清欢也回了礼。
　　“我还有事，得先走了。”沈清欢说完就下楼了。
　　待沈清欢下楼，向美玲赞叹道，“好一个器宇不凡的大帅哥。”
　　“嘿，别看了，人都走得没影了。”佟向则调侃道。
　　“你看起来不像本地人，第一次来上海么？”向美玲问江穆。
　　江穆点点头，“祖籍在河北，现在住在江苏。”
　　“那我带你去吃枫泾丁蹄，特别香。”于是三人就去了一品香叫了三盘上海枫泾丁蹄。

　　晚上吃过饭，江穆和沈清欢两人并排走在桥上，微风徐徐吹过带来些水的潮气，像是那次元宵节一起走过的岸堤。
　　“我明天就回去了，三叔在这边，我跟他说过了，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去找他。”沈清欢停下来看着远处的泊船，“我希望你能走很远。”又不想让你远到回不来。
　　“但是，”沈清欢转过身对江穆道，“在外边受委屈挺不过去了，就回来。”
　　沈清欢从衣兜里拿出一枚链扣，“从雪梨斋买的口脂，一个女孩子总要好好打扮一下自己的。”
　　人们总说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江穆想，兴许就是在这个时候就喜欢上的。
　　向美玲回去的时候江穆正在试着涂口脂。
　　“你在搽什么？”向美玲把包挂在衣架上，走近些道：“闻着可真香。”
　　“是口脂，梨花味儿的。”
　　向美玲走近看到一条细链坠着枚扣子大小的圆盒，盒子是打开着的，江穆用无名指点了里边的东西往唇上涂。
　　“给你看我新买的口红。”向美玲到衣架旁翻了翻自己的包。
　　江穆看着她从包里拿出一只小圆管，合上了口脂的盖。
　　“这个啊，带着方便，而且颜色好看，还有香味儿。”拔开盖然后一拧，就露出了一截红色，“给你试试。”
　　向美玲走近转过江穆的脸，“你长得白，抹红色好看，嘴型也好。”
　　说话的功夫已经涂好了，“你看看。”
　　江穆转过脸，看着镜子里的人，唇上的颜色好像忽然就活了似的，“这可真好用。”
　　“可不是，下次我带你去舞厅，那里的人都用这个。”向美玲一脸的向往，“听说里边特别好玩。”。
　　来到上海的第一晚，江穆果然没能睡好。
　　握着沈清欢给的口脂，躺在异地的床上，江穆有些想家，不是远在河北乡下的小屋，也不是沈家的高门大院，是沈清欢屋子里的那个小土炕，冬天的时候火把炕烧的热热的，两个人窝在上面，有时候沈清欢会给她讲一些怪力乱神，有时候又会讲一下诗人的传奇故事。
　　日久他乡是故乡，这句话放在以前她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的，只是那年秋天夹在书页里的红叶好像已经无足轻重了吧。
　　学校里的梧桐树叶铺了遍地的黄，踩在上面咯咯作响，江穆想到一首辛弃疾的诗。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语还休。欲语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拾起一片小巧的叶子，江穆写道，“千里共婵娟”。
　　这片叶子被装到信封里兜兜转转寄到江苏的铜锣镇，正如同多年前那封装着红叶的信兜兜转转寄到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