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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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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青的家乡盛产柿子,出了村口便有大大小小好些柿子林,柿子熟透的时候会自己掉落在地,摔个稀巴烂。他小时候就被砸中过,不过现在还不是柿子成熟的季节,从此经过也只能是“望树止渴”。
再往前是一片密林,不似柿子林那么清明爽朗,密林中雾气缭绕,深不见光,若非陆离一直跟随,任晰恐怕连半个鬼影都瞧不见。林地上簇着一丛丛繁盛的狗尾巴草,但听不见虫鸣鸟叫,空气里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子臭气。
这密林看来很大,走了近一个时辰也没走出去,任晰怀疑英明一世的自己可能是迷路了,偏巧现在唯一能看见的鬼影陆离在辨识方向上又是白痴。
那话怎么说来着,“方向不对,前进相当于后退”!他干脆靠着棵大树坐下来,拿出葛青他娘准备的干粮充饥。陆离也挨着坐下,瞪着一双死鱼眼睛看着他,那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想吃大饼。
任晰独食无味,没啃两口就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就地弯着脑袋靠在陆离肩上歇着了:“我靠着你眯会啊!”
“嗯。”
陆离不敢妄动,她既不累,也不饿,也不困,好像还有点享受。没小会,均匀的呼吸便从任晰鼻中扑出,她伸出手去感受那股热气,一种充满活力的温度扑面而来,那是人才独有的气息。
她不觉跟着任晰的一呼一吸学起来,可胸前却没有半点起伏,哦,她差点忘了,自己已经不再是人,即使曾经最习以为常的呼吸,也没资格再体会了。但她依然为眼前短暂的温热而痴迷,她并不贪心,遇到少爷,找回身体,已是万幸。
任晰醒来,揉揉眼睛问道:“我睡了多久?没把你的肩压酸吧?”随即他又耸了耸肩,“我忘了,你感觉不到这些的。”
“倒是少爷,有没有被我的寒气冻着?”反正自己也没有感受,有什么好在意的。
“没有没有,我也挺寒的。我们走吧!”任晰冲陆离笑笑,不以为意地大步向前。他对陆离自然而然称自己为“少爷”这件事,已经从排斥到无奈到接受了,高炎葛青他们改不了,就暂且许她也“入乡随俗”吧。
小憩后又继续前行数里,四周仍是迷雾重重,见不着出路,任晰这才发现了不寻常:“陆离,你看那棵树!”
“怎么了?”
“是我们刚刚休息的地方,树下的草还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我们又回来了?”
“恐怕是。”任晰决定再走一遭,结果还是回到了这里!
任晰举着手肘托起下巴道:“不会是遇上鬼打墙了吧?不应该啊,我就带着冤魂厉鬼呢,还能被那些无名小鬼摆一道?”
陆离轻轻回答:“自从重回身体,我的五识就大不如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真没用!”
“不不不,你还是很厉害的,你不会累,还不费粮。不是还有高炎葛青吗?好歹也是用我的灵气喂养出来的,怎么能让区区小鬼给制住!”
不提还好,这一提他才发现许久未听到这两游魂在耳边叨叨了,灵光乍现之下,他想到了一个出林的好方法。
任晰席地而坐,运起了灵气。灵气由内而外层层波及,身侧的陆离顿觉畅通,一股超脱人类的力量冲进这具死体,同时高炎葛青也很快出现了。
任晰道:“如果我没猜错,这片树林应该并不大,你们只要原地不动,传递声音给我,我再根据你们声音的强弱来判断距离,相信很快就能出去。高炎,你声音浑厚有力,就由你来吼,务必拿出你吵醒我的气势来!”
