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流星幻灭 ...
-
叶小姐是经不起折腾的。她一紧张就会发烧。一大早,佣人就过来报告说小姐又发烧了。叶以宁连睡衣都没换下,赶紧过去看。医生也来了。还好,只是低烧。他看了一会,确实没有大事,也稍微安下心。这个女儿自幼纤弱,要说大病倒也没有,就是一直这样,弱不禁风。叶以宁每次都是心高高悬起,又轻轻放下。次数多了,倒也习以为常。
叶太太留下来了。女儿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盖着,像个安睡的天使。但叶太太知道,她没有睡着。她摸着宝贝的手,问她:“有什么心事吗?爸爸出去了,跟妈妈说说。”
叶子轻轻睁开眼睛,有气无力:“我生病了,今天我不要见任何人。”
叶太了然点点头:“好、好,你最大,你不想见就不见。”
叶子委屈,撅着嘴:“妈妈你快安慰我,我紧张。”
“没事,你担心什么?你就去那里坐着,什么都不需要说、什么都不需要做。你不出现,谁也不会相信你真的生病了。只会觉得你没有礼貌,是不是?”叶太太温和得像哄小婴儿。这个女儿是上天恩赐的礼物。她对女儿说话,重一点的声音都没有用过,实在舍不得。
“妈妈,我头疼,我不要。”叶子又闭着眼睛了。
“没事没事,宝贝儿。”叶太太摸着她。女儿不是任性的人,到点了,该做什么事她会做的,此刻就让她尽情撒娇吧。
许建勋家族也是相当显赫的。原本他们到来,叶太也是要做些准备的。这一早女儿又生病了,中午也没有起来吃饭。言溪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寸步不离地守着宝贝女儿。只是吩咐管家做些接待准备。
直到接到许太太电话,说他们已经快到了,叶太才匆忙去收拾一下,和叶以宁一起到门厅准备迎接。她出去的时候叶子还是闭着眼睛睡觉,她只能吩咐佣人:“等一下人来了,给小姐换身衣服,带她到大厅去。”
下午三点。车队进来了。叶以宁夫妇亲自迎接。叶以宁和许建勋在公开场合见过面,彼此也是认识的,只是私下并无交情。这一见面,自然也是各种热情寒暄。许建勋的姿态是极低的,一个劲赔不是。叶以宁当然也不会是那种端架作势的人,主动上前亲切握手,非常热情周到。
叶家的大厅。一整面的落地玻璃水族箱,里面游弋的,竟然是两条鲸鲨。白色的沙发摆在中央,四周点缀着高大的热带绿植。简约的摆设透露的,是不易亲近的威严。许建勋已连续二十五年蝉联华人首富,依然被这气势震撼到。“叶兄,您这房子好风水啊!”香港人讲究风水,谈钱太俗,谈风水倒是自然的事情。
“哈哈,事实证明,我这里风水没有您的好!”叶以宁自然也是谦虚的。
叶家有门厅、偏厅、大厅,每一座建筑都是独立的。许卿玮来过多次叶宅,这是第一次来大厅。他的内心也是震撼的。他想起来毕雄那次回去给他讲的,叶以宁那句“送对老虎我这家可装不下”!他真的是谦虚的,一对老虎算什么,十对老虎叶以宁也是轻松豢养的。当然,此时,比起这两条鲸鲨带来的这种气势感,更让他不安的是—叶子没有出现。
佣人上茶。叶以宁解释:“小女纤弱,昨儿又感染风寒。我就没有让她出来了,怕吹着风。她马上就过来了。实在不好意思啊许兄。”他双手抱拳,再次致歉。
许建勋看这气势,也是不住客气:“没事没事,叶小姐多休息,也是卿玮安排不周,才让叶小姐受了惊吓。”他只当叶以宁说的是客套话,并没有相信这叶小姐是真的这么不巧就生病了,连风都吹不得。有时候啊,真相巧合得就像谎言。
许卿玮是见过在京都时,因为紧张看着像心脏病发作的叶子的,他很不安,问:“叶子怎么样了?”
叶太太忙摆手:“没事的,她马上就过来了。她动作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话正说着。两名壮实的女佣过来了。她们后面,一位素衣素颜,长发飘随的女孩怯怯站着。
许建勋见过照片,但是叶小姐的真人,比照片还漂亮许多。她精致的五官,恰到好处的比例,自带一抹神秘的清冷艳丽。能让儿子发愿“非她莫娶”的女孩,漂亮自然是不容置疑的。但是,显然,除了美貌,这位叶小姐并无过人之处。她怯怯地站在那里,也不懂打招呼,连笑都不会,就这么怯怯地站着。
叶太太连忙站起来,给她介绍这是叔叔阿姨,又把她带到自己身边坐着。
许卿玮看着她,眼里写着的都是心疼。他不计较她是不是有失礼仪,他只是心疼她!她那么紧张,那么无助的样子,小脸通红,一定是这样的阵仗把她吓坏了。
许建勋见到叶小姐的那一瞬间,心情却轻松了。叶氏的鲸鲨豪宅,许氏都不需要。叶小姐好看的皮囊,许氏更不需要。美女,要多少都有!
