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有女初长成》柯小胖

4、果然是她

　　坐在办公室里，对着文件，许卿玮却总走神。他一向讲究专注高效，既然此刻心情不在此，干脆合上文件，给自己放会假。
　　他站起来，踱到窗前，看着底下的车水马龙穿梭而过，都好像昨晚那个女孩一溜烟跑走的样子。
　　去找她？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许家和叶家并没有往来，他这样贸然上门去，万一那个人不是叶家小姐，岂不尴尬！更何况，如此神秘的叶小姐，即便他上门，也不一定见得到吧。可是，如果不去……也许，从此就这么错过了！而且，这种纠缠的情绪现在让自己坐卧不宁，他的性格，是不允许这种情绪影响自己的。
　　许卿玮只在办公室踱了一早上步，便决定下午到叶家去。这个问题，再多的调查也没有用，只有自己亲自上门去，见机行事！
　　许卿玮来了。他什么都没有带，一个人进的许家，自报姓名要求见叶小姐。叶以宁的千金，什么东西没有？带礼物只会污损了那份素净。
　　许卿玮登门，叶家管家甚是吃惊。他久闻这位主，对他忽然登门指定要见小姐，也拿不定主意能否安排。只能一边热情迎接，一边示意旁人赶紧去跟夫人汇报。
　　“许家大公子许卿玮来了，说要见小姐。”佣人给叶太太请示。
　　叶太何等聪明的角色，当即吩咐：“叶子在画室画画，直接带他过去就可以了。”作为母亲，她认为许卿玮是做女婿的合适人选。而作为在美国顶尖学府完成学业的知识女性，她的灵魂深处是浪漫和罗曼蒂克的，尽管多年的豪门生活把她消磨得温顺寡言。所以，给女儿空间什么的，叶太太一向是毫不吝啬的。
　　如果说许家是古堡豪宅，那叶家则完全是一座现代园林。独占一座山，林木湖泊，疏离错落的各种极简风清水仝小筑掩盖在葱郁的绿林中。许卿玮是见过世面的，却依然被叶宅的辽阔震撼到了。他甚至有种这位热情的管家在绕路的感觉。这不完全是错觉，管家在等夫人回话，也确实有拖延时间的举动。而更真实的是，叶宅就是这样迷宫般的设计啊！小姐的画室，那可是迷宫中的迷魂阵。
　　七拐八绕穿过密林，来到一片静谧的湖泊。湖边有座倚湖而建的二层小楼，门口是四个背手直立的保镖，这四个保镖身著制服带着墨镜表情不明。管家还是客气谦和地引路：“许先生请，我们小姐在里面。”
　　进了小楼的门厅。厚厚的浅灰色地毯，配着灰色的清水仝墙面，墙角是一株绿油油的天堂鸟，上面还停驻着橙黄色的天堂鸟花。这抹橙黄，也是这间百尺见方的门厅唯一一抹艳色。迎面的门廊挂在厚重的浅灰麻布门帘，严实地挡住正屋。从侧房出来两个训练有素的中年妇人，轻手轻脚给许卿玮递上热毛巾和白色棉拖鞋。所有人都不再出声，只是默默地用动作示意许卿玮换鞋净手。这阵仗让卿玮真心怀疑这小楼是否就布置成私家疗养室，里面就躺着一位行动不便的小姐。
　　管家轻轻挑开门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引着许卿玮进屋。帘后是一间画室，足足上千尺。阳光毫无顾虑地从大面的落地玻璃泄进来，光影交汇处，一个着棉布白衣黑裙外罩麻布围裙的姑娘正聚精会神地对着画板画油画。画板前方是一个移动落地架支撑的高清LED大屏，上面正投放一幅夜景的图片。这个夜景，可不就是他昨晚看到的那张！
　　许卿玮悬着的心终于轻轻降下来了。就是她，她果真是叶以宁的女儿！
　　管家引着许卿玮到一角的沙发上坐着，女佣送上一杯清茶。两人都退出帘外去了。诺大的画室，正全力以赴涂抹的叶子并未注意到进来了一个人，许卿玮也静默地看着那个纤细的人儿。她很随意地扎着丸子头，露出好看的脖颈，就那么随意地坐在一把原木色矮圈椅上，一点点涂抹着墨蓝的夜空。
　　“这就是一件活的艺术品！”许卿玮的内心默叹。