“少爷,我也能吼,我平常不吼是怕打扰你。”葛青一听,不甘示弱了,自告奋勇地冒出了声。
高炎还未应,下命令的少爷和陆离就已经不见了。他只好干咳两声鬼嚎起来,还真不辜负任少爷的期望,他这一嚎犹如雷声隆隆,传音甚广,连想抢他功劳的葛青听了都振聋发聩,不敢吱声了。
任晰的耳朵本来就特别好使,他背离着高炎鬼嚎的方向,果然顺利找到一条出路。走出密林后,再用灵力将他召了过来。
不过这条出路也算不得出路,横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巍峨无比的高山,山中有一大洞,任晰寻思着从此洞通过,也许能找到出口。
此洞口只一人多高,越往里走越开阔。洞中石态凌乱,山水肆意浸流,看起来不像人工所为,却又比天然多了一份造势。
再往里便只剩黑幽幽一片了,任晰摸摸索索吹燃一个小火折,火折子的光范围有限,他看不清前方洞口有多深,抬头亦瞧不见洞顶,好似整座山都已被掏空,黑暗中无尽的未知感从火光外压迫过来,竟让他在这阴寒的洞中感到一丝燥热。
他后悔了,应该再多找找的,说不定还有其他出路,在密林迷路至少还能看见点雾,在这里面迷路除了黑就还是黑了。
“陆离,你在哪?能看见我吗?我看不见你!高炎,葛青……”此时唯有熟悉的鬼音能给他一点慰藉吧。
“少爷,我能看见。你放心,就算看不见我也能随灵力跟上你。”陆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个环境对她来说比较好适应。
“少爷,不然再让高炎吼两嗓子,看能不能走出去!”葛青再次自告奋勇地出谋划策。
“山洞里有回声,不能再靠声音了!”既来之,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好在任晰怕黑这等少爷病已被妙音治好了。
山洞里十分曲折,弯弯绕绕了许久,任晰才终于看到一丝亮光。可那光不怎么稳定,微弱恍惚地闪动着,有时还会一下子灭掉。
再深入,便听到一种断断续续的轻慢的咕噜声,间隔时间很均匀,吸口气鼻子里全是恶臭,像腐尸的味道。他一步步小心试探着,冷不丁踩在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上,任晰举起火折子低头一看,当场软了腿。
脚底下是一块血肉模糊的烂腐肉,肉块里好像还有蛆虫在蠕动,任晰狠狠甩了甩自己的脚,又要命地闭了闭眼睛,再一看周围,地上七七八八堆着的竟全是断骨皮毛和尸骸!
任晰本来就忐忑不安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虽然他从小听鬼,却没见过如此鲜血淋漓的画面,突然的视觉冲击比高炎葛青那鬼音骇人多了。
任晰两腿打架似的往回跑,但显然这样的跑还不如走得快,山洞突然摇了起来,一种猛烈撞击地面的踩踏声在飞速靠近,较数斯坠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跑两步,任晰就迈不开腿了,只见两束幽光从他背后直射过来,自头顶落到脚下。
陆离在背后结结巴巴地叫着:“少爷,少爷,少爷......”
任晰一听,心想完了,陆离虽然有些认生,却不至于结巴,显然是这身后之物把作为鬼的她给吓坏了。他冒着胆子在幽光中转过头去,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心惊肉战——那是一只全身裹着褐毛像鼬鼠却长着獠牙的庞然怪物,比数斯还大上一倍!
它把两条前腿抬起来,腾起一丈多高,掌上的爪子如一排磨得发光的利刃,往石壁上那么一挥,便留下了深深浅浅几条长沟。
任晰扬头望去,它那两只发着幽幽暗光的眼睛正在瞪着自己,一闪一闪的,竟然就是刚刚误以为的出口亮光!
任晰没敢细想,只用了万分之一瞬,拉起陆离一路狂奔,嘴里还抽空给自己壮了个胆:“观音菩萨,如来佛祖,我的亲娘,这是什么千年大妖怪啊!”
陆离腿快,很快跑到了前面,他们就这样不停地跑啊跑,估摸已经逃出了妖怪的视线范围,于是停下来稍喘口气。可那大鼬鼠只微微向前一扑,挥舞的利刃就又到了任晰眼前。
陆离拉着他的手往前一拽,那干瘦的手臂上立刻被划开一条长口子,没有鲜血流出,只是皮开肉绽。
大鼬鼠饿急了,张开嘴流出黏黏的哈喇子,牙间还挂着食剩的肉筋,一爪向食物劈了下去,也不管这食物是新鲜的还是陈尸。
任晰被甩在一旁,心中尽是穷途末路的慌乱。他早就顾不得臭,顾不得脏了,将身一跃挡在陆离前边,就是这情急之时的一伸手,使尽了他全身力气,灵力也随之在双掌间应运而生。
黑暗的山洞里顷刻响起千军万马的呼声,如亲临战场一般的真实,加之洞中回声嘹亮,气聚回荡,似乎他只需再多用一分力,这队军马便能立刻出现在洞中。
灵力带来的气场确实让这只千年大妖怪怔住了,它转着两颗亮晶晶的眼珠一时进退难定。
任晰来回伸了十来次手,胳膊都快甩脱了,却总差那么一丁点儿意思,那呼之欲出的军队就是不肯出场。
妖怪怔了一会,见并无大招,便又抬起爪子压了下去。利刃近在咫尺,任晰却已心有余而力不从,他一松手,泄了最后一丝力——这次恐怕真的要与地上那些碎骨为伴了!
