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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陆离结结巴巴地道:“这人怎么看着如此眼熟!”她已经太久没见过自己的模样,以致于有些分不清了。
      “这是你啊!”高炎刚做出肯定,却又忍不住低声怀疑自己,“可我明明已经亲手埋了......”
      “我?这是我?对!这是我!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身体! ”陆离垂下去,轻轻抚摸了一下躺在里面的自己,转而对任晰说,“少爷,我找到我的身体了,我真正的身体!”

      任晰极快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婉娘为何在这里?难不成这尸体还会跑?还是她没被食主大人吞噬,又活回来了?这种种疑惑他解释不了,可他所遇之事,又有哪一件是可以合理解释的呢!当下让陆离有个真身才是正经事,虽然这具真身已有多处腐烂之迹。
      “你准备好,我马上让你上身。”任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地盘坐,合掌运气,他叽里咕噜念完回魂咒,不过几分钟,一睁眼,陆离便像入画一样活灵活现地出现在面前。

      只见她从棺木中坐起,卡卡顿顿地动动脖子抬抬手臂,那颈项手背上有大片大片极不自然的红块,耳根后更有一处已经烂开了皮。她试着站起来,抬脚出棺,这躯壳虽有些僵硬,但有了之前婉娘的寄宿,也算是能行动自如。
      陆离十分欢喜,一点也不在乎身上的累累伤痕,她托着双手转着圈地瞧自己,然后端端走到任晰面前,轻轻笑了:“少爷,谢谢你!”

      “举手之劳。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啊,你现在还能看见高炎和葛青吗?”
      “能看见高炎,但看不见葛青。”陆离用她那混浊无神的眼珠四下望去,认真地答道。
      “他没准又溜哪去了。”高炎没好气地补充。

      任晰看不见他们,是因为人鬼有别,可陆离现在到底算人还是算鬼?算人,她应该看不见他们才对,算鬼,咋一看又与常人没太大区别,并且一个鬼这样活蹦乱跳地站在面前,还是有点瘆得慌的。
      他往后稍退了退,晃着手指指着陆离道:“你这身上那什么,还是得想个办法遮一遮,要不然出去会吓到别人的。”

      陆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恐怕不是很美观。她转过去,有些失落地缩卷在棺木旁的角落里,高炎蹲下身对她说:“你把两边的头发放下来,就能遮住脖子的,至于双手,放入袖中不外露即可。”
      任晰也觉不忍,上前亲手为陆离理了理头发,将她右脸和脖子上的红痕遮住,这一路都将与她为伴,整理得让自己赏心悦目点也是情理之中。
      陆离一直低着头,一动不动,然后一天里都保持了这个姿势,生害怕弄坏少爷摆的造型。

      出了庙,任晰一刻也不敢耽误,本以为陆离会像在魁城时一样拖拖拉拉,谁知有了身体的她反而快得离奇,两条腿来来回回好像永远不会累似的。任晰一次次加快脚步甚至跑起来,都被她轻松跟上了,自己倒累得个上气不接下气。
      若非亲眼所见他很难想象,鬼走路真的会吹起一阵风!

      陆离不知疲倦,但人是需要休息的,赶一程到了一处驿站,任晰便停下来填肚子。
      驿站饭馆的老板微躬着背提着一壶清茶懒懒地走出来,信手在二人面前各摆上一个土碗,拉起茶壶耍艺似的冲着茶。
      任晰扣住陆离面前的碗道:“老板,她不用,就给我来碗面条就行。”这里虽然只有他们两位客人,但陆离见到生人还是很谨恐,她低埋着脑袋,头发垂着几乎挡住了半张脸。

      老板瞧了那看得见的一半面容,“咚”地一声把茶壶搁在桌上,话外有话地说:“娘子生得如此貌美,怎禁得起这样的风餐露宿,都快瘦成杆了还不给饭吃!你放心,我给你多做一碗,不收你的钱!”
      任晰在心底苦笑道:“不是我虐待她,是她真的不用啊!我任少爷像是那小气没钱的人吗?”
      于是乎,他在陆离的注视下一个人吃下了两大碗面条。

