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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母何恃 ...

  •   夏日的荷塘旁,细雨洗礼过的大地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如伞大的老榕树下,一对狼狈的母子相偎酣睡。老树枝叶上的雨滴落在母亲受伤的嘴角,刺痛感唤醒这女子,她抬头看这仍淅淅沥沥的苍穹,凝眉暗自叹息,怀中少年在熟睡中依旧不安地翻动。
      少年醒来时,天已放晴。
      “妈妈,今天阳光真好,爸爸一定是知道我们要去找他,所以开心得放出这么多太阳光来!”少年跑到阳光下,张开双臂,好像沐浴其中一样。
      赵嫣慈爱笑道:“爸爸在秦国,不在太阳里面。”
      “你说那里就是秦国呀!”少年学着母亲的样子用手指着太阳。
      女子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不远处一个举止奇怪的人向他们走来,赵嫣警觉起来,不由搂了搂孩子。
      那人走近,在母子身旁站定,细细凝视小孩的脸。赵嫣把儿子搂得更紧,警惕地盯着这个奇怪的人。这个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啧啧称奇道:“奇相,奇相啊!”男子转而面对赵嫣:“夫人,鄙人粗识些相面之术,夫人这孩子面相贵不可言啊!”赵嫣笑而不语,这孩子以后是要做一国之主的,焉得不贵?方士继续道:“你看这地阁方圆,食禄不愁;鼻梁高挺,天命承正;凤眼狭长,大有睥睨天下之势。只是这剑眉上扬,眉头不开,略压眼,心思细腻,容易钻牛角尖。夫人还需勤加教导,把事情看开些,不可辜负这九州共主之相啊!”
      女子诧异地抬头,”九州共主?”只见方士顿了顿道:“虽然,你们现在可能遇困,但好事即将发生!”
      她怀着怎敢奢求的憧憬苦涩笑笑:“只要没人追杀就感天谢地了!”

      方士离开后,赵嫣带着赵正继续流浪,心想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自己只会坑蒙拐骗地卖些并不值钱的东西,在城镇还能像叫花子一样有一顿没一顿地吃着,到了农村,自己五谷不分更怕是一顿着落都没有。于是随缘走进一家农户,询问能否收留。
      开门的是农户家独居的小儿子,长得清秀白净,不假思索地答应并以面食招待。赵正饿太久惊喜得狼吞虎咽,赵嫣也饿得肚子咕咕叫,但丝毫不敢吃多,生怕把农夫家的食物吃完了。农夫笑看此等光景,让母子俩放心休息,自己先下田干农活并在田里将此事告知父母。
      农户父母因家里粮少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委婉劝其离开,但黄昏回到家时发现家里焕然一新,明显是有人打扫布置过,灶房还传来屡屡诱人味蕾的菜香,疲劳感瞬间消逝。到灶房一看,竟有个掌勺的年轻少妇和一个猛煽火的小男童,心里不再那么排斥,五个人还一起吃晚饭。席间,女主人看这少妇贤能又貌美,眉眼温柔清澈又有一丝哀悯坚定,小男童龙眉凤眼神色严肃,一看就是不凡之人,越看越喜欢,竟让母子俩就这样一直住着。

      “我们到杨庄前,在路上遇到一个方士,他说我们马上会有好事,大概说的就是遇到您这善良的一家子吧!”赵嫣叩首谢道。
      “哎哟快别这样!”农妇喜笑颜开,“你来我们家呀,我老远都看到家里好像沾了一道光似的,整个屋子都亮堂了不少。你们娘俩就住我们家也别走了吧!你看,你家正儿跟哥哥多亲!”
      角落里,小男孩正趴在青年人的背上,抓着青年的耳朵摇晃央道:“哥哥,继续讲,继续讲嘛~”
      “我跟你妈妈一样大,你得叫我叔叔,不叫叔叔不给你讲!”青年眼含笑意地逗弄着。
      赵嫣登时拉下脸训斥小孩:“正儿,下来!像个什么样子!”
      小孩被训得乖乖缩到角落里,闭上嘴。青年站起欠身谦笑:“小孩闹着玩呢,无妨!”说罢,又用宽大的手掌架着小孩双胁高高举起,吓得小孩魂飞魄散,乱蹬乱叫。“走,带你出去玩,继续给你讲郑庄公的故事!”

