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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形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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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机械地跟着佣人去餐厅吃饭,爸爸不在家,妈妈也是静静地和她吃完饭就走了。她吃完饭,又被安排着去散步,去练琴。每天都是这样,仿佛她是一个齿轮,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转动。
她弹着弹着,莫名生出一丝烦躁,胡乱用手指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来回拨拉着琴键。
佣人听着声音不对,走过来说:“小姐,认真弹哦!还要再弹15分钟,你这样我要告诉你爸爸的。”
她蓦地委屈了,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
叶子一向乖巧,极少这样不配合,一般就算不听话,只要吓唬说要告诉爸爸,她都会立刻老实下来的。
佣人正为难,叶太太听着声音也过来了。看见叶子在哭,有些诧异又略带不悦地问佣人:“怎么回事?”
叶子是善良的,她怕妈妈责怪佣人,忙哽咽着说:“没事没事,妈妈,我,我,我今天不弹了可以吗?”
叶太太觉得她可能就是厌恶了弹琴,便说:“可以啊,不弹就不弹啊,没事的,嗯,不哭啊宝贝。”
又说佣人:“给小姐记上,今天弹了的。”
叶以宁每天给叶子规定的功课,叶子做完一个佣人就打一个勾,叶以宁每隔一段时间会检查这个记录。叶子的优秀也不完全是天生的,叶以宁算是个十足的严父。他对付女儿的手段,不打不骂,但是每一次的教育都直抵灵魂深处。叶子对父亲,既爱又怕。
太太又要帮小姐造假!这个佣人并不负责照顾叶子的起居,她更贴切的身份应该是工作人员。只有一项工作,监督叶小姐有没有按照叶先生的要求完成功课。而且,她只受叶先生管理,直接向叶先生汇报。她的上一任、上上一任都是因为听太太的话,给小姐造假被叶先生发现了直接被炒鱿鱼。她来上任,叶先生专门给她做任职谈话。整个叶宅,估计除了管家,也只有她这个岗位会这么受先生重视了。
这位工作人员迟疑了一下,说:“太太,不好意思,我也是职责所在,如果小姐没有弹,就是没有弹。”
言溪愠怒。叶子忙说:“妈妈,我弹我弹。”
言溪满满的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寻常人家的夫妻恩爱,也是要互相忍让给彼此留个体面的。更何况,她嫁的这个人,对她,与其说是恩爱,不如说是恩宠。既然是恩宠,自然她更得知道分寸。叶以宁和她之间最重要的分寸,就是女儿。
叶子乖乖弹完琴,工作人员还安抚了一下她:“小姐,你的琴弹得很好,算是演奏级水平了,你应该坚持的。”
叶子点点头,轻轻说了声:“谢谢。”便跟着照顾她的佣人回卧室了。演奏级水平,她倒是想演奏,奏给谁听啊?
洗了澡,终于有一会时间可以休息一下了。她裹着睡袍,走到房间连着的阳台,看着满天的繁星,忽然好想知道,那个人也在看星星吗?
许卿玮的确也站在露台看星星。叶小姐一言不发,甚至连名字都不说,这是为何?他忽然注意到,这几次,哪怕明显是受到惊吓,叶小姐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和身边的人也没有对话。他忽然有个古怪的想法:这叶小姐,难道是哑巴?
想到这里,他当即给自己的秘书打电话:“给我请个手语老师,明早八点到办公室来。”
下午到画室时,叶子坐在方桌前看书,并没有画画。那幅《星空》抹好了墨蓝的夜空,正在晾干。
见他进来,叶小姐露出明显是高兴的神情,有些害羞地走过来,引着他到自己的画作前,指了指,朝他腼腆地笑笑。
许卿玮现学现卖,对她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叶小姐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许卿玮赶紧又比划道:“我今天刚学的手语,是不是比得不对?”
叶小姐更茫然了:这个人前两天不是能说话吗?怎么今天成哑巴了?发生什么事了?她茫然地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办。
许卿玮也有些茫然了,这说话不吭声,比手语好像看不懂,难道我遇到了个假的手语老师?
