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诸葛亮的最后八年》江东阿玥

121、番外：诸葛果

　　我是诸葛果。
　　出生于建兴七年，身份属性是大汉丞相唯一的女儿。
　　虽然自一出生起，我就甚少见到阿爹。能在相府陪在我身边的，除了阿娘，就是阿娘身边侍女们。有一位与阿娘甚为亲和，阿娘让我叫她夏姨，但不知哪一天起，我却再未见过她。我也是从那时候起，感觉阿娘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再那么爱说爱笑，之后阿爹偶尔回来成都，她望向他，也会突然展现愁容。
　　有时候阿娘也会抱着我叹气说：“你爹啊，老得有些快了呢。”
　　老？我那时候听了，并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人会老的是么？像阿爹那样，头发颜色和我们都太不一样，因为里边掺杂了许多的白色。
　　这就是老了的意思吗？

　　阿娘平日里喜欢在庭院弹阿爹的那把桐木琴，偶尔走音了，她便会把琴弦都松了重新拧紧。我在一旁看着阿娘做这些活儿，嘴里一边吧唧吧唧吃着她做的点心。
　　要说起来，我阿娘做的东西是最好吃的了。可惜阿爹不常回来，所有他没我和瞻哥哥有口福。
　　阿娘并不喜欢吃鱼，可她却会一道蜀地人都不会做的菜，她给它取名叫“诸葛烤鱼”。有一回我还好奇的问：“阿娘，这条鱼怎么和我一个姓呢？”
　　阿娘剜了我一眼，道：“不仅和你姓，还和你爹一个姓呢！”
　　阿娘的语气并不爽快，我亦不知这鱼和阿爹有过什么样的故事或过节。只见阿娘嚷嚷完了，又低声叹息说：“你那亲爹，怎么还不回来哟……”
　　满脸的颓丧，原本应该笑的，可我却笑不出来。

　　建兴十一年的冬天阿爹回来过一次，带着一株梅花。
　　那时候他在庭院里给花覆土，阿娘陪在他的身边，之后他们消失了一段时日，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问蓝玉，蓝玉也不告诉我。我很生气，但是数日之后看到阿娘回来，看到她脸上露出的喜色，我突然又放弃追究此事了。
　　春天到来后，阿爹总是咳嗽，一阵阵的。我着风寒时也会这样，从胸口到嗓子都是疼的，因此看到阿爹俯首抚胸的样子，我十分的难过。
　　“阿爹。”
　　我伸手去抚阿爹的胸口，他抬起头来，原本难受的表情看到我又变得温柔了。
　　“果儿。”
　　阿爹用他宽厚的手掌摸了摸我的脸。
　　我喜欢阿爹摸我的脸，这让我感觉离阿爹很近。我还喜欢坐在阿爹的膝上，他会念书给我听，其实我听不懂几分那书的内容，我只是喜欢阿爹这样抱着我，而我可以肆意的拨弄他的胡子。我笑，阿爹也会笑。我喜欢看阿爹笑起来的样子。可他并不常笑。
　　瞻哥哥偶尔会来阿爹跟前交代功课，近日又与琬叔叔学了什么，说得不好的时候，阿爹也会拉下脸来，低声训责几句。我躲在门后，悄悄的看着，心里又骄傲起来——阿爹从曾不责罚过我呢。他只对瞻哥哥那样。
　　相反，阿娘总是逮着机会就打我。她说我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每当阿娘抡起手中的东西追赶我时，阿爹不在我没有办法，一旦阿爹在，我总是第一个往他怀里躲去。
　　那天我好奇的爬上相府的高墙，见远处一片开阔，十分的好看，阿娘见着了，又急又气，非叫我立刻下来。我见状不好，又见到阿爹来了，心里转而开心得意起来。
　　阿爹朝我说：“果儿乖，下来好不好？”
　　我喜欢阿爹哄我的样子，这时候我便什么都不怕了，连阿娘也全然拿我没有办法。
　　我从高墙上跳下来，稳稳的落入阿爹的怀里，瞬间就被一股香气包围。那是阿爹身上的香料气味，很好闻，它只属于阿爹，独一无二，我从未在别的地方闻到过。阿爹轻轻拧了拧我的鼻子道：“多危险呢，不知道么？下次可不许了。”
　　阿娘本要来打我，被阿爹轻巧的闪了过去。我也不“亏待”阿爹，从袖中掏出一支桃花来送给他。谁知阿爹见了，亦高兴得不得了，抱着我来回的转着圈圈。这也是阿爹在相府时，我时常与他玩的游戏。
　　我为什么要从桃花给阿爹呢？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那日寒风凛冽，他从汉中回来，抱着拿株梅花，未免太过凛冽了些，他略微苍老的面容和霜雪交融在了一起，我不喜欢，一点儿也不喜欢阿爹那样。于是我开始讨厌冬天，冬天太冷了，它把阿爹给冻着了，所以阿爹不开心。我喜欢春天，春天的日头温柔和煦，像阿爹的笑，他适合春天，和那鲜艳的粉桃最为相配。