      傍晚,母子俩睡在堂屋左侧的厢房,右边的厢房内挤了农夫一家三口,还在窸窣低语,商量着反正都是添两人碗筷,不如就着把女子讨来给儿子做媳妇。
      “妈,当初说不收留的是你,现在这样瞎讲的也是你。你这样自作主张,不是强人所难吗?”
      “你这孩子,妈不也是为你考虑吗?我们家穷,哪有钱去给你准备婚事?现在有个主动找上门的女人,虽然带了个孩子,但是只要管饱就能凑合过日子,还能给你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你有多大能耐?还瞧不上?”
      睡在地上的青年翻个身:“婚事,一定要情投意合。不然,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
      “哎呀,你们生活一段时间了自然就情投意合了。真是,这孩子不懂事!”
      地上的人蒙头沉沉睡去,不再吭声。
      自此,农妇对这母子格外嘘寒问暖。

      这对可怜的母子越想安定,却越安定不下来。两个月后,农妇劳作时突然咳血,家里能变卖的物件都变卖求医,这重病,区区家产哪够变卖?赵嫣取下头上的木簪,努力地用齐文刻出正正方方的“史”字,打算拿到集市上找人去卖。
      “你这普通的木簪子能卖几个钱?”年迈的农夫为妻子的病情发愁,焦灼道。
      “我这样刻个字,跟别人说这是齐国已故的君王后曾用过的簪子,就能卖个好价钱。”
      “你这不相当于是在行骗吗?”青年人亦无计可施,但认为此事不靠谱。
      “要救阿姨,就需要钱财。我没有别的方法,只能这样试一试。”
      “好好好!”年迈的农夫如见到救星般抓住女子的胳膊,“别管那书呆子,我们现在就去镇上!”
      “镇上有钱有识的人少,难卖,我们要去城里。”
      “好,我们现在就去!呆子,你就在家好好照顾你母亲!”

      任城内,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垂首怏怏地独自行走,嘴里念叨着:“就说骗人行不通,白忙活了一下午!”一抬头,看到一群人聚在那里说什么千金。
      听到千金,老头立刻抖擞地挤入人群,只见墙上贴了一张告示,画上的一母一子跟家里收留的那对母子样貌相差无几。旁人正念道:“告其住处者,赏百金;供其线索者,赏十金。”
      “千金呢?”老头急忙问。
      路人斜睨他一眼:“携其交付者,赏千金。”
      老头的心脏噗通直跳,一直呆在那里,直到人群散去。
      “大叔,我们回去吧。”赵嫣怏怏地寻过来。 “怎么样?卖出去没有?”老头期盼的眼神让女子愧疚地垂眸摇头,显然未卖出去。
      老头叹了口气,突然好像惊奇地拉女子到墙边,指着墙上的告示冲女子道:“你看这上面画的人跟你像不像?”
      赵嫣瞪大了双眼,见老头淳朴的笑容,想到老头不识字,遂闪烁其词:“哪里像了?回去吧,明天再来卖。”说罢转身就走。
      老头难免失望,却悄悄把这告示收起来揣在怀里。

      晚上,饭桌前的四人各自吃饭,默不做声。房内传来榻上农妇的声音:“老头子,你衣服里的这是什么啊?”
      大家都放下碗筷,挤在农妇榻前。率先进去的青年拿过那张皱巴巴的告示,打开细细审视,再抬头,只见父亲期待的眼神凝视着自己,女子红着脸眼神惊惶闪躲,小男孩歪着脑袋满目疑惑。他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撕掉这张纸:“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月下,水风习习的山坡上,一男一女矗立着。
      “你可以把我送到县令那,我只希望你能帮我把正儿照顾好。”
      君子温润一笑:“你让我用你换些钱财回来?”
      “这本是个不完美的世界,没有双全之法,只有择优之方。看你觉得哪方面更重要?我是觉得,阿姨对我和正儿如母亲一般,我一定要设法报答。”
      风吹动树叶飒飒作响。
      “如果真的是你,你倒说说我王为何举国求你?如果不是你,你自投罗网却又犯欺君之罪,焉得逃过一死?别犯傻。”
      女子张张嘴,想到长平之战,想到任县令夫人那般残暴地对待,想到青年对秦王的负面评价,欲言又止,不再说话。

