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二十三》李从芳

4、青春二十三

　　征兵通知书下达到黄弦所就读的学校，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学校的每一个角落。男同学，女同学都纷纷谈论这个话题，当然对征兵最感兴趣的是高二的学生。
　　这个消息在黄弦的心海也掀起不小的波澜，他想飞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的心向往自由，向往那片绚丽多彩的自由天空，就像美丽童话里一样。可是梧桐怎么办呢？他深深地爱着她，他怎么舍得留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他也不知道离开梧桐之后自己会是怎么样，痛苦、伤悲、思念、还是……他不敢想象，也不愿想象，一切现在都将成为过去，又何必妄伤脑筋呢！
　　别人都在谈论征兵的话题，唯独原图对此不感冒，在他看来学生当兵就像行为艺术家头上系着红色的内裤裸奔――无聊虚荣。他喜欢足球，喜欢音乐，整天抱着吉他哼哼，每次班里有表演活动，他都是冲在最前线，电吉他弹奏出来的音乐，加上他高亢的歌喉，总能博得大家的齐声喝彩。
　　梧桐好像也乐意谈论征兵话题，只是自己从没有想过去当兵。这几天她觉得黄弦总是心事重重，可黄弦也不对她讲。
　　中午下课之后，在学校大食堂里黄弦和原图面对面坐着，边吃饭边谈起当兵的事情，原图说：“哎，黄弦，你是不是想去当兵啊，说心里话？”
　　“你怎么知道？”
　　“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原图得意洋洋地说。
　　“别乱说，小心我揍你！”
　　“想去就去呗，干吗不承认呢？”
　　“想去，只是主观的想法，又没有真的去！”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你别拽着我，我可不想到那里去虚度青春年华。”
　　黄弦不停地往嘴里扒饭，可他却觉得难以下咽，忽然放下手里的筷子，十分认真的说：“原图，咱们一起去当兵吧？”
　　“你开什么玩笑，”原图也认真起来，“你真的要去当兵啊，马上就高三了，面临考大学，你去那里浪费青春，你省省吧！”
　　“可是不去……”
　　“你别胡思乱想啦，当兵干吗？无聊，想当兰博啊，做英雄，保家卫国，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戴着大檐帽，你别美啦，这是和平年代，打不了仗，你也当不了英雄，省省心思，好好念书吧，考个好大学，也不辜负梧桐妹对你的一片痴情。”
　　原图最后一句话是最牵动他的心的，原图说的是事实，梧桐早已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他了，他怎么忍心辜负她呢？
　　“我不是为了当什么英雄，你把我想得也太庸俗啦！”
　　“那是为什么？”
　　“你不懂的。”
　　“你自己留着吧，反正我不想当英雄。”
　　两人沉默着低下头吃饭，说也不再说话。
　　啪地一巴掌拍在原图的肩膀上，他和黄弦都吓了一跳。
　　“哥，你吃什么好吃的呢？”
　　原露和梧桐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原露的左手拿着一本海涅的抒情诗，两个人紧挨着原图坐下来，黄弦有点儿心虚地看了梧桐一眼，哪知梧桐也在看他，于是他避开梧桐的目光，继续低下头吃饭。
　　“吃大粪呢！”原图没好气地说。
　　“哥，你恶心不，说粗话？”
　　“吃饭的好兴致都让你吓跑了，整天疯疯癫癫。”
　　“哥，你欠揍啊？”
　　“你敢打你哥？”
　　“就是打你，怎么样？”
　　原露用肩膀扛了原图一下，把黄弦和梧桐逗乐了。
　　“我，我把你的饭吃光！”
　　他把原露的饭拉到自己面前，把自己吃剩的饭推给原露。
　　“哥，你虐待儿童！”
　　“虐待儿童，”原图扒了一口饭说，“你这淘气的儿童，虐待一下也没关系，省得你一天到晚的好心情，把老师气得吹胡子瞪眼，自己明明不抽烟，你非得把烟摆在桌子上让老师看故意气老师。”
　　“噢，原来我的烟是你拿的，我还奇怪，在我桌子里面放了那么久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你把烟放在哪里，我怎么知道，想抽烟，我自己不会买吗，我才不做怎么没出息的事情！”
　　“你不做，我做！”
　　“黄弦哥，怎么是你呀？”
　　“怎么，是我也不行啊，赔你一盒？”
　　黄弦随手从兜里拿出一盒烟递到原露面前说。
　　“不是，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也抽烟了？”
　　“噢……”
　　黄弦这才意识到梧桐在旁边，他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还好梧桐正低着头吃饭，他赶紧把烟放进口袋里。
　　“原露，你拿的什么书啊？”黄弦转移了话题。
　　“海涅的抒情诗选，梧桐姐的。”
　　“在图书馆借的？”
　　“不是，昨天我们上街买东西，梧桐姐在万圣书园买的。”
　　“噢……你们昨天上街啦！”
　　“黄弦哥，你们班想去当兵的同学多吗？”
　　“不多，几个。”
　　“几个，一定有你吧？”
　　梧桐突然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黄弦，他心里发虚，不好意思的一笑，紧接着俏皮地说：“你说呢？”
　　“我说，一定有你！”
　　原露冲原图说：“对吧，哥，我猜对了吗？”
