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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迷茫之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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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被一堆信息冲击到的洛杉右,立马把她跟俞此木的对话整理了一下私聊给了方方。他们本来还建了一个群叫CA PLAN,但一想到林想叶和炼金术部,她又在给方方的消息末尾写到:“你知道炼金术部最近有什么问题吗?”
方方回得很快, “炼金术部?不应该你熟吗?”
也是,可校庆过来这么多事,黑魔法和炼金术部的群聊她一个也没理。
她思忖片刻,回复说:“好,那我调查炼金术部有什么问题,你找一下那个论坛”。
方宵在男生间人缘极好,很快就发给洛杉右三四个网址。虽然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但方宵在分享这样的事情给女生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自在:“那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暂时我打探到的就是这些,你调查一下,宿舍要熄灯断电了。”
“….”
洛杉右默默压住心底的一些厌恶,回复: “行。”
她拿起手机一一点开,一个二个的网站内容都是极其直白且令人难以直视。洛杉右平常的网络搜索内容不外乎一些“命都给你”的言情小说,或者满篇花瓣的的少女漫画。第一次直接接触到这些赤裸裸的内容,她看了一分钟,就把手机锁住了。
感觉眼睛都脏了。
女孩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今晚的月亮细细地嵌在枝头。她换了件新的病号服,早秋的医院不再开空调,这样的晚上已经开始觉得冷。棉质的衣服包裹着身体,她摸了摸自己绑得厚厚实实的后脑勺,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刚刚看到的不堪的画面,以及那些视频和画面下更加不堪而丑陋的文字。
人的身体真的属于自己吗?摆放在那些网站就像是商品一样的身体还能属于它们的主人吗?或者那些人还能找回自己的身体吗?
病房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有丝丝缕缕的夜风调皮地钻进来。
洛杉右突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她做事一向冲动不计后果,这么多年在各式各样的保护下,也从来没有真正地遇到过什么危险。
但要是那次袭击真的与这种事情有关的话….
她不敢再想,重新缩进被子,甚至把头也埋了进去。
方宵能这么轻易就给她三四个网址,那么这样的网站肯定还有多,但里面都只是单纯的资源的分享,暂时没有涉及到他们所生活的世界。
但俞此木说有人受到骚扰,以及游雨俟奇怪的反应来看,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而这群人应该会有一个更加即时的交流群组。她想找个人一起,但一想到那些网站内容,以及看这些内容的那些男生,无论是方宵还是俞此木,她都觉得有些恶心。而且也不知道炼金术部是不是也参与进去…林想叶,那个总是看起来什么也不在乎的少年,总是跟着自己的少年…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笑眯眯地跟他说了再见。
而且,女神像还碎了?她也不好再找游雨俟。
于是一夜无眠。
***
值了24小时班的谢静深在清晨快交班的时候,顺便看望了一眼他最不省心的病患,结果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让他火气直冒。
女孩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他走近了都找不到她那颗受伤的头在哪里。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女孩的头从粽子被子团里拉出来,结果“扑通”地一声,她的手机也掉了出来。洛杉右也醒了,然后一睁眼就看到谢静深拿着她的手机——还好她设了密码。
她压根没睡好,一清醒又看到谢静深那张冰块脸。她是小时候不懂事,在候诊室对还是实习生的他大吼着要嫁给他,但现在她看见男的就觉得肮脏,谢静深也不能成为例外。少女嘴往后撇,微微皱起鼻子,摆出十足嫌弃的样子,又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说:“谢医生,男女授受不亲,请你把手机还给我。”
谢静深觉得自己的额头都要崩出一个火冒三丈的井字了。他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抬眼就发现女孩躲他远远的,简直把他当洪水猛兽。
“再躲就要摔下去了,”他开口。这时候太早了,没到换药的时间。而且洛杉右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他的整个医生生涯都跟这个倒霉的小女孩紧紧绑定在一起,以至于对她简直是知根知底。现在她一副应激的样子….
