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有女初长成》柯小胖

20、叶子病发

　　再次回到伦敦，却没法回到从前。伦敦的每一个角落都好似有他的影子。她经常看见他，一回神，却又幻灭了。她的精神状态极差，对着画板，莫名其妙地涂抹着一团一团的颜色，晦暗不明，不像景也不像人。导师和她谈话，她也不在状态。慢慢地，正常对话都无法完成。她沉默着，像一具行尸，没有任何反应。
　　叶以宁夫妇得知消息飞赴伦敦。见到女儿时，几乎晕厥。她原本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失去光泽，没有任何聚光点。对她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医生断定她得了臆想症并发抑郁症。医疗团队和叶以宁夫妇分析病发的诱因。叶太太讲了女儿曾经恋爱过，却又自己不愿意和对方联系。医生听完整个过程，断定那时的叶子已经病发，只是没有人发现而已。不愿意和人接触，不就是臆想症的初期症状嘛！对病因的分析甚至转入基因的研究。叶子原本就是上天恩赐的礼物。也许，这个礼物真的是有缺陷的吧。
　　叶子的状态已经无法正常生活。根据医疗团队的建议，叶以宁夫妇又辗转把她带到美国西海岸。西海岸阳光充沛，相比阴雨连绵的伦敦应该更适合精神病人生活。
　　叶氏夫妇在洛杉矶买了一座别墅。他们不愿意把叶子送进精神病院，干脆把家里打造成精神病院的样子。又在美国聘请了一组医疗团队，24小时照顾叶子。
　　叶子不能看见任何熟悉的东西，不能看见任何有颜色的东西。只要有点刺激元，她就会发作，自己撕心裂肺地大哭不止。因为无法判断到底什么东西是她的刺激元，这个家除了必要的生活物品和医疗物品，几乎空空如也。
　　叶以宁委托赵儒钧出售国内的资产，也包括香港的园林。他已年近八十，女儿这个样子，再多的名和利对他来说都只是枷锁。
　　赵儒钧自然是把处理叶氏资产的事情交给郑元。郑元诧异叶以宁为何忽然这么决绝要处理掉国内的资产，他问老师：“叶氏在大陆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赵儒钧没有了一向的轻松搞怪，语气沉重：“这次的麻烦是致命的。比任何政治上的打击都要大。”他沉默了一会，继续说：“叶子出现了问题，精神上的。”
　　郑元震惊。他最后一次见叶子大约是两年前了。那时叶子有些沉默，不过倒没有异常。那天如常上完课，叶子告诉他：“我在申请去英国读艺术博士，最近可能没有时间上课了。我感觉自己对经济学也没有兴趣，这样上课只是耽误您的时间而已。”
　　她不想上课，郑元当然也不再勉强。和叶子闲聊了几句伦敦的话题便告别。走的时候叶子亲自送他到大门口，还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您郑老师！”
　　那时他真的没有觉得叶子有何异常。对于彼时聪明漂亮的叶子，他动过心！然而他更不愿意介入许氏和叶氏的纠葛，便自动隔离和叶子的关系。忽然听说叶子这个境况，郑元觉得心痛惋惜。他立即飞赴洛杉矶，去看叶子。
　　他见过叶氏香港豪宅的恢弘大气，见过叶氏京都豪宅的精致秀美。此时见到洛杉矶这座空空如也的房子，看不懂究竟是医院还是民宅，抑或就是一个私人诊所？他有些恍惚。更让他恍惚的是沧桑了许多的叶太太，眼里是大约哭了无数个日夜的绝望。而这一切，都没有见到叶子的那一刻让他恍惚。叶子穿着一件全白的大长褂，坐在一间四面白墙的房间里，正呆呆地看着窗外。
　　他轻轻地叫她：“叶子。”叶子缓缓回头，却忽然尖叫着发出凄厉的哭叫。叶太太连忙把他拉走。几个白衣护士慌忙冲进去，门被关上了，依然能传来叶子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哭。
　　叶太太流着眼泪解释：“她不能看见任何熟悉的人和物。一看见就会发作。不好意思吓到您了。”