　　配合着那件活艺术品，这间画室也是艺术范十足。圆形的区域是工作区，地上是镜面清水仝铺就。许卿玮坐的这片矩形区域应该是休息区，放着一对白麻布艺沙发，配一个玻璃圆柱体作为茶几。那边还有一张原木色的方桌配四把书椅，桌上透明的圆柱形玻璃瓶里，随意插着几只花开正浓的白玫瑰。休息区的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应该是为了消除佣人走动的声音。回头看，后面一整面墙顶天立地的落地大书柜满满都是书，中英日法，各种文字的都有，旁边还随意搭着取书用的梯子。
　　这些书，都是她看的？他有些惊讶。却也静默地坐着，不远不近地看着那个秀美的活动艺术品。
　　她非常地专注，一脸严肃地对着画板，就这么心无旁骛地画着。
　　许久，她搁下笔站起来，一边看着业已完工的天空底色，一边一步步往卿玮坐着的沙发方向退。就这么慢慢地退到卿玮的沙发边，眼睛还是盯着自己的画作，手自然地往茶几上放的白色保温杯够。卿玮便顺手把杯子递给她，叶小姐头也不回地接过去咕嘟咕嘟喝了半壶。她渴坏了，这半天里一口水都没喝，一直在画，也是累了。忽然，她停下来了，头缓缓地扭过来，与正站起身的卿玮四目相对。
　　叶小姐幼鹿般无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惊恐。那晚那个人，他，他怎么到这里来了？她慌地后退，四下里，也没有别人。他什么时候来的？他要做什么？这个人无声无息地进来了，难道要暗杀我？
　　许卿玮伸手拉住她惊慌的小胳膊，另一只手拿过她的保温杯。平静地开口了：“叶小姐，我是许卿玮，我们见过面的，昨晚在我家。”
　　他是朱阿姨的儿子？叶子稍微冷静了一下，看他应该不是什么“杀手”，便暗暗地、缓缓地、轻轻地松了口气。挣开被他抓住的胳膊，还是很奇怪地看着他。
　　卿玮明白她的疑惑：“昨天你带走了我的夜空，我只能到这里来找它。”他手指向叶子的画。
　　叶子看了一眼自己那部半成品，心里还是狐疑：不是你说我可以挑一张带走的吗？反悔啦？她也不搭话，还是看着许卿玮。
　　许卿玮看她不接话，他头一次这样单独和女孩相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对视着。
　　顷刻，许卿玮被她杏圆的大眼睛盯得有些受不了了，只得继续找话：“可以把你的画送给我吗？”
　　原来是来要画的啊！那好吧。叶子这么想着就垂下眼帘，轻轻点点头。叶子走回到自己的画作前。想了一会，转身到颜料台子上，挑拣了许久。
　　她的装备都相当专业。颜料台就是一个吧台，配有洗色盘的池子。上面有放颜料的架子，种类繁多排列整齐如同书架一般。看这架势，叶小姐应该是个相当专业的画家。外界从不知叶氏的掌上明珠到底在从事什么。于是把好好一个人，愣是给传成残疾人。许卿玮想到这层，心里嗤笑。
　　叶子翻找许久，终于找到想要的颜料。挤出，调色，试色，动作一气呵成。她认真的样子，牢牢地吸住了许卿玮的眼睛。他就这么坐在沙发上看着叶小姐端着色盘回到画架前一点点继续涂抹墨蓝的夜空。
　　叶子自顾自地画，许卿玮自顾自地看她画，佣人时不时进来加茶。他们就像许久前认识的老朋友，可以在一个空间内互不打扰。又像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各自在自己的平行线上不会交叠。
　　就这么看到屋里亮起白光灯，看到夜色慢慢浓郁。管家进来了，客气地问：“许先生留下来吃晚饭吧。”这是送客的意思了。许卿玮忙谢过推辞。他看向叶子，其实如果叶子留他，他是会留下来吃饭的。可是叶子只是起身朝他笑笑，并不言语。卿玮只得告辞出门。门口停了个电瓶车，管家亲自开着电瓶车送他到大门处门厅楼，卿玮带的司机和保镖都在这里等着。他坐上自己的劳斯莱斯时，再一次确定早先进来时管家是在拖延时间，明明是可以开电瓶车的，居然带着他走了半个小时。
　　想必这半个小时里，叶以宁知道我来了？
　　叶以宁还真不知道许卿玮的到访。
　　生意场上，许氏多年占据富豪榜首位，叶以宁自然也认识。只是许氏在大陆上的谋局也有借力某一政治势力的嫌疑，叶以宁对他家的生意是从不染手的。夫人们的友谊，和男人们的江山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