昨天晚上也没这个问题啊。他伸出手,正准备用五指固定女孩的头顶,查看她的伤势。结果女孩敏捷地躲了过去,还又把头埋进了被窝里。
“我还想睡觉,你不是要交班了吗?”女孩躲在被子里闷声闷气说。
谢静深收回手,他这次倒不怎么生气了。稍微回想了一下这几天,缓了缓,拉出椅子,坐在洛杉右床边,“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了?”
女孩像个乌龟一样,一动也不动。
“你后脑勺的伤很明显是从背后被人击打,旧伤口裂开,但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被霸凌了,我问了陈笃,你们的校医,他说前几天你跟一个女生在医务室发生争执,那个女生似乎有一些ptsd的症状。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很像。”
值了一天的班,谢静深的声音透露着疲惫,但也有条不紊。他看着被子包裹成的那一团女孩开始抖来抖去。于是他继续说道:“你也16岁了,青春期的年纪,会有很多让你猝不及防的事情,逃避不是个办法,你得好好说出来,不跟我说也没关系。”
最后一句话在洛杉右耳里不知道为啥听出了一点惆怅。她想了想,无端的厌恶整个群体确实很不成熟,虽然她也不是什么成熟的人。
女孩探出头,看着这个她的主治医生,认真地盯了好久。盯地谢静深额头上又快出现了井字。女孩才开口:“谢医生,我这个是…应激?小游也是?”
“我不确定,但如果我现在碰你了,你会怎么感觉?”
“…很恶心很讨厌。”
…
她倒是一向口无遮拦又直白。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谢静深问。
“因为你们是男的,会看很恶心的东西,”洛杉右回复道。
“你的性教育学到黄色网站那里去了?”谢医生很冷静。
“而且小游一看就是被迫跟钟将行在一块的,你们男的还会逼迫女生,还会骚扰女高中生。”
“小游是那个女生?她发生了什么吗?”他紧接着问。
“她一直在躲所有人,一直在哭,什么也不愿说,手也受伤了…“
谢静深自己想了一会儿,对洛杉右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份资料,我想到了一件十年前的事情。”
又是十年前。
十年前洛杉右六岁,得了荨麻疹,皮肤长满了粉红色的肿块,只会哭。来医院见到了在急诊实习的谢静深。
急诊室充满了各种面色颓唐的病人,只有她一个人哭得惊天动地,那时候她以为她要毁容了,而面前的小哥哥看起来那么帅气…..又那么伤心。那时候她只觉得自己丑得让别人都伤心,全然忽略了其他。
医护人员进进出出,他们推着病床快速地穿行在走廊与房间。吊瓶的挂环撞击着金属的支杠,除了她的哭声之外,还有低低的呻吟声和压抑的哭声。
还有一些当时她觉得很奇怪的东西,有些病床上没有睡着人,被裹了一层金属质感的纸,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她想起她曾问过谢静深,那是什么。
谢静深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洛杉右看着拿着一个棕色牛皮纸文件袋走进来的谢静深,他比十年前成熟了太多,步履稳健,脸上也不再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洛杉右努力朝自己的记忆深处问去,但一无所获。
医生重新坐回那个椅子,一圈又一圈打开缠住的封条,说:“十年前有位南桥中学的学生意外去世,但是她生前也有被诊断出有严重的ptsd,有一些症状跟你口中描述的小游同学很像,她遭遇了很多不幸,也没有及时得到帮助。”
“我不能告诉你患者的其他信息了,但是文绫应该知道更多,去找她和陈笃,然后,去帮助那个女孩。”
谢静深轻轻地把手放在洛杉右头上,揉了揉,这次女孩没有躲闪。谢医生说话的语气难得的柔和且坚定:“锤锤,你得帮她。”
她想起来了,那个时候的谢静深,语气也是这样,柔和的、悲伤的。
“那是伤口,医院的伤口,所以要包起来。”
“那包起来了,伤口是不是很快就会好。”小时候的她只想霸占谢医生的关注,扯了扯他的袖子。
那时候还是青涩青年的谢静深低头看六岁的洛杉右,也揉了揉她的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说:“是啊,锤锤的病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那是伤口,是已经被割开,血淋淋的,割在每个存活的人心里的伤口。是教堂闪烁不定的烛光海洋,是文绫的仓促离开,是游雨俟的泪水。
洛杉右抬头望向谢静深,郑重地点了点头。
“但你还是必须给我躺在医院躺到周五,后天。”
….