　　郑元连忙表示没关系。他清楚叶子这个状况对叶氏夫妇意味着什么。再多的安慰也是苍白的。叶以宁甚至没有见他。郑元只能努力以最好的方案处理叶氏的资产，这大约也是他弥补对叶子的愧疚，唯一能做的事情吧。
　　自从那年和叶子分手，许卿玮倒没有太大变化。他如常工作，只是越发冷峻沉默。许太太试探地想和他聊一聊，被他冷硬回绝了：“妈我建议您不要继续和我谈这一类的问题了。”对于父亲，他可以平和谈工作、谈琐事。但是，“叶”这个字是不能提的，一提就拂袖而去。许建勋对这个儿子也是没有办法，也许过些时间，他会好吧！
　　许氏自然也没有像某年媒体写的那样“快不行了”，依然臻臻日上。今年，35岁的许卿玮代替父亲登上了华人首富的位置，他成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华人首富。
　　某晚参加完宴会回家。路过父亲的书房。母亲也在里面，他们好像在谈什么事情。他并没有在意，准备顺便进去道声晚安。手一抬起来，却听着里面母亲忧心忡忡地说：“言溪好久联系不上了，听说她家香港的房子在放卖，你有听说她家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听说啊。”许建勋有些疑惑的声音传来。
　　张言溪，是叶子母亲的名字。叶子的一切他都是刻进心里的。他轻轻放下准备敲门的手，快步回房间。拿起电话：“毕雄，叶氏在出售香港的园林？”
　　“嗯，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传说叶以宁把所有资产全出售了。但是这座房子卖不出去。都在传这座房子风水不好。说叶以宁在里面住得断了后，现在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传什么的都有，还有说他被带到北京去了。”
　　“他要价多少？”
　　“20亿美元。其实也不贵，那么大一片地，就算上面什么都没有，光卖地皮这个价钱也是合理的。”
　　“找个壳公司把它买下来，做得隐蔽一些。查一下叶家到底出什么事了。”许卿玮当即吩咐。
　　一夜无眠。她在哪？她好吗？
　　叶氏这座房子确实是卖不出去。不过价格倒一直没有变过，一直挂着20亿美元，没有降过一分钱。许卿玮据此判断叶以宁应该不是缺钱急售。不过，他断定叶氏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肯定是不好的事。一天心都不安。下午他便去了香港大学，那位有资格为叶家选婿的赵教授应该是有第一手信息的。
　　赵教授不在，他意外遇见郑元。两人也算认识，便停下来打招呼。
　　“你来找老师？”
　　“嗯。”
　　郑元看着他，欲言又止，点点头握握手准备离去。
　　许卿玮却不松手，眼神凌厉。
　　郑元低头，看着地板。许久，他开口了：“叶子在美国洛杉矶。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看看她。”
　　许卿玮抓着他的肩膀，盯着他：“她怎么了？”
　　郑元挣开他，转身回办公室。许卿玮也跟过去。郑元在纸上写了一行地址，递给他，语气狠狠地说：“叶子疯了，被你们逼疯了，满意了吧！”
　　许卿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郑元办公室走出来的。他抓着那张纸片，站在港大绿荫斑驳的空地里。他是有心理准备的，能让叶以宁放弃一切的大事，八九不离十的会是叶子。只是，这么猛然一击，他被一种无法思考的窒息感掐住咽喉。
　　毕雄接到老板的电话：“安排一下洛杉矶接机，我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不需要私人飞机了，坐最快一班航班，什么位置都可以。短时间内我不会回来了，所有事情董事会讨论，跟我爸请示。”
　　到洛杉矶时是当地时间下午五点了。洛杉矶接机的人直接送他到地址上的小楼前。这座房子并不大，黑铁大门密闭。按了许久门铃，对讲打开了，一口印度英语，问他什么事情。
