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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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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妙音教的那些咒语真的有用?任晰瞬时还挺得意的,觉得自己也有了些本事。
葛青却说:“少爷,是她自己回来的。”
任晰没了高人的气度,歪头道:“你不说话能死啊?”
“我已经死了。”
“......”
只见那娘子倏地坐直身子,目光呆滞盯着前方,僵硬地抬起一双带有淤红印子的手腕抓住任晰,嘴里麻木地吐着字:“郎君,我要去了,今朝遇到个凶神恶煞的食主,我等小灵都要被他吸食殆尽,最后回来看你一眼!”
任晰直被她抓得咔咔疼,脑子里云里雾里的,不知所谓,药师咒也不敢念了——念了也没用。
美娘子似乎很快发现了眼前人并不是她的郎君,只见她翻下床三步并着两步跌跌撞撞地穿屋寻去,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娇弱的病人。
猎户见到她,又喜又惊,错愕地接住扑拥过来的娘子,唤道:“婉娘!”
婉娘眼睛里骤然有了神采,深情凝望道:“我要去了,我......”一语未尽,她就又像被抽了魂魄一样摊倒下去。
猎户由大悲转大喜,再转大悲,他抱着婉娘连叫数声,却再无人回应。“师兄,婉娘她......她这到底是怎么了?”问完猎户又颤抖着手探了探怀里人鼻息,竟已一丝全无。
好好一场夫妻团圆劫后余生给演成了回光返照死别情深,杳杳拭了拭眼角泛起的泪花,只用眼神把罪怪在那装模作样的半罐子上。任晰也很无奈,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继续装模作样地叹了句“阿弥陀佛”。
这时,葛青这个无征兆不定时冒出来吓人的小鬼又说话了:“少爷,那女人的魂灵又往东南方向去了。”
有外人在任晰没有多问,他拍拍猎户的肩道:“娘子已经故去,还请节哀!不过,你可知她所说的食主为何物?”
猎户放下怀里死透了的婉娘抱头痛哭起来,他的娘子活着时就惨白无神,断气后也一样,若不是再三确认,任晰根本分不清她是真死还是诈死。
恸哭了一阵,猎户才松了松气缓缓诉来:“不瞒师兄,婉娘确实不是普通女子,她原是一只布谷鸟,常年在这山中得了些灵气,见我孤身一人她便化作人形日夜陪伴,那样的温柔体贴,与其他女子一般无二,我一个无牵无挂的莽夫能得她眷顾什么都不怕的!可近日这山里不知来了什么东西,生生要夺去她的性命,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啊!”说着他又情难自禁地抽泣起来。
不知怎的,这个猎户哭得一点也没能打动任晰,他一时接收了太多信息,心中不免产生许多疑问:“布谷鸟能化作人形?这世间还真有传说中人妖相恋的奇闻异事?婉娘口中那个凶神恶煞的食主又是个什么东西?若它真来了苍明山,那沉墟殿以后还有安宁吗?”
想到这里便不能再往下了,他双手合十揖道:“事已至此,你也别太伤怀,我这里有些线索,若娘子魂灵还在,定将全力追回!告辞!”说完任晰便携杳杳走了。
可具体怎么追,他毫无章程,只能悄悄询问左右:“高炎葛青,妖的灵和你们一样吗?怎么我刚刚听不见?能找到她吗?还有那个食主,你们看见它没有?”
葛青挑了一个最简单的回答:“少爷,你听不见可能只是她没声。”
高炎道:“依属下看,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是被强行吸走的,我们却还好好的在这里。而且她死后尸身没有一点变化,恐怕也不只是一只布谷鸟妖那么简单!”
“那到底能不能找到?”
“……”
他们朝着东南方追了一阵,不知不觉便到了郑家庄,任晰的表舅父就住在这里,刚好顺路下山了。
此时高炎才敢开口,说婉娘那零星半点的灵光到这里就没了。
任晰再懒得管那什么妖啊灵啊的,既然到家了,还不如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睡醒之后万事大吉。
杳杳不知高炎葛青的存在,以为任晰称有线索纯粹是为了脱身的瞎掰,便一路上拉着哥哥絮家常:“灵澈哥哥,你以后真的不去沉墟殿了,就在家里陪我和姨娘?可是你忘了吗,上次你回来赖着不愿上山,是姨娘拿棍子把你打回去的?她见到你固然高兴,但恐怕还是不会同意哩!”
“这次不一样,我有我的理由。”
葛青插上一句:“少爷,你那理由怕是跟夫人说不通的。”
杳杳几乎同时说道:“你哪次没有理由,不是说沉墟殿里的饭难吃,就是说那里的床太硬,要么就装病拖着,还能有什么正经理由?”