“我后天下午开始值班。”
…….
****
周四下午的化学进阶选修,林想叶、俞此木和钟将行一个班。打探到消息的方宵跟篮球部的一个同学换了课,假模假样地背着书包(他平常根本不背)溜进了最后一排。
钟将行是个好学生,坐在了前排,而被洛杉右叮嘱也要紧盯着的林想叶似乎过于投入当间谍的工作,坐在了钟将行的旁边。这个曾经带着满身伤,休课一周的男生是化学老师的心头宝,他一贯是个坐在后排发呆的角色,这次这么积极地坐在前面让任课老师也惊喜了一下。
方宵对这两个人都没啥好感,以至于盯人的目光都恶狠狠的。
林想叶若有所觉地回过头扫过一眼,方宵的亚麻色头太显眼,怎么也藏不住。
他们所谓的CA联盟, 压根就没说过一句话。林想叶想了想洛杉右和方宵之间的包庇关系,有点想笑。
而在方宵的课桌底下,他跟洛杉右直播着整个情景:“你找来的林想叶是不是有问题,他几乎迅速地就跟钟将行有说有笑了,他们好像还在讨论问题。”
“我要不要还是直接把钟将行打一顿,这样做间谍有意义吗?”
洛杉右好像同时也在做着别的事,回得很慢:“别,你盯紧他们俩个,最好不要让他们接触小游。”
“算了,你还是拖住小游好了,如果林想叶跟钟将行能够一直在一块,你保护好小游,最好能跟她说说话,记得温柔点,也不要逼问她。”
“我还能不知道吗?”
“林想叶刚刚也告诉我他放学后会跟钟将行一起,那小游就拜托你了。”
下课铃响后,方宵没再理钟将行和林想叶,冲出教室,没走两步就被叫住了。
他回头,竟然是辛茄语。
“你..”他慌了一下。
阿法比他镇定地多,说:“洛杉右告诉我了,我也知道雕像不是你砸的,也肯定不是那个什么游雨俟干的。小姨让我来帮你,我也有些话要跟游雨俟讲。”
方宵从小最害怕的就是进入了严肃模式的辛茄语,这个看起来像玉一样的女孩几乎从来不生气,这个世间似乎也不会有让她生气的东西。但一旦生起气来,方宵在那可怕的气场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抖了抖,说:“好。”
游雨俟上的是缝纫课,在接近后门的多功能教学楼里。他们跑着过去才将将赶上,收好东西的游雨俟正准备离开。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也不知道她在磨蹭什么。
而且,她的缝纫课成绩很好,但这次她却坐在了最后一排,似乎不想吸引什么关注。
正当方宵还在犹犹豫豫怎么开场时,辛茄语直接敲了敲敞开的后门,走向游雨俟,语气不客气:“我想跟你谈谈,我是纯白教堂的代理管理员辛茄语,那个碎的雕像是我的私有财产。”
游雨俟愣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书包带子,但看到女孩一脸的坦然,以及女孩背后的方宵,朝她打着手势,让她不用担心后。她沉默着,像是在跟什么较劲儿。辛茄语顺了一口气,说:“我们去小池塘边吧。”
南桥中心在城市中心庞大的占地面积和悠久的历史而闻名。接近后门的多功能教室附近有一大片树林,树林里面还有一个小池塘,池塘边有两个公园椅,是这个学校隐秘却又著名的发呆胜地。
游雨俟和辛茄语坐在了一块,另一张椅子上孤孤单单地坐着方宵。他颇有些受挫,极力地想让自己专注在池塘中央攀着石块晒太阳的乌龟上,但还是时不时扭头看两个女生。
辛茄语白了他一眼,说: “别理他。”
游雨俟: “嗯...”