      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风风火火跑进后厨喊道:“爹,你快跟我去看呀,婆婆家的鸡不知给什么东西咬死了,十几只全死了在鸡圈里,大家都在她家呢!”他边说边拉着他爹往外走。
      “是不是她家狗脱了链?”父子俩的焦急模样如出一辙,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真是他自家的鸡。那位古道热肠的老板对任晰说,“客官,你吃完把银两放桌上就成,我有事先走一趟。”

      那孩子一副小大人架势在前带路:“狗没有脱链,还好好的拴在桩上呢!我听小胖说婆婆家闹鬼,鸡都是被鬼咬死的!”
      “胡说!哪来的鬼!鬼又不吃鸡!”
      “可娘说,村里无故失踪的人,就是被山鬼抓走了。”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还是被任晰一清二楚地听见了。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一种吸引,他两口嗦完面条,便和陆离偷偷跟了过去。

      孩子口中的婆婆院里围了好多村民,妇女三两成群纷纷议论着,饭馆老板和几个男丁在屋前屋后做检查,小孩们从人群中穿来跑去地闹。旁边的鸡圈外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死鸡,它们有的脖子被咬断,有的翅膀被撕掉,总之都没有全尸。
      任晰观察了一阵,对身旁的陆离说:“这里除了你应该没有别的鬼,你也能感觉到吧?不过这位老婆婆确实可怜,死了丈夫,没了儿子,现在连养鸡这唯一的生活来源也断了!”

      “少爷如何得知?”陆离终于微微抬了头,吃惊地看着讲故事的任晰。
      “我听见她们说话啦!这些妇女几乎把老婆婆的一生说了个遍,两年前她老伴出去砍柴便再没回来,儿子自今也下落不明,年近古稀只能靠养几只鸡卖几个蛋讨生活。别说是她,这整个村的八卦小道我都快摸透了!可这里没有其他异常声音,这些鸡大概就是被黄鼠狼咬的吧。”

      陆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同一位形销骨立泪眼朦胧的老婆婆说着话,可是这个距离陆离完全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片刻,那妇女把饭馆老板叫了回来。老婆婆哽着嗓子道:“大郎,别找了。多谢大家,也都别寻思了,是我自己大意没关好圈门。这些鸡你们要是愿意吃的就都拿回去吃吧!”

      “奇了怪了,连个黄鼠狼扒过的痕迹都没有!”大郎和男丁们确实也没找到什么可疑的线索,便都扣脑抓腮地放弃了。
      人群渐渐散去,有的上前安慰老人两句,有的一手提着一只鸡走了。婆婆催大郎走:“辛苦你了,你放心我没事,我自家的事我自己能应付,你们都回去吧,免得惊扰了旁人。”

      等众人都走了,任晰才忽感不对,耳边似有一种熟悉而轻细的鬼音嗡嗡喳喳起来,按说高炎等人最近都被他降服得很乖,没有闹出太大动静,怎的现在又来新的了?他走到婆婆身侧,低声问道,“婆婆,你可是有什么隐情?”
      婆婆注意到他腰间的法螺,想此人或许能知其一二,便答:“这几夜我总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却什么都不见,昨天我去菩萨洞为小儿祈福,回来后敲门声就没了,我上了年纪,耳背听错也是有的,谁成想早上起来竟成了这番光景!”

