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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家长会那天,宋斯铭在教室外面看到何芝的父亲。
      高大,大腹便便,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何芝站在前面回头跟她父亲在讲什么,他们面前是一面布告栏,上面一溜的学生名次。
      何芝一转眼就看见宋斯铭,宋斯铭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注意到她。大概是难得有天学委没来烦他不适应。
      等了很久没见到严赟的身影,宋斯铭转身摁灭烟头,黄毛从办公室窜到楼道口,招呼他一块去学校超市买东西吃。
      当时已经11点,家长会开到一半。
      食堂不开饭,超市自动咖啡售卖机和关东煮的摊位前挤满了初三的学生。操场双杠边种了棵白玉兰树,靠近主席台,一片阴凉,此刻那里站了不少人。黄毛买了两串甜不辣,宋斯铭端了杯咖啡,两个人一过去,就有人空出位置,他俩相继攀到操场边的双杆上歪歪斜斜地坐着。
      纸杯子里的咖啡甜精多得吓人,宋斯铭很少喝,这次只喝一口就放下了。
      黄毛指指远处校门口那个红色的点:“那是我爸的车。桑塔纳。”宋斯铭转头,他得意地笑容里有一丝怅然,“不过我也没坐过几次,我妈让他来开会,他老婆还不乐意呢。”
      嘴里甜得发腻,宋斯铭撑在双杆上,没有搭话。
      黄毛:“你叔呢,今天不来吗,好歹也是最后一场。”
      宋斯铭说:“不知道。”黄毛一头黄色短发被吹得乱糟糟的,他用手抓了几下。
      过了十一点四十五严赟到中学时,家长会已经接近尾声。
      装修精致的高级餐厅里,音乐声缓缓流淌,坐在对面的女人打扮入时,背着小城里少见的名牌包,模样娇俏妩媚。
      “严先生,”女人的手指在酒杯上转了一圈,头顶的吊灯在桌布上反射出点点水光,“你说你没谈过恋爱,骗人的吧?”
      严赟越过她看向后面墙上的时钟,指针轻轻划过十一点。
      上午九点过,严赟去修车厂转了一圈,把各处打点好,他那个厂子从师傅那里盘下来时就是个空壳子,只有注册资金在工商证上,厂里三个员工,都是从前一起当学徒的,对严赟很信服,这几年生意好一点,才多招了几个人。
      他平时忙,不修边幅,门卫老赵见他急匆匆地,忍不住打听:“老板,今天有事出去啊?”
      严赟点点头,回身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
      老赵打量着他,疑惑道:“谁请客?”
      严赟喝着水,说话呼噜呼噜响:“没谁,斯铭家长会,我去看看。”前几次家长会他不是没空,就是宋斯铭没叫他,中学前最后一次总要赶得上。
      老赵啧啧几声,揩了下鼻子,“老板,你就穿这身去小宋怕是要丢脸哦。”
      严赟一愣,随即低头打量自己,工装外套,运动长裤,黑球鞋。他思索了会儿,把水杯递给老赵:“你拿着。”自己戴上头盔就往商场跑。
      要不是上商场,严赟也不会遇到他姑姑。
      严赟的姑姑宋雅早年嫁给了个老外,跟两个侄子关系不近不远,后来离婚回国,带着一大笔离婚费在青阳买了几处房子,现在靠出租房子过日子。平时一帮亲戚也只跟严赟来往,说其他人一见面就要管她借钱,今天不知怎么的两人就碰上了。
      宋雅穿得五颜六色,大剌剌地拦住严赟,赞叹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严赟刚理了头,还换了身西裤和针织背心,里面套着浅色细纹衬衫,脚踩一双棕色皮鞋,再加上他高挑的个子,看起来很像个文质彬彬的社会精英。
      “哎呦,这不是小严吗。”
      “姑姑好。”
      宋雅笑嘻嘻地拉了把旁边的女孩子,对她努了努嘴,“刚刚还跟你说起呢,小严跟你年纪差不多,你们年轻人就该多出来来往一下。”
      那女孩子完全没有突然被拉到身前的尴尬,她撩了下落到脸前的栗子色卷发,善解人意地对严赟笑了一下。
      严赟一脸莫名地看着突然这么热情的姑姑,只觉得事情不太好。
      宋雅这时才想起来两个人还不认识,站出来介绍:“这是谢芸洁,一本毕业哩,现在在第二医院当妇科医生。”又指指严赟,促狭地笑了一下,“这是我侄子,我给你讲过,是不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当老板了。”