“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你就等着瞧吧。”其实任晰也没想好怎么跟母亲说,心里乱得很。
古朴的青瓦院房门口,任母梳着一个简单的倭堕髻,一身绾色衣裳,正心急如焚地翘首期盼着。她听表侄子郑燕归派回来的小厮说,她的小晰回来了!
眼缝中一个大小伙子飞奔过来,到了跟前,她观认半晌才握住他的手笑中含泪道:“小晰,你比上次见又长高了些,也壮实了不少!”
母亲的下巴两侧又瘦削了,髻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根白发,任晰看着她的面容,眼圈一下子胀得通红。真是讽刺,自己一天比一天健壮,这个女人却一天比一天憔悴,顿时一股心酸自责自心底涌上鼻尖,但他到底忍住了,他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不能哭!
任晰唤了声“母亲”,葛青称了声“夫人”——当然这句夫人是听不到的,而后便都没了声。只有杳杳欢天喜地地说个不停:“姨娘,哥哥回来了,我们今天晚上吃红烧鱼吧?”
任母搀着一双儿女,大概也是被儿女们搀扶着,乐呵呵地往里走:“好好,都依你!”
久违的红烧鱼吃罢,任晰与母亲并妹妹在堂屋家常里短地说闲话,从山间景色到偷吃吃兔肉,总之把妙音的不靠谱编排了个遍。忽地,一阵扑哧扑哧的落地声从几里外传来——那是数斯的动静,任晰再熟悉不过。不过,这个声音也是因为他耳聪才能听到,旁人是不得知的。
任晰慌称出去看夜色,撇下死活要跟来的杳杳,一个人出了村庄。刚上大道,一道黑影便咚的一声稳稳当当落在了他面前,确是数斯。
时时跟着的鬼音这会却没了,任晰的耳根突然有说不出的清净。
数斯从厚厚层层的翅膀下赫然丢出一个人来,那人的脸埋在披散着的乱呼呼的黑发下,身上的衣服被刨得七零八落,里面是触目惊心的道道红痕。
数斯一边唧唧地叫着一边把翅膀打在那人身上,也不知到底想说些什么。任晰一副听懂了的样子,俯身去扶地上的伤者,使了三次力才终于将他扶起。
于是身后那鸟发出了更大的叫声,似乎在说:“让我来,我一只翅膀就能把他掳走!”
数斯是一只颇有灵性高似一人宽似两人的大鸟,长有一双人脚,听说妙音游历时曾救过它,之后便一直跟着。
任晰把人弄到家门口,对此大鸟道:“数斯,委屈你去外面林子待着,免得吓到家里人。”
这时,恰巧郑燕归吃酒回来,这个家里人就真的被吓到了:“这,这是什么妖怪?灵澈,快让开,待我用一式降妖掌把它拿下!”
话没落音,任晰身边那个吓人的庞然大鸟就扑扑翅膀嗖嗖两下不见了鸟影。
任晰扛着那伤者正吃着力,想笑又笑不开,便哄这醉汉道:“表兄,它是神鸟数斯,看见它就是要发财了!这里还有个财神爷,快来先帮我扶扶!”
任晰这个表兄年过而立,靠着祖荫在庄里做布匹买卖,最是爱财,醉了酒胆子也大,他竟信了任晰的鬼话,一听财神爷这三个字就踉踉跄跄地冲过去托住了。
任母一直在门口等着儿子,见他带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还总耷着头瞧不见脸,便焦急地问道: “小晰,这是什么人?”小晰没力气回答。
她又问表侄,表侄脱口而出:“表姑母,这是我们请的财神。”
她算是明白了,这大概又是个郑燕归哪个喝醉了的酒友吧!任母拿着创伤药跟进客房,嘴里碎碎念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样子,喝了酒到处发酒疯,弄得衣不蔽体浑身是伤的也不知道疼!”
郑燕归卸下“财神”,一连打了两个哈欠,迷迷糊糊被他娘子搀回屋了。任晰见床上的人蓬头垢面,邋遢得不行,他拿着药瓶转了转,拍拍袖子去了左间。
那是妹妹的房间,杳杳刚合上眼就被这讨厌的哥哥叫醒了,出来一脸朦胧满腹抱怨道:“干嘛呀?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随我来!”任晰强行把杳杳推进客房,没正经道,“路边给你捡回来一个小郎君,快去打盆水来给他洗个脸,顺便看看他的伤势如何?”
“又是胡扯!什么人就往家里带,姨娘知道吗?我不洗!”
“你赶紧的吧,救命要紧!”然后他便搁下药瓶回去睡大觉了。
小姑娘从小被这个恶哥