　　“不知道，别烦我，我的脚趾头感冒了，正发烧呢！”
　　原露推了他一把，笑着说：“哥，你哪里生病不好，偏偏脚趾头感冒了，我到哪里给你请医生啊？”
　　梧桐和黄弦也笑起来。
　　美丽的校园经过一个半小时的喧闹之后又逐渐恢复平静，偌大的校园变得静悄悄的，只有微微的秋风轻佻地逗弄着落叶，操场边的一棵老槐树上几只花喜鹊嘎嘎地鸣叫着追逐嬉戏。
　　下午第一节课是世界史，对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匹得斯三大悲剧作家，以及阿里斯托芬，苏格拉底，柏拉图，原图是不感兴趣的。大概是因为柏拉图的名字里一个图字，所以他才从黄弦抽屉里拿出柏拉图的《理想国》随意翻了几页。
　　老师在讲台兴高采烈地讲述阿里斯托芬，因为他本人十分喜欢这个戏剧作家以及他的作品。下午第一节课是很容易犯困的，尤其是原图，老师滔滔不绝地讲喜剧之父，他却昏昏欲睡。
　　可是，他又不敢睡觉，因为班主任老师就在隔壁办公室。
　　他把课本立起来挡住老师的视线，然后他迅速扫描一下窗外，一只手已经悄悄伸进自己抽屉里摸索，五秒钟之后他的课桌上多了一本书，是他从别人那里借来的列侬的传记。
　　黄弦对社会历史衍变并不感兴趣，但他对各个历史时期的文化历史人物十分熟悉，他尤其喜欢记忆人物的生卒年以及同一时期各国人物之间的关系。黄弦坐在原图前面，自然看不见原图的举动。
　　原图正在兴致勃勃地看列侬的传记，忽然一支粉笔啪地一声正好落在他的左手上，他不由得抬起头。老师，同学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做贼心虚，自觉低着头站起来，不过脑袋没有闲着，琢磨如何对付老师。
　　老师从讲台走下来到原图跟前，他的列侬完全暴露了。
　　“列侬，”老师看着书的封面说，“原图，你这是在研究哪国的历史人物？”
　　原图低着头不说话。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了，原图心中一乐：“你该走了吧？”
　　老师果然走了，而且是带着他的列侬传走了。看着老师已经走远，原图才大喊一声：“列侬是属于全世界的，他是人类的和平战士，列侬万岁，伟大的甲壳虫万岁。”
　　下午放学之后，黄弦和原图一起被叫到办公室。
　　“原图，今天犯错误啦？”
　　班主任老师问道，他点燃一支烟抽着，随手翻看着那本列侬传，黄弦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对面。
　　“嗯……”
　　“坐下吧，原图，站着怪累的。”
　　班主任看了原图一眼。
　　“你的书不错，今天下午我看完了，现在还给你吧？”
　　原图乐滋滋的把书接过来。
　　“下次不要上课时间看闲书了，否则我就给你没收了！”
　　“知道。”
　　“原图，听说你的娱乐生活很丰富，以后收敛一下，就要考大学了，也不着急？”
　　“急也没用啊，得慢慢来，循序渐进。”
　　“知道就好。”
　　“冲到禁区，抬脚射门！”
　　班主任不理他，冲黄弦说：“考虑好啦？”
　　“考虑好了。”
　　“这不是玩笑，关系到你以后的生活。”
　　“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的，只不过金子渴望把光亮照得更远，甚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想法总是好的，以后的路自己慢慢走，一步一个脚印，祝你好运吧，像你说的那样，做个快乐自由的战士。”
　　梧桐是个很现实的女孩子，按照她的意愿，和黄弦一起读大学，毕业之后到中学教书，，黄弦教体育或英语，语文，她自己教几何或物理化学，总之什么都可以，就这样简简单单过一辈子。
　　黄弦和梧桐肩并肩的坐在草溪河畔仰望着晴朗的夜空，星星一闪一闪的冲他们眨眼睛，好像在说：“多么幸福的人儿！”河水哗啦哗啦地流淌着，奏出美妙的小夜曲，陪伴着寂寞的夜。忽然一丝凉风徐徐吹来，轻抚着梧桐的身体，她身上一凉，就紧紧的靠在他身上，用他的一问取暖。他把上衣脱下来给她披上，温柔地说：“咱们回去吧？”
　　“我想再待一会儿。”
　　“你会感冒的！”
　　“不怕，有你在呢，你背我去医院。”
　　“如果我不在呢？”他小心翼翼地说。
　　借着明亮的月光，梧桐惊恐地看着他。
　　“你去哪儿？”
　　“我只是说如果，我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陪着你，你自己要会照顾自己，不然生病了，我会担心的……”
　　她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也是她最担心的事情：他要离开她，去部队当兵。梧桐像一个受伤的小鹿，下意识地扑在他的怀里，伤心的泪水慢慢爬出眼角沿着她白晰的脸颊簌簌滑落下来。
　　她的两只手臂像钳子一样紧紧地搂着他。
　　夜那么安静，那么体贴人，不让别人打扰他们，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凉风吹来，他们用彼此的体温取暖，驱走秋的清冷。孤单的夜有他们的陪伴，也变得生气勃勃，月儿高高地挂在空中熠熠生辉，照耀着沉寂的大地，星儿害羞的偷瞧着他们。
　　两人沉默了许久许久……
　　“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不回去，不回去，我就是不回去……”
　　梧桐像是疯了似的拍打着他的背，泪水又哗哗地从她白晰细嫩的脸颊流淌下来，一滴一滴洒落在他的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