叶以宁自然从来就没有压力。我女儿就这样,你看不上最好,我本来也不愿意嫁。回去好好管儿子,别来骚扰我!
于是,余下的时间,便是一堆可有可无的客套话,和两位太太的暖场串词。叶子低着头,真的从头到尾,就像妈妈说的:什么都不做,叶什么都不说。许卿玮也什么都不想说,他内心极度懊恼,自己不该听父亲的,什么登门道歉?比起那份报纸,这次道歉行为,才应该要跟叶子道歉。
许氏夫妇该致歉致歉,该客套客套,差不多就收工回家了。他们走了。叶以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想嫁的人家,就是这样的态度。”
叶子看着爸爸的态度,也知道自己今天应对得糟糕透顶。这样糟糕透顶的一切,如果和那个人在一起,她以后每天都要面对?叶子一溜烟跑回卧室,直接把电话机仍了。比起要离开爸爸妈妈,到别人家里去生活,那什么帅帅好玩的许卿玮,不要了。她呆呆坐着,觉得好累好恐惧。
妈妈进来了,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宝贝,你没事吧?”
叶子看着妈妈,忽然搂着她,自己嘤嘤地哭了。
叶子又恢复了不见面、不通话的失联状态。甚至后面几次管家连借口都不找了,直说:“不好意思许先生,我家小姐不愿意见您。”许卿玮也不是死皮赖脸之人,只能礼貌告辞。
她就在香港,但是不愿意见他。他心痛,他难过,他思念,他疑惑……许多许多负面的情绪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缠绕着他。近一年多里,许卿玮甚至独自默默流过眼泪。刺痛之后是钝痛,钝痛之后是麻木。他依旧每日像一台机器一样工作着,只是偶尔发呆,会想起,在京都、在东京、在伦敦,那些明媚的瞬间,遥远得像一场梦。
某日,青天白日。他正在开会,一个个部门经理汇报着月度情况。手机无声震动着。是那串他梦魂萦绕的号码。他霍地站起身,拿着手机立刻出去了。她还是那样轻轻的声音:“我今天上午在家,你有空过来吗?”
“我马上到。”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叫司机开车走人。众人在会议室等了许久,还是助理过来说老板已经出去了,大家散了吧。
他来了,佣人直接带他到考拉园。她就坐在长椅上,看着那两只睡觉的小动物。看见他过来了,怯怯地站起来。他走过去,站住,平静地看着她。
“我要去英国读书了,它们我带不走。美好的东西应该和更多人分享,不如我们把它们捐给动物园吧?”她人畜无害地温和地笑着,彷佛这一年多的时光,什么都没有发生!也确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他一个人傻傻地痛苦了那么久而已。他看着她,没有接话,等着她给他一个解释。
“你给它们起个名字吧,可以纪念一下。”她还是那样怯怯地,语气却没有丝毫歉意。
他静静看着她,就这么看着她。她怯怯地,慢慢低下头。
他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说:“杀掉它们吧!”
他直接回家,自己爬上凳子,把那幅《星空》取下来。高高举起要砸掉。手高高举起来了,却还是舍不得。他蹲下去,对着那幅画,放声大哭。
许久,带着鼻涕眼泪,自己把那幅画收回最初的木箱,塞进书房某一个万年不会动的角落。
画取掉了,墙上留了四个钉头,他不许任何人动,就留着那四个丑陋的钉头。她像流星一样出现了一瞬间,照亮了他、给过他希望,却又无情地、直接消失了。那四个钉,就像钉进了他的心,再也抹不平了。
叶子默默看着许卿玮离去的背影,眼泪静静留下来。他说:“杀掉它们吧!”大概,连她,他也是恨之入骨的吧。
她的世界,原本平静如水。他进来了,像猎人一样把她抓住了。她动心了。可是她喜欢的,只是这个人,而不是那个角色。一年多,她已经想清楚了,许氏长媳妇这种身份,她是做不来的。
可是,一旦你见过那个人,其他人都是将就。叶子是不愿意将就的。百般寂寞,她选择在艺术上解脱。她的画风,越来越虚空飘渺。心也越来越无处安放。时间,没有冲淡那份思念。只是让他像一坛老酒一样,日久弥香,无法消散。
她申请到了皇家艺术学院的艺术博士。决意出国读书,可能,以后也不会回香港了。她约他见面,本来想好好道别。可是,他那样决绝。她觉得,自己像纸片一样,被他两把三下直接撕碎丢进垃圾桶了。
那两只考拉,终究还是捐给了动物园。叶子给他们取名: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