      次日清晨,一老一少前往任城的路上不发一言,还是女子打破了沉默。
      “大叔,端和不懂事,您别管他。您把我送到县令那,换一千金回来给阿姨请名医治病,正儿就拜托您一家照顾了,好吗?”
      老头掩饰不住眼中的惊喜:“真的吗?”
      女子叹息道:“卖东西也讲究缘分,这簪子怕是难卖出去了。”
      老头赶紧宽慰道:“没事没事,你的儿子就交给我们了!我们一定当亲孙子待。”
      亲孙子?这话怎么听都有点刺耳,但赵嫣顾不得许多,毅然踏进生活了五年的县衙。县令皮笑肉不笑地盛情接待,却只字不提金子的事。晚宴过后就要分别,老头终于开口问起金子。
      “哎呀,别急嘛!”县令眯着笑眼,“赵姬以前也在我这呆过,她当时打死也不承认这上面画的是她,我们需要先送到邯郸,我王认可了才能把金子交给我们,我们有金子了才能给你啊!放心,不会私吞你的东西的!”
      “还要等那么久?那时我家老太婆恐怕都已经不在了!”老翁激动得从座上跳起来,“我把儿媳都交给你们了,你们就这样诓骗我这老头子的?”
      “儿媳?”赵嫣再次被震住说不出话,直到县令用厌恶的语气命令下属把老翁拖出去,她才灵魂归窍般面向县令谈判道:“你必须先把金子给他,否则我就自杀。”
      “呵!你是嫌我们上次没把你打死?”
      “你没看公文么?赵丹要的是活人!”赵嫣见县令微怔,并无其他反应,遂操起案上的筷子,窜到县令身旁抵住其咽喉,“给不给?”
      县令涨红着脸,慌乱道:“给,给,给。你快放了我。”
      “我要看他拿着一千金走出城门外才能放了你。”
      “好好好…”县令连连答应,又斥下人道:“还不快去准备!”

      城外,一群便衣官兵围住一老翁,老翁死死抱着金子不放手,却还是被他们抢走扬长而去,老翁望着他们的背影不住哀嚎:“那是我用儿媳换来的啊!”
      城内,面无表情的女子任由人五花大绑,神色凛然地坐上囚车,头发蓬松散乱,低声轻叹:“簪子也掉了。我那簪子,是齐国已故君王后用过的,谁要拾了去,请好好保管。”
      杨庄,病榻上的老妪不停咳血,瘦骨嶙峋的手臂招儿子上前:“老头子去城里到现在还不回来,你去让他别卖了,卖不出去的,多陪陪老婆子就好得很。”

      夜幕笼罩,乌云聚集,不一会便暴雨倾盆。老头子如落汤鸡一般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默不作声。
      眼尖的赵正从角落里跳起来迎接:“杨爷爷,你回来了?妈妈呢?”老翁苦涩笑笑不答话。青年听到声响,警觉地从房内出来:“嫣儿呢?”
      老翁叹了口气,骂道:“那群当官的真不是东西!人都给他交过去了,还把金子给我抢走!”
      青年搁下手中碗筷就趿拉着草鞋冲出门,闯进雷雨交加的无尽夜色。
      可怜的正儿跑到门口,趴着门楣大叫:“哥哥——你去哪——”
      “我去把你妈妈带回来——”

      房内,老妪不住地骂老翁,老翁也不还嘴。一直安静的正儿突然低头问:“妈妈还能回来吗?”老妪怨憎地斜睨老翁,不说话。
      老翁低头安抚道:“正儿,你放心,以后有爷爷奶奶一口吃掉,一定不会把你饿着…”
      正儿“哇”的哭出来:“我没见过爸爸,妈妈说爸爸在我两岁的时候走的,但是我没见过他。现在妈妈也没有了!”
      “妈妈——我要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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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记-秦始皇本纪》有记:
      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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