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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原来数斯带回来那个没礼貌的家伙就是食主?那天还把他丢给杳杳倒腾,想想就后怕,不过莫名其妙变成了噬灵食主的救命恩人,也够得回去跟池翎他们吹嘘一阵了。
      任晰扶起面色惨白的婉娘,一面假意关心一面试探道:“食主大人的伤?”
      食主没睬他,任晰救他的时候他还晕着,所以不认得这位救命恩人也情有可原,他把猎户拖到婉娘面前,一脚将其踢跪下。

      猎户便开始了一段自说自话地剖白:“不是我无情,若是与你们夫妻多年的人,有一天突然告诉你她是一只鸟,同床共枕的那个身体是一具来路不明的尸体,你们能接受吗?你们不会觉得恶心吗?”他低头看向婉娘,“婉娘,我也不想看着你死,但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的日子了!”
      他的肺腑之态还在脸上,脚下却已经趁食主不备开溜了,不过终是没溜出什么好果子。他没跑几步就撞进了不知是谁——可能是他自己捕猎设下的陷井,脚底一塌身体就被一个网子吊上了树,猎户成了猎物。

      婉娘背部中了一箭,身上没有血迹,在任晰怀里咳了数声,又虚弱地活了过来。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用那尸体般苍白的脸冷冷一笑,转头对任晰说道:“小郎君能帮我一个忙吗?”
      任晰点头。
      “这具身体本不是我的,当初我从乱葬岗里选中她,无意冒犯了这么久,求小郎君替我把她安葬了!”婉娘没再看过那猎户一眼,她望向食主,“我自己的托生之躯早就没了,对这世间也再没什么留恋,我愿归于大流助食主修炼,从此丢却灵识再无贪念,望食主成全!”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决绝地闭上了眼睛。

      任晰只觉怀里的尸体一僵,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中移了出来,连重量都变轻了。
      食主大人却像受了什么重击,突然着魔般往树影中跑去,他捂住头连连跄倒在地,想怒吼又极力克制着,看起来十分痛苦。
      不过须臾,他的双眼便胀出了满瞳鲜血,在黑夜中红得发光,脖子上、手上的血管全都一条条通透出来,络在皮肤表面清晰可见。它们在食主大人的身体里鲜红地流动着,像一根根从烈火里炼出的火绳捆住了这具宿体。

      原来食主大人噬灵如此痛苦,不是任晰想的那样挥个手就行的!
      难以自控的食主沿着树丛一跌一停地往外跑去,那火一般的血红也随之渐渐消失了,只留下两边的树杆上一道道鲜亮刺目的血痕。

      任晰呆在原地不敢移动半步,生怕这食主大人发了狂要吃人,直到数斯扑扇着翅膀飞走,他才惊魂未定地缓过神来。
      空寂幽黑的树林中只余下挂在树上晃悠的不知该侥幸还是该继续叫唤的猎户猎物——他本以为自己今晚会命丧食主,猎物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婉娘啊婉娘,你怎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真相呢,你怎么就不能……就不能是个人呢?”

      想来婉娘因为噬灵食主的出现,才不得已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让猎户去请法师来救,谁知请来了个半吊子。可这个男人嘴里说着不怕,心里却介怀得要命,一时想救一时又想杀,摇摆不定,还好意思喊冤,他自己又何尝坦诚相待过?
      “我看你才不是个人吧!”任晰觉得又好气又好怕,忍不住骂了一句。经过一番充满血光的折腾后,这个林子静下来显得更黑了,此时他一刻也不想多待,招呼出高炎葛青“抬着婉娘”走了。
      猎户不知他使的什么妖术,竟能隔空移物,等到凭空的婉娘也快不见时,他才想起来仓忙求救:“师兄?你等等,你先把我放下来再走啊……”

      任晰和高炎葛青找了块地方安葬好“婉娘”,本以为终于可以回去睡个安稳觉了,却不知数斯那鸟又从哪里把发完狂的食主大人捞了回来!
      一样的满身狼狈,一样的半死不活!这鸟以前也没这么菩萨心肠啊?
      半死不活之人从数斯翅窝里滚出来,软软地躺在苍明山下的月光霜露中,穿着那件青色粗衣,看着竟有一种解脱后的宁静之感,不免让人生出几许怜悯之情来。