      谢芸洁从善如流地说道:“严先生好。”
      严赟这时候还不明白状况的话就是傻瓜了。
      他咳了咳,像把宋雅拉到一边说正事,“姑姑,其实我是要……”但宋雅完全没有给他机会,她打断他,“废话少说。”她把谢芸洁的手往严赟另一只没有拎衣服袋子的手里一塞,自以为小声地说:“我可是把你拉了门好对象,自己好好把握。”接着满脸笑意一副功成身退地告辞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还是谢芸洁开的口:“先去吃饭吧,也快到中午了。”
      接着就是漫长的拉锯战,而这只是个开始。
      谢芸洁声音很温柔,但问题却又快又准地一个接一个抛来。从家庭背景到收入开支,砸得严赟措手不及。他生活中除了修车厂就是家,很少处理这样棘手的状况。
      看着谢芸洁又说:“严先生……”
      严赟终于没忍住打断她:“叫我严赟就行。”严先生这三个字像修车厂的钢丝在他耳边不停地拉锯,弄得他耳鸣嗡嗡。
      谢芸洁怔愣,很快地说:“严赟。”她喝了口水,点的食物也没吃多少,她说:“我是不是有点尖刻,惹你讨厌了?”
      宋斯铭那里估计是赶不上了,严赟语气有点不好:“没有。”
      谢芸洁察觉到了,她低下头:“我知道我自己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二十八嘛,比你还大三岁。在外面大城市像我这个年纪单身的比比皆是,但在这里没几个跟我一样的,办公室比我小的都结婚了。家里又在催,难免会急躁一点。”
      她的语气真诚,严赟沉默了会儿,说:“不是你的问题。”
      谢芸洁疑惑:“那……是不是我贸然跟着你姑姑来找你,打扰到你了?或者说……”她说,“你心里有合适的结婚对象?”
      女孩子心里的弯弯绕绕严赟不懂,但他有过寄人篱下的经历,那种不合时宜和渴望融入,他大约能体会一点。他静静地打量对面的女人,说:“实不相瞒,谢小姐,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谢云洁语气急促道:“可你姑姑说……”
      “姑姑太心急了。”严赟轻笑一下,“她有没有跟你说,我还有个侄子要养,”他没有隐瞒对方,也许抱了让她知难而退的想法,“我哥还在牢里,我就一个修车厂,每个月也不赚多少钱,一部分要送去监狱给我哥调节一下生活状况,一部分还要送养老院,我师傅没有儿女,一部分还要养小孩。”说到宋斯铭,严赟的脸上有了点笑意,显出点柔和,“还有修车厂每个月的房租。”
      话说到这份上,谢芸洁沉默下来,片刻后说:“我明白了。”她抬手看一眼手表,客气地笑了一下:“你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下午院里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严赟送她到门口,谢芸洁开一辆别克,在后视镜里越走越远。
      何芝的爸爸显然还要跟班主任商量点事,黄毛跟着他爸和继母先回去,宋斯铭回教室时已没几个人。
      他站在教室的讲台上,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他从广州到这里读书只是这短短两年的事,只是好像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这间教室里他听得第一堂课是语文课,教语文的女老师挺着大肚子,湖南人,口音很重,常把量念成尿,同学们读书的声音也是很搞笑:“争渡的争念成第二声。”记得只有何芝,能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让他注意过。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老师和同学,觉得好好笑,随堂测验时他的语文接近满分,语文老师课上总要他回答问题。后来他沉迷于父亲的事,一蹶不振,那个语文老师常常来开导他,希望他能不要泥足深陷。有时候宋斯铭想,要是那时候听她的话就好了。但那股被激素主导的叛逆主导了他的大脑,站在这里时他会觉得后悔,可走出这间教室,门外的世界是黄毛,严赟,班主任,何芝,他又觉得全世界都在与自己为敌。
      尽管……“宋斯铭!”
