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仇，便是国仇》董思源

3、鬻剑求生

　　天边泛起鱼肚白。
　　赵嫣整夜没睡好，看着身旁在草地上熟睡的儿子，轻轻掖了掖搭在他身上的衣服，兀自赤足下河摸鱼。早晨的河水微凉，岸边的篝火滚烫。
　　小孩在一阵烤鱼香中欣然醒来，大口撕咬鲜嫩的鱼肉，模样惹人怜爱。他睁着天真的眼睛，满嘴食物地含糊问母亲：“妈妈，我们今天还要走好远吗？”
　　“大概是的。”
　　“还是睡桥洞下面吗？”
　　“你不喜欢小桥啊？”
　　小孩嘟着嘴垂下头，“我想睡在我们之前住的地方…”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去找个屋子住！”
　　“要走多久呢？”
　　“先去找个有钱的大户人家换点钱。”
　　“怎么换呢？”
　　赵嫣心里微叹，她摩挲着一直随身佩戴的剑——那是阿爸临走前留给她的。

　　其实，她的生父早已不知去向，阿爸并不是她的父亲，只是在她七岁时收留身边，习惯了叫“阿爸”而已。
　　阿爸常年奔波各国贩卖奇货，而立之年仍孑然孤身，收养赵嫣后才有个情感寄托，时常凝望天边明月，抚小女孩的脑袋自言自语：“我吕氏，相士见我广额方面，预言我将是经天纬地之才，而今奔四，仍无甚建树，只够勉强独善其身，何能韦地兼济天下？遂自名不韦，人称吕不韦。”
　　后来少女为阿爸的义弟子楚生了正儿，再后来赵国举国追杀子楚，阿爸和子楚逃回秦国，留下自己和儿子。
　　少女不舍地看着阿爸，但阿爸和子楚专心收拾行囊并不看她。她自知分别是必然了，只能以护身为由请求阿爸以剑相赠。那把剑是此前阿爸从长平一农户家购入的，据阿爸讲是名将赵奢的佩剑。

　　赵嫣带着儿子踏入任城官邸，见到县令便直言自己是卖东西的。
　　“是何宝物？”
　　女子双手奉上一把寒光逼人的佩剑，剑柄上刻着笔画锋利的三字—马服君。
　　县令疑惑地探问道：“你可知马服君是谁？”
　　马服君还能有谁？必然是鼎鼎有名的大将赵奢了。赵嫣莞尔，学着阿爸的样子讲起故事：
　　当年秦攻韩，围我閼与。
　　惠文王赵何求问于廉颇：韩可救否？答曰：道远险狭，难救。
　　赵何不死心，又问乐乘：可救韩否？答曰：狭路道远，救之也自损三千。
　　赵何沉着脸，半命令式地询问赵奢：可否救韩？答曰：道阻且险…赵何沉着脸用鼻子长呼一口气，赵奢顺势改口道：但是，这就好比两只老鼠相斗于狭窄的洞口，总会有一个更勇敢的胜出。
　　赵何听了非常高兴。于是派赵奢领兵救閼与。
　　赵奢与赵何同是武灵王赵雍之子，当年赵雍提倡胡服骑射时赵奢是首个响应的王子，武灵王很欣赏，派他掌管赵国税收。现哥哥如此英勇，赵何赐号“马服君”，专门找最精巧的匠人锻造出一把利剑相赠，剑柄上用最精湛的小篆刻出笔画锋利的三个字—马服君。

　　县令幡然悟道：“就是这把剑？”
　　赵嫣故作高深地微笑颔首。
　　县令摩挲着这把剑，剑鞘花纹栩栩如生，雕刻细致；剑刃锋利尖锐，剑尖寒光刺目。果真宝剑！因而继续问道：“马服君之剑为何在阁下手中？”
　　赵嫣莞尔一笑，继续讲故事：
　　閼与破秦一战，结果大家都知道了。赵奢凭借自身的勇气、军队的信念扫平一切杂音，迷惑间谍，出其不备攻其不意，又虚心接受许历意见抢先占领制高点，最终破秦。好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这把剑也在这场战争中赢得了无上的荣耀。
　　没成想，十年之后，这把剑又见证了长平之战。此时赵何赵奢都已离世，继任的便是当今赵王赵丹和已故的马服子赵括。
　　话说啊，赵何还有两个弟弟，一个是平原君赵胜，一个是平阳君赵豹。秦本来是攻韩，韩国兵败，索性将上党割让给秦，偏偏上党郡守冯亭有自己的主张，他置韩王令不顾，自己跟手下商量后决定主动归顺于赵国。赵丹跟两个叔叔商量要不要接收上党郡，平阳君说：“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圣人都不觉得是好处，反而觉得是祸害。我王不要接受。”平原君说：“百万大军经年累战也难攻下一座城池，如今轻易得到17座城邑，为什么不接受？就算得罪秦国，难道我们多了17座城邑的人力物力就打不过他们吗？”年轻人觉得还是平原君所说在理。