      任晰闭目侧耳,寻着声响一步一停往院后的小山路走去,陆离亦步亦趋地随着。婆婆也缓缓跟了上来,她驼着背沉声道:“菩萨洞就在上面,孩子他爹以前也时常去拜。”
      没上多少石梯,便看到了她说的菩萨洞。那真的就是一个在山石底下凿出来的洞而已,最多只能容纳两三人,里面静静地坐着一尊石雕菩萨像。任晰至此,却突然驻足一阵气一阵笑起来。

      婆婆不解其意,曲撑着腰举头颤颤巍巍地看着他,只听那总不吭声默默跟在他身后的白衣女子自言自语开了腔:“怎么是你?”
      “我就是想回家看看,不是故意玩消失的。”这声音是葛青,他正委屈地应着错。

      良久,葛青才悲切地朝缀在最后的婆婆哭喊了一声:“娘”!
      可惜婆婆什么也听不见的。
      她似乎感受到一种亲近,一阵猛烈咳嗽后起雾的眼神寻觅着:“是我老伴来接我了吗?是他!我知道是他来了!”

      葛青试过许多次,他叫不应他的娘,也抱不到他的娘。
      原来葛青安静了这几日,是归心似箭跑到他们前头来了,任晰扶起葛青娘慢慢往回走着,正欲开口安慰,葛青叫住了他:“少爷,别告诉她是我!”
      少爷稍作沉默后温声简言:“婆婆,您别胡思乱想,保重身体要紧。”

      葛青娘迈着哆嗦的步子无比坚定地说:“我知道是他,我不怕跟他去,只是他也太急了!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如今不知身在何处,他说他参了军,谁知道是真是假!那小子从小就不务正业,有哪个军队愿意收他?这么些年也不给家里稍个信儿,你说我要是就这么走了,他回来还能不能找到家?”
      葛青听了这些,更抽抽地哭了起来。他走的时候爹还健在,如今倘若同他一样归了黄泉,那他们父子为何不得相见,还有他娘,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着,连亲人是死是活也不知晓,只能一次又一次被无尽的希望和绝望反复折磨……

      任晰问道:“婆婆,你儿子是叫葛青吗?”
      婆婆一听这个名字,颤抖着紧抓住任晰的手:“你认识他?”
      “不仅认识,我们还是同袍。他确实曾参入西州都护军中,后来调到了关内,这次就是他让我顺道来给您老报个平安的。他现在好着呢,您就放心吧!”撒谎可是任晰的强项,何况是撒这样善意的谎来为老人留念想。

      他把葛青娘送回家,又塞了许多银两,说是葛青让带的。老人推不过,只好收下了,但一定要留他一宿,为他准备了好些家乡味和干粮。
      婆婆得知儿子的下落,心里很是宽慰,多次向任晰交涉:“孩子,你再见到葛青就告诉他,我和他爹都很好,不用惦记家里,要好好报效国家,好不?”
      果然是一家人,都睁着眼说瞎话,任晰把目光投向一旁,点了点头。

      他问过葛青,想不想留下来多陪陪母亲。葛青长吁一口气:“不用了,我鬼使神差回到这里,也没帮上她什么忙,反而给她带来许多麻烦。这样也好,就让她以为我还活着,从此便不用太担心我,下次少爷再带我回来看她就行。”
      葛青其实很想留下来,从他离开家乡那一刻起,他便再没见过爹娘,爹的打骂,娘的碎念,他都日思夜想,这个生他养他的小村子,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他连做鬼都会梦见。

      可他也确实没有办法留下来,他之所以失踪就是因为离开任晰太远凝力退散,即使夜间撑着一丝余力见了娘,也只能凭着股子怨气在门外扑打,直到他跟去菩萨洞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他深知自己与娘已是天人永隔,娘应该安稳地度过晚年生活,他也应该去做该做的事。他原本以为自己就算不能功成名就,但若有一天战死沙场,起码可以以一条壮烈牺牲的死讯荣归故里,谁知上天却连马革尸还的机会也没有给他。
      他生前不是什么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而今做一只颇为成熟的鬼,也算是圆了母亲对他的期望吧!

      不过跟高炎比起来,他还是不够成熟的,不然也不会走丢了。
      高炎肃然问道:“可那些被咬死的鸡又作何解释?”
      “这确实与我无关!从魁城一路过来,我看沿途十分熟悉,才想起这是我的家乡,于是匆匆忙忙找了回去。但后来我的意识越来越散,根本自身难保,哪有空去残害我家的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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