两人就这么各自茫然地看着画作发呆。
这时进来一个女佣添茶,许卿玮心生一计,问女佣:“叶小姐平时怎么和你们交流的,可以给我演示一下吗?”
女佣愣了一下,看了一下自家小姐,心想:小姐的情况可是严格保密的,可不能告诉你。于是也不言不语地走了。
这下许卿玮绝望了,这屋的人都这样?聋哑人聚集地?
叶子倒是有些明白了:原来这人以为她是哑巴,还专门去学了手语。
他问名字,自小爸爸就反复教育过,不能对任何外人透露自己的名字和身份,所以当然不能回答了。别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呀。不说话就是哑巴了,这人好奇怪。叶子觉得有些好笑。她淘气劲上来了,也对着许卿玮一通瞎比划。
这下许卿玮确定了:叶小姐是哑巴!不过她比划的这我也看不懂啊。看来还是自己手语不熟,还得继续学习。他也不比划了,问叶子:“我说话你能听见吗?”
叶子笑着点点头。
卿玮放心了,还是可以交流的,自己只要能看懂手语就可以了。
叶子又带他到楼外的露台,给他饲料,和他喂鱼玩。露台上还有个秋千,叶子示意卿玮坐上去,自己给他推,边推边抿着嘴羞怯地笑着。
卿玮素日里接触的都是精明干练的顶尖人才,彼此你来我往机关算尽,倒少有这样轻松惬意的简单,只觉得心旷神怡的舒适。他多么享受这片刻的偷欢。
一连几日,他每天下午三点后推掉一切事务,悄悄到叶家,找那位不会说话的叶小姐玩。
这位叶小姐,除了不会说话。别的都那么美好。
她会画画,随手勾画便栩栩如生。
她弹琴给他听,他觉得琴声舒畅,不知不觉居然打起盹。醒来很尴尬,叶小姐却笑嘻嘻指着琴谱,他一看,弹的是一曲睡眠曲。
她甚至可以跟他一起玩剑术,动作行云流水应该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她还带他去骑马。他不会,叶小姐居然示意说可以带着他骑。于是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被一个娇弱的女子拥在怀里在马场溜了一圈。那种心情,嗯,他很享受。最后,叶小姐还傲娇地给他表演了一段马术。
他满眼爱慕地问她:“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她居然也一脸得意地笑着摇摇头摆摆手表示:“没有不会的。”
他哈哈大笑,觉得这个女孩,阳光的时候另有一番明媚的风情。
她不会说话,两个人又玩起笔游,各自用毛笔字写给对方看。叶小姐的书法自然也是相当好的。只是,他写:“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叶小姐回:“不可以。”
他又写:“为什么?”
她回:“你猜。”
他也不勉强了。又写:“你喜欢我吗?”
叶小姐羞怯地看着他笑了,放下笔不写了。
他想近前抱住她。佣人却不识时宜地进来加水。
叶小姐见佣人进来,却慌地把他最后写的那条宣纸揉成一团丢了。等佣人出去,叶小姐指指天花板,他顺着她的手指往上一看,赫然是一个摄像头,再环顾,这间画室装了四个摄像头。
他忽然明白,他们在户外走,保镖会寸步不离地跟着,进了户内,保镖却放心地让他们单独相处。可每次,他刚想有点什么表示,佣人就会“恰好”进来了。原来他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中。
他五味杂陈,这位纯纯的叶小姐,大概是被牢牢控制着的吧。他的不悦,她敏感地捕捉到了。有些难过地低下头,默默走到落地玻璃前看着湖景发呆。他双手插兜跟过去,也看着湖景发呆。
她回身,又到台前写了一条小字:“对不起,不要生气!”
他忙也写:“我不生气,我只是心疼你。”
她轻咬下唇,明显在控制自己的眼泪。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尖刀狠狠插着,好疼。
他拿出手机,打开录入手机号码的界面,问叶子:“你有电话吗?可以告诉我吗?”