就在他想着自己的骨头会被咬成几块的时候,数斯沿着蜿蜒的洞口呼呼飞了进来。
它用双翅划开濒临死亡和再次死亡的一人一鬼,深黑的羽毛被利爪齐刷刷切落一排,不过这鸟羽量充分,一点也不在乎,它张开细长的嘴壳长嘶一声,飞上了大鼬鼠的头顶。
数斯的鸟喙尖如刀戟,将鼬鼠肥硕的背部啄鲜血直流。鼬鼠吃痛,仰头吱吱叫起来,这一叫又引出大大小小好多小鼬鼠。
原来这不仅是个千年大妖怪,还他妈是个千年大妖怪王!
任晰真心为数斯捏一把汗,它如此玲珑小巧的一只鸟,怎么斗得过大它那么多的妖怪啊!
只见数斯在洞中灵巧地飞旋躲避,一升一落进退得当,除了掉过一撮毛,竟然一直安然无恙。妖怪那头就不妙了,它锋利的爪子频频落了空,被攻击得浑身冒血,无处遁形。它撅起屁股放了个屁,排出一团黑雾雾的气体,和外面那片密林中的臭气一般无二,想必那里的“鬼打墙”也是它的布阵了,还有被咬死的鸡、村里失踪的村民,甚至葛青的爹也都可能入了它这个“山鬼”的口。
葛青也怀疑着这些尸骨的来历,如果说皮毛碎块可能是动物的残尸,那更里处那几个的醒目的骷髅头,应该不是什么猴子的头骨!偏巧村里有人无故失踪,就距离来看,葛青的村子确实是离这座山最近的人口聚居地!
那么,如果他的猜想都是对的,哪一个骷髅头会是他爹呢?还有那些碎骨,会不会也有他的一块?还是已经连骨头都不剩了?葛青绝望地浮在地上,一根根一块块地找过去,在每一具遗骸跟前磕了头,哀戚悲恸之声不绝于耳。
可为何他爹就是不愿意现身,哪怕是给个指引,葛青心里大概也能慰藉一些。
别说葛青,就连最易招鬼的任少爷,进洞后也没听出半点异常,看来并不是所有人死后都能“有幸”化鬼的,要么是怨念特别深,要么是一开始就有灵气供养,否则就算身首异处也照样魂消影散了。
另一边大鼬王正企图用它的屁阵来迷惑敌人的视线,好趁这间歇逃跑。
数斯怒瞪着一双褐眼,振起翅膀,飞身跃过“屁阵”,一双树粗的人腿卯足了劲踢向大鼬王的脑袋。
鼬王哪里受得住,一脚被踢翻,撞上了石壁,只听闷地一声,它两只瞳孔里的光便暗了下来,顿时头开脑溅,呜呜地倒了地,就这样被小数斯结果了。
至于那些小鼬鼠就如猫狗一般,被高炎扔的石头逼得踌躇不前,如今见鼬王败阵嗝屁,它们也就仓皇洞遁逃命去了。
任晰没想到数斯这双人腿如此厉害,也不知道它怎么就跟来了,早知道当初就直接把它拐走,也省了这一路的惊心动魄。
他缓过气,第一反应便是撕下衣角包扎陆离的伤口,包完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徒劳:“谢谢你,陆离!你说你何苦为我挡这一下,我受伤了尚能痊愈,你一旦受伤这伤口就永远好不了了!以后别再这么冲动了,无论什么状况都要先保护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陆离也晓得这伤包不包都一样,可她还是乖乖地让自己称其为少爷的这个人给她包好了伤口,她想这道口子若是伤在少爷身上,她不会比现在好受。
她生前就是一个特别爱惜自己身体的人,不仅在形态上要好,内里的保养也特别注重,可现在一具身体残残破破,她却一点不在乎了,非但不在乎还觉得很值得。
数斯大战过后,慢慢地走过来,仿佛刚刚只是戳死了一只虫子,它屈着腿拿背对着那感来谢去的两人,像一个赶来接驾的忠仆良将,一切都训练有素。
任少爷见状自觉地领着陆离爬了上去,然后一齐沿另一条山洞口飞出去了。
山洞外依然是山,却别有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