“我直接问了,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弄碎的。不是你做的事,你就不要承认。那个雕像对我很重要,重要到我可以跟包庇你的方宵断交。我想你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种境地,所以告诉我你那天晚上到底看到什么。”
游雨俟低下了头,两只手叠起,不知在考虑什么。
而旁边的方宵听不到谈话内容,但看着两人僵持的气场,不断扭头,一副想要立马拉开她的样子。
辛茄语又想起洛杉右对她的忠告,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语气放缓:“方宵在那边听不到的,你有什么不方便也可以手机联络我。而且…\"少女还是气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要揽下弄碎雕像的责任,那你至少也需要给我一个交代吧。那是我重要的亲人送给我的礼物,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之一。”
游雨俟抬头看向眼前的女孩,白玉一般的脸庞,线条柔和,但说的话没什么客气的,却不觉得有任何恶意,反而真诚又勇敢,大大方方地展示了自己的意图。反观自己,却一直在逃避,想说的话,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她又觉得鼻头一酸,可看着辛茄语认真注视她的样子时,她忍住了。
眼前的女孩没有想要伤害她,或者保护她。她全然把她当成一个对等的人,来索要一个她应得的答案。
“我…”女孩开口,但她发现一说话就会想哭。
“你不用急,我们有很多时间,”辛茄语道。
“没事…”游雨俟深吸了一口气,手下意识地扶助了公园长椅的把手,“那天,确实不是我打碎的…”
“嗯。”
“我是从窗户进来的,你们没有锁窗户.......然后我本来也想像你们一样朝神像许愿……然后…神像突然往下掉,就….碎了一地。”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带上了一点哭腔。
辛茄语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样,你别急,可你刚刚说你在许愿,你是站在神像下面吗?那样掉下来你没被砸伤吗?”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看向自己受伤的右手,那里贴着三四条邦迪,浅棕色的,有些甚至带着点深棕色的血渗漏的痕迹。
她回想了一下:“对…那之前我听到窗户那边有声响,以为有什么人,走到窗户那边去了,然后听到一些滋啦滋啦的声音,一回头,神像就摔了下来。”
“没有人砸它?”
“没有…是像有什么不稳那样摔下来的。”
辛茄语脸沉了下来,同时也看到了游雨俟的伤口,碎裂的真相逐渐拼起:“然后你尝试想要拼起来,把你的手割伤了,流血了?”
游雨俟收紧手心,“嗯..”。她低着头,看起来很不安。
辛茄语觉得不该再问下去,她尽量柔和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你想起了点别的,可以告诉我。”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这个时候学校里的学生都走光了,只有远处的操场传出一些声音。
方宵看见他们谈话结束,连忙来到游雨俟身边,想说些什么,看着女生低着头的样子,又不敢开口说什么了。
而游雨俟明显是躲着他的,甚至往辛茄语身边凑了凑。
辛茄语收起手机,观察了一下现在的气氛,无奈开口说:“我们送你回家吧,游雨俟。”
“不用..”女孩准备拒绝。
“没什么事,你家在哪边,谢谢你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方宵敏锐地察觉到辛茄语的可怕气场正在逐渐消失,连忙插嘴到:“是啊,我正好顺路想要买个东西,我们送你吧,最近外面也不太安全。”
游雨俟想起今天钟将行好像有事不能陪她了,她不好拒绝这两个人,于是缓缓点了点头。
夕阳西沉,池塘里晒太阳的乌龟又慢吞吞地爬回了水里。
“扑通——”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