叶子低下头,没有表示。表情更加难过地走到露台上的秋千上坐着。他问的这些,都是她不被允许告知的,她满心的歉意和难过,不知如何面对他。
卿玮也不知道她为何这么不高兴,是问电话冒犯了吗?他懊恼:她是哑巴,怎么会有电话?怎么讲电话?这不戳人家的伤心处嘛!他跟过去,蹲下来,忙不跌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叶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一点。勉强地对他笑着,轻轻摇摇头,又往秋千的一边挪了一下,示意他也坐。
他坐下来,脚一蹬,秋千往后荡起来了。叶子晃了一下,他忙抓住她的手稳住她。叶子又慌地挣开。他微微笑了一下,也不再勉强,就这么一起慢悠悠荡着秋千。
“我明天有个会,接下来这段时候我可能会比较忙。”他看着湖面,平静地说。
她听到了,点点头,眼睛只是盯着湖面。她知道了,他不想来了。
许卿玮看她难过,正想借着想法子安慰她。一位男佣进来了,很客气说:“许先生,时间不早了,今晚起风了,我送您出去吧。”
他今日不过比平时略晚一点,佣人就这么直接地进来赶人了,他由然生出一丝被监视的不悦,却依然客气淡然地说:“好的,谢谢您!”
又跟叶小姐说:“我走了。”
她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湖面发呆。佣人在一边看着,他也不方便说什么,只能面色坦然内心纠结地离去。
她多么喜欢他来,努力地讨好着他。给他弹琴,带他骑马,教他喂鱼……那种心情,嗯,大概就像小时候家里来了个同学,所以想把自己所有的玩具都搬出来和他一起分享吧。
只是,叶子是没有和同学交往的经历的,因为爸爸不允许。
小时候放暑假想去同学家写作业,拼命哀求,最后在地上哭闹打滚。爸爸先是好言安慰,最后也恼了,甩手就走了。她哭累了哭不动了,躺在地上睡着了。醒来爸爸坐在她床前,递给她一把短刀。要出去可以,先在爸爸的身上捅一刀。妈妈尖叫着冲过来夺了刀子,哭喊道:“心肝宝贝儿,快跟爸爸道歉,跟爸爸保证你不出去了宝贝儿。”
她咬着嘴唇就是不说话。爸爸给她披上外套,抱起她往书房走。到了书房,拉开壁柜,取下猎枪,抓起她的手往外走。她有些怕了,挣扎着边哭边喊;“爸爸我错了我不出去了。”
爸爸还是拽着她,一直带到院子,命人带来她最喜欢的小雪。小雪是一条小京巴,是爸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喜欢极了,平日里形影不离地带着。这小雪被带过来了,脖圈绳子都松开了,小家伙高兴得不得了,撒欢儿四处跑。爸爸抓起一个球,往大门方向扔去。小雪立刻朝球扑过去,这是它和小主人最爱玩的游戏。
说时迟那时快,叶以宁端起猎枪就朝那飞奔的小雪的脑袋射了一枪。叶以宁是射猎高手,这子弹不偏不倚从小雪的后脑勺直穿眉心。奔跑中的小雪瞬间倒下。叶子凄厉地尖叫着冲过去,抱起小雪发出凄厉的哭嚎声。叶以宁冷冷地走过来,厉声问她:“你想出去,你想和她一样的下场吗?”他停了一下,声音缓缓而有些凄凉:“叶子啊,投胎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这就是你要面对的现实。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爸爸老了,爸爸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叶以宁转身走了,留下她抱着小雪绝望地嚎哭。她受了莫大的惊吓,当晚就发起高烧,足足休养了个把月才好转。叶以宁又带她去美国,几个国家公园转了大半年,这才慢慢让她的情绪恢复正常。
这一课太刻骨铭心了。而这一路,有无数这样刻骨铭心的课。她的爸爸,可以给她无尽的宠爱,但是这些宠爱都是标好价格的,这个价格就是她的自由!爸爸定下的规矩,是决不允许逾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