　　“我是许卿玮，从香港过来的，我来看叶小姐，麻烦转告叶太太。”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一些，尽管他着急得几乎砸门。
　　过了一会，门打开了。叶以宁和太太也在院子站着了。恍若隔世，那一刻，他已经没有心情去留意叶以宁夫妇苍老的状态了。上前去只问：“叶子在哪里，让我看看她，求你们了。”他的声音几乎颤栗。
　　叶太太的眼泪也下来了。一边带着他往里走，一边尽量平复自己的语气：“叶子刚刚发作了，这会吃了药在睡觉。她近来状态很不好，每天下午都会发作。”
　　叶子的房间就在二楼。整个二楼全是白色的，连地板都是刷着白色地胶。他们走过，佣人在后面立即用毛巾擦去脚印。
　　“叶子在里面，你要有心理准备，她不太好。看到你，她…”叶太停了一下，努力控制自己的哭腔，继续说：“她看到认识的人，就会大声尖叫，会凄厉地哭。”
　　许卿玮点点头。护士过来，给他套上白色的褂子、白色帽子、白色鞋套，全身都是白色。叶太太解释，她不能看见颜色，看见色彩也会发作。
　　许卿玮呆呆地点点头。门开了。他轻轻走进去。
　　房间一片素白，拉着窗帘，有些昏暗。她躺在那里，闭着眼睛睡觉。还是那样长长的睫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许卿玮感觉她只是睡着了。他在她床前坐下来，示意叶太太他想一个人留下来。叶太太点点头轻轻出去了。
　　天色慢慢暗下来了。他怕自己黑呼呼的一个人影坐在这里会吓着叶子，便起身把壁灯扭亮。光一打，叶子蹙了下眉，轻轻睁开眼睛，迷糊迷惑地看着他。他看着她，心紧紧揪着。叶子的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再睁开，就盯着他看。
　　他走过去。她伸出手来，他握上她的手。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他生疼。
　　他轻轻叫她：“叶子！”
　　“嗯！”她居然也轻轻回应。
　　他一下就哭出来了：“我是许卿玮，你认得我吗？”
　　“认得，我每天都见到你。”她轻轻地说。
　　“叶子，我是真的来了。”他哭着，却尽量压抑自己的声音。
　　“嗯。”她还是抓着他的手，好用力地抓着。
　　“你为什么这么难过？”叶子的声音还是轻轻地。
　　“我、我，我没有难过，我是见到你激动的。”许卿玮有些词不达意了。
　　叶子觉得有些累了。她近来每天下午都有幻觉，会见到许卿玮，可是一会一个什么东西出现，他又不见了。每次都让她几近奔溃。平时见到他，他从来不说话，就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狠狠地看着她。今天他居然会说话了，可是他看着那么难过，难过得她心疼。她又说：“你不要难过了好吗？我看见你难过，我也难过。”
　　他点头：“好、好，我不难过。”
　　叶子闭上眼睛，好累，想睡一下。可是她怕一会他又不见了，还是紧紧抓着他的手。
　　护士看到监控叶子醒了，担心她发作，便敲敲门进来。看见叶子握住许卿玮的手，很平静。护士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关上门。
　　护士告诉值班医生：“有位先生来看叶小姐，她好像很平静，可以接受他。”
　　这位医生当即联系主治医生，很快，整个医疗团队都过来了，叶以宁夫妇也过来了。他们都不敢贸然进去。医生在外面问叶太太：“里面的先生是叶小姐曾经的恋人？”
　　叶太太点点头：“是的。”
　　医生想了一下，又问：“你们反对这段恋情。”
　　叶太太又哭了。叶以宁倒算冷静，他客观地说：“我没有明确阻拦，但是给过我女儿一些负面的提醒。”
　　关于叶小姐那段恋情，其实已经询问过很多次了。医生一直是排除这个因素的。眼下，他们决定观察一下。他们打开大监控屏，聚集会神地观察着，医疗助理也开始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