　　叶太太是知道丈夫的脾气的。在他眼里，二十一岁的女儿还是五岁的小女孩，需要无尽的宠爱、需要倍加小心的呵护，唯独不需要结婚，哪个男人敢来追他女儿，那是来抢他的宝贝。
　　叶子从英国毕业回来时，叶太就操心过，和叶以宁提议：“女儿这么大了，还没谈过朋友，是不是得让她出去交际认识些朋友。”叶以宁一口回绝：“不要，不急，才多大。”顺便还赠送了一个很不悦的带有警告意味的扫视。叶太自此不敢再提此事。
　　这回，许卿玮登门，叶太专门叮嘱管家：“先生若是没问，你也不要提。若是先生见到了问起，你便说是来看小姐画画的，别的不清楚。”
　　更何况，叶先生有事到京城去了，这几天也不在家。
　　许卿玮是个不动声色的人，这也是从小作为家族继承人的严苛训练成果之一。晚上回到家，这一下午的经历并没有影响他的生活节奏，他如常和家人用过晚餐便回到书房看书，晚上10点回房间冲凉上床睡觉。
　　只是第二天下午三点，他的车又一次出现在叶宅。这一次连管家都没有出现，一位男佣开着电瓶车送他到昨天的画室前。还是那两个女佣递鞋送毛巾端茶。叶小姐这次看到他进来了，坐在画椅上朝他笑笑，算是打招呼。然后两个人还是一个画画一个看。过了一个多小时，叶子回头，看他就静静坐在那里看。她咬唇低眉想了一下，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手朝外面指了指。
　　卿玮好奇，便也跟着她走。她带着许卿玮出了小楼，沿着湖边小路走。他们一路走着，那四个保镖竟然也不远不近地跟着。叶小姐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和他走着。在自己家园子里，保镖也这样寸步不离地跟着，难道是为了监视他，怕他非礼？卿玮觉得有些好笑。看叶小姐不说话，自己也不多问，就这么跟着她走。
　　小路尽头，拐进一片竹林，竹林中央，又有座清水仝小楼，只一层。叶小姐推门带他进去。保镖倒没有跟着，只是在门口等。卿玮跟着进了小楼，这是一座展厅，里面有许多作品，分区展放。第一个区，应该是儿童画，再后面的，笔触慢慢成熟一些。
　　“这都是你画的？”他问她。
　　她羞怯地笑着点点头。
　　“你很厉害，画得很好！”他的夸奖其实并不专业，许卿玮此前对艺术没有什么研究。不过人家画了这么多作品，看着确实是相当不错。特别是后面展厅的，都很好。
　　叶小姐不说话，他只能自己找话头，又问：“你是学画画的？”
　　她又点点头。
　　“你只画风景？要不你帮我画一幅肖像？”他想尽量增加两个人相处的时间。
　　叶小姐腼腆地笑了，没有点头。
　　她总不说话，而且自己这么进来，畅通无阻地就能见到神秘的叶小姐？许卿玮忽然有些捉摸不透。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咬下唇低着头。
　　“你，是叶以宁先生的女儿？”他有些迟疑地问她。
　　女孩抬头诧异地看了他一下，还是不说话。却带着他往外走。出了门，夜幕已经升起，园子里亮起了橘色路灯。女佣等在门口，一见他们出来便说：“小姐，开饭了，太太在餐厅等你了。”
　　许卿玮这下没有疑惑了，她肯定是叶以宁的女儿。只是，眼下，自己也不能赖着不走。便说：“那我先走了，我明天再来，可以吗？”
　　叶小姐点点头。佣人又叫了电瓶车过来，从大路把他送到大门口。
　　叶子目送着他远去，默默看了许久。她是孤独的，从小被父亲设计的重重保护圈圈禁着。她习惯了安静无声的世界，没有人也没有朋友，只有画板和书本陪着她，只有机器一样工作的佣人围着她，还有就是这看不到头的湖光山色。
　　忽然，她的世界里，来了这么一个人，会说话，会问她许多事情，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却又对他的到来，无比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