      任晰旁观着那鸟使了一整套抓挠挖刨的功夫,实在看不下去了,却还嘴硬道:“这种恶魔死就死了,你还带回来干什么?救了他连一句感谢都没有,难道我还要上赶着去救他两次?”
      这次数斯只咕咕了两声以作回答。
      “你别刨了,别再把我的衣服刨烂了!”这么说并不代表他会自己动手,这个食主不知是不是吃得太多,有点超重,上回他已经领教过了,不过偷个懒取个巧他还是在行的,“高炎葛青,再来帮我抬个人!”

      于是剧情又重演了,任夫人见儿子又扛了个醉酒的男子回来,忧心忡忡他跟郑燕归学坏了,杳杳又一肚子气地给这个两次上门的不速之客热敷煎药。而郑燕归最兴奋,他一个劲地向任晰确认那只招财鸟的真实性——原本他喝醉了都记不大清的,但看到这位“财神爷”又想起几分真切来,若不是他瞧花了眼,就只能是神鸟显灵了!
      重演的还不止这些,还有第二天一早依然空空如也的客房。

      任晰就纳闷了,这人是怕自己和他抢食还是怕表兄真把他放家里供起来啊,堂堂食主大人至于怂成这样吗?
      也罢,婉娘的事已了,他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吧。

      在郑家庄过着安逸舒适的少爷生活,家里人都顺着,有个妹妹可以使唤,乡里邻居也看在郑燕归的面上待任晰十分热情,差点就让他忘了去西州的事。
      这几天每当他问及四年前的那场战争,母亲就一副伤心欲绝只字不愿提的样子,要么便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让你上山就是为了把你的性子降一降,我不求你和将军一样威风八面赫赫功名,只求你娶妻生子平安度日,你要明白我的苦心!”

      他怎么会不明白,他太明白了!
      但是西州,那个残存在记忆里的荒漠边城,繁华似锦,一望无尽,对他来说有太多太多不解,他是一定要回去的。

      逍遥了十日,任晰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和理由说明自己想去西州,于是只得在母亲的叮嘱和妹妹的目送下重返沉墟殿。
      母亲还特意让郑燕归找了个小厮送他上山,以免他在途中惹祸误时。

      一路上任晰催着小厮疾步快行,与他称兄道弟的,谈人生的过去未来,讲仙门的奇闻趣事。小厮很是受用,已经迫不及待想去那仙雾缭绕的山里吸吸仙气了。
      眼瞅着天色渐晚,小厮背着包袱气喘吁吁指着前方丛林里冒出来的一角殿宇问道:“少爷,是那里吗?咱们是不是快到啦?”

      “歇会,我走不动了。”说着任晰靠在路边的山石上坐下。
      小厮连忙去拉:“走了一天也不见你喊累,这会到跟前了,你反倒没劲了!这样只会越歇越累的,咱们还是快走吧,得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任晰的屁股好像在那石头上长了钉,任凭怎么拖拽都纹丝不动,他指指下边点的一块石头道:“你也坐下歇歇吧!”
      小厮拉他不动,只好坐了下来。

      远处幢幢树影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它们在山风的吹拂下左扭右晃,形态各异,像一群飘荡着的妖魔怪物。小厮静静地看着,回想起刚刚任少爷给他讲过的那些稀奇事,心里开始咚咚地狂跳起来。
      突然,任少爷起身向山上跑去,小厮见状也跟着跑了起来:“少爷,您等等我啊!”