　　县令感触良多，忍不住插话道：
　　是啊！长平一战本不该至此。不仅是一开始不该接受上党郡，惹怒秦国引发此战，更是在选将战略上有问题！当年我王本是派廉颇与秦将王齮相战，经年不下，两国都深陷于此感到焦灼，且我军缺粮，求于齐王不得，秦昭王抓住这软肋，派间谍放话说秦军就怕精通兵法的名将之子—赵括。我王见廉颇一直坚壁清野久不出战，心里很恼火，又听说秦军惧怕马服子威名，于是果断替下廉颇，命令赵括迅速主动出击。
　　赵括得令，想到秦将王齮败仗不少，不足为惧，于是仗着自己的博学兵法长驱直入，却不知秦王那边已经悄悄换上了百战百胜的白起，还勒令全军不得走漏任用白起的风声。于是白起就佯丢几个卒子诱敌深入，待四十万赵军入瓮后大开杀戒，赵括直接被斩首，四十万赵将士拎着赵括首级口服心不服地向秦将叩拜请降。
　　这厢赵国百姓皆翘首待亲友平安归来，却传来连年征战最终兵败请降的消息。全城百姓悲戚涕泗、相拥相偎，祈祷着从军的亲友卸甲归田，谁能想到白起会把四十万降将尽阬之？

　　县令唏嘘不已几欲垂泪，赵嫣也黯然道：“大国相战，百姓何辜？”
　　县令摇头叹道：“王国兴衰更迭，唯一不变的是百姓苦。”又转而问道：“你还没说，这把剑为何在你这里呢？”
　　“这把剑在马服君赵奢离世时，随着爵位一起继承给了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赵括带着这把剑，人生中的第一场实战就惨败，剑也被掩埋在长平战场上。附近的村民有胆大的到死人谷找些有用的东西带回去，其中就有这把剑。后来有位商人到那里看中这把剑，于是买下来。”
　　“你就是那个商人？”
　　“不。。那个商人是我阿爸。”
　　“令尊现在何处？”
　　赵嫣垂下眼眸，黯然神伤：“我把阿爸弄丢了，只留下他的剑。他曾说此剑非千金不出，如今我母子无居无处，缺衣少食，就用百金鬻之，为我儿找个住处，免受风餐露宿之苦。”

　　县令倒吸一口凉气，手中不住摩挲这把剑，良久道：“夫人，此剑我诚爱不释手，但财力有限。请以十金购之，夫人与令郎衣食住行也不另操心，如不嫌弃，便住我官邸上，衣食有下人侍奉。令郎年纪稍大些还可与犬子共同随名师学习。如此可好？”
　　赵嫣心里很开心，还装作思考会，迫不及待道：“可以。不过，我需要让我儿现在就随名师学习，不要再等了。”
　　县令大吃一惊，看着那个走路尚且蹒跚的小孩，问道：“令郎今年几岁？”
　　“开春过来就六岁了。”
　　县令摸摸小孩的头，“你看起来才三岁，怎么明年就六岁了？”
　　小孩实诚地答：“我今年满三岁，明年满四岁，进五岁，虚六岁。”
　　赵嫣急忙争取：“我儿年纪虽小，但天资聪颖，已经会写不少字了。”
　　县令面露难色：“并非我不通融，实在是老师一人管那么多小孩，必然很累，恐怕不情愿啊！”
　　“只要县令同意，老师处我便去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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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记-赵世家》有记：
　　王大喜，召平阳君豹告之曰：“冯亭入城市邑十七，受之何如？”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