      他双手插袋,转身,何芝站在门口,今天没有穿校服,所有的初三学生都没穿,何芝穿了条白色黑边的连衣裙,头发放下来,只到肩头,但遮住了过宽的额头,显出几分难得的少女娇憨。
      何芝逆着光,慢慢走到宋斯铭面前。
      “大家都走光了,你怎么还不走?”
      宋斯铭低头看她,反问道:“你不是也没走?”
      “因为我等我爸。”
      宋斯铭笑了:“是吗。”
      何芝抿了抿嘴,上前一步,仰头看进宋斯铭幽深的眼里,她深吸口气,下定决心般:“我,我有话跟你说。”
      宋斯铭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想开口阻止,但何芝抢先一步开口:“你让我说完,”她脸有点烧,声音像要哭出来了,“我憋了很久,反正以后不会再见面,说了也不会丢脸。”
      何芝的侧脸细细的绒毛融进光影里,她仰着脖颈,眼睛亮晶晶的,声音充满光阴的味道:“你第一次到我们班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聪明,随便考考就能拿高分,你善良,帮受伤的同学做值日,你还很好看……”
      何芝的话,不得不说,宋斯铭心里有些吃惊,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的人一样露出了那种拔掉刺猬的刺的表情。
      何芝的语速慢下来,“我希望你以后能有个不错的前程,因为你是个很好的人。”她退后两步,咧开一个很大的笑容:“宋斯铭,毕业快乐。”
      何芝跑出去了,她爸爸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听了多久,他朝宋斯铭看一眼,然后牵着女儿下楼。
      严赟跟他们插肩而过,他看到女孩脸上的泪痕,以为是人家考砸了,没有放在心上。倒是走到教室前时,宋斯铭怔怔地神情打动了他。
      “斯铭,我来晚了,路上出了点事。你们老师呢?”他伸手,并拢,在宋斯铭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宋斯铭回神,一把抓住严赟的手,他的眼神有点迷茫:“叔,我是不是很不懂事?”
      严赟皱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宋斯铭望着窗外,摇摇头,然后转过脸看严赟,他收拾得很体面,但还是错过了,他等严赟等出一肚子火气,却被何芝莫名其妙的一段话完全扰乱了思绪。
      “叔,我想去看看我爸。”
      严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种遗憾追溯到更久远以前,严赟像他这么大时师傅也不关心他在想什么,他不能言说的事都自己一股脑解决了,但面对宋斯铭时,他很想帮忙,却不知从何做起。
      他只能回答宋斯铭的问题:“这个月的次数用光了,下个月吧。”严赟环视了一圈,“哪张是你的书桌,我看看。”
      宋斯铭带他到最后一排,因为考场安排在在屏州中学,他的书还在课桌肚里,整整齐齐,他把书抱出来。严赟翻了翻,教材还是干净的。他笑着说:“这些书可以也卖不了多少钱,不如留给你三老板儿子吧。那天他还跟我问起。”
      三老板的儿子明年才上初一。
      宋斯铭把手盖住严赟翻书的手,严赟诧异地抬头,宋斯铭定定地看着他:“不行。”
      严赟失笑:“你小子发什么神经?”
      宋斯铭低声说了句:“下个月就下个月。叔,我能不能看完我爸再说这书的去处。”
      严赟看着他,宋斯铭头低着,刘海垂下来遮住脸,看不清神情,他说:“脾气跟牛一样。”
      但他没有再制止他,甚至在宋斯铭搬书时还上前帮忙,宋斯铭对他笑了一下。严赟隐约觉得宋斯铭心里做了某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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