      任晰没回答,越跑越快。小厮的腿歇软了一半吓软了一半,根本追不上,追着追着就不见了他家少爷的人影。
      忽地,一团毛呼呼的大黑影子唰地从他头顶飞过,眨眼间又什么都没有,紧跟着一块大石缓缓从地面升起,正一步一步凌空向他飘来。
      小厮哪里见过这些,早就被吓得尿了裤子,急忙回头连滚带爬地一口气往山下跑去。

      夜幕已经完全覆盖了苍明山,雀鸟也叫得更欢了。任晰哈哈大笑着从树林中走出来,数斯一拐一拐地跟在旁边。
      他双手环抱轻轻勾起嘴角:“高炎葛青,你们的力气真是越来越大了,没白养你们啊!”接着他又咬着嘴唇皱起了眉,“可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这黑灯瞎火的我可怎么下去呀?”
      高炎葛青都没敢开腔。

      他也不想理这两只有蛮力没实用,关键时刻还总爱消失的废鬼了,顺手梳起数斯的毛来:“我让你采的荔枝呢?什么都没采到还在外耽误那么久,还给我带个什么食主回来,下次我与你同去,看你还敢不敢偷懒!”
      数斯嗤之以鼻滋了他一脸口水,它松松羽毛,绕着任晰低低地飞上一圈,然后轻巧地落下,双腿弯曲,躬着背脊向任晰狂拍着翅膀。

      “你这是让我坐你背上,要带我飞吗?”
      “咕咕咕咕。”

      任晰丢下高炎葛青,兴奋地爬上鸟背想试试,不待他坐稳,数斯就仰头长嘶冲进了云霄。
      随着鸟儿的加速,任晰被荡得前俯后仰的,脑子里差不多晃成了豆浆,一个重心不稳,他手头一紧薅下了一把鸟毛。
      数斯吃痛猛一向下倾,没飞两翅膀便把背上的人抖落了下来。

      “啊啊啊啊!”任晰眼前一黑,声音都被吓出了几分稚气来,这鸟可真不靠谱!
      好在还没出山,还不算太高,他在空中翻了几滚,又被数斯回冲下去接住了。

      这回任晰学乖了,没敢再揪鸟毛,乖乖匐在鸟背上抱住鸟脖子,好惊险飞过一程,这次的试飞才算没出人命。
      他睁眼一看,下面全是密密层层的绿林红叶,锋崖险壁,宛如一幅从四方展开的流动画卷。它们越来越密,越来越小,任晰回头看了一眼沉墟殿的方向,那里已经远得只剩一个小点了,可无论多小,只要他回头那个点就还在。

      数斯用了不到一刻钟飞下山,任晰落地后吐了几口清水,晕晕乎乎的表扬和不满都给和在一起吐了出来。
      他不敢回家,只得匆匆在山下的一个凉亭里里停了一晚。

      送他上山的小厮爬回家以后,才算清醒了点,因害怕被打出去并不敢禀明自己临阵脱逃的事。他想任少爷八字硬,可能根本没看见什么妖鬼作祟,应该早就回沉墟殿了,于是瞒着东家说人已送到,还厚着脸皮领了任夫人好些赏赐。
      任夫人却总放不下心,一连几天右眼都突突地跳个不停。

      任晰枕着数斯睡了一夜,终于还是到了告别的时间。他顺着那鸟儿的黑毛道:“好了,你回去吧,回去替我陪着大师,叫池翎他们别太想我!”
      这鸟儿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拍拍翅膀走人,它好像也知道这次的分别不同往时,瞪着圆圆的棕褐色眼睛无神地看着任晰。
      任晰又顺了顺它的冠毛,才横心转身,独自向西行去。

      少年人终归还是愁浅,任晰也免不了图新鲜爱热闹,每经过一处市集总忍不住要停下来看看逛逛。
      魁城就位于这条去西州的必经之路上,是离苍明山最近的一座大城。
      这里的繁华和记忆里的西州可媲美,闹市街头,灯火熠熠。此等风光,他和母亲妹妹逃命来时可不曾有那个心力去看。

      他一身青色素衣,头发用一块铜片自制的发冠高高束起,中间插着根木头簪子,腰间别了个紫金色花纹的法螺,走起路来一副江湖少年的风火模样,不伦不类得很。
      想他小时候特别羡慕不用髻发的人,任头发胡乱散着多自在呀,而他却要在六岁时就每天紧紧地绑着,长短不一,束的束落的落,又难看又疼头皮。

      自从去了沉墟殿,又要每天带着佛帽,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外露,真是憋死他了。现在不用做和尚,他天生那天高地远的畅快劲便成倍的归了心。
      这么想着,他走得更昂首挺胸手舞足蹈了,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魁城的中心,一个带给他奇妙体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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