　　那个春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爹。
　　建兴十二年，连阿娘也陪阿爹去北伐了。我一直不懂何为“北伐”，我从瞻哥哥那儿多少学了一些，也知道“伐”之一字有武器击杀之意，难道阿爹是要去北边杀什么人么？
　　“阿爹要去杀人？”
　　临行前我问阿爹。阿爹被我问愣了，继而“噗嗤”一声笑出来。
　　“谁告诉你阿爹要去杀人的？”他依旧笑眯眯的问我，他笑得很开心，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了。
　　这么好笑吗？我歪着头，心里想。
　　“我自己想的呢！”我道。
　　“是么。”阿爹看着我，想了想，“果儿想的也不算全错。”
　　“那……那个人厉害么？”我问。
　　“唔……”阿爹兀自想了想，道：“不容易呢，是个很强的对手。”
　　“那阿爹要小心些。”我说。
　　“你相信阿爹吗？”
　　“相信。”我认真的点着头，“阿爹会打败他，然后回来。”
　　“我等阿爹回来。”我又加了一句。
　　阿爹听了，蹲下身子，仍用他那温暖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继而亲了亲我的额头，将我额前那一撮儿刘海放下。这一刻阿爹看我的眼眸里，似乎多了许多与平日不一样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多出来的东西原叫做不舍。
　　“你还太小，许多事不懂得，等阿爹回来，将来教你习文识字，和你瞻哥哥一样。”他轻声说。
　　“好。”我用力点头。
　　“拉钩。”我伸出手。
　　阿爹见状，又笑了，“和你娘学的？”
　　“是呢。”我说。
　　“将来多陪陪你娘，她太孤单了。”
　　阿爹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开了相府。
　　我看他穿着玄色衣裳离开的背影，脑子里想着这句话，总觉得不太明白。
　　为什么是将来多陪陪阿娘呢？我也一样要陪在阿爹身边的呀。

　　建兴十二年的秋天，我终于明白了阿爹临行前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当白幡和白烛，一切白色调的东西涌入蜀地、涌入相府，府中上上下下哭泣一片时，我才起来不久，揉着眼睛和瞻哥哥看着眼前这一切。
　　“发生了什么？”我问瞻哥哥：“他们在哭什么？”
　　瞻哥哥不说话，只牵着我的手一级级的下着楼梯。
　　“瞻公子怎么出来了！”
　　“果小姐！”
　　平日里的侍从们似乎很是慌神，上来就要把我们分别抱走。
　　瞻哥哥奋力甩脱他们，拉着我朝大门冲去，我不知所以的跟着他奔跑，终于在门口见到了行人队伍。
　　他们排得很长，很远。
　　同时，天上飘落下许许多多白色的纸片，它们几乎铺满了回相府的那条道路上。我怔怔的看着远方，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娘回来了。
　　她手上捧着什么，长长扁扁的，上面还刻了字。虽然隔得还远，我仍看她脸色苍白，神色很不好。
　　我不认字，歪着头问身边的瞻哥哥：“阿娘捧着什么呢？”
　　他半天不答话，我好奇看他。
　　“灵位。”
　　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似乎下意识的握紧了我的手。
　　“灵位是什么？”我继续问：“那阿爹呢？阿爹怎么没和阿娘一起回来？”
　　瞻哥哥听了我的问话，低了低头，好似隐忍着什么，抬头的瞬间，我瞧他的眼睛也红了。

　　“阿爹，在阿娘手上。”
　　瞻哥哥同我说。

　　从那天起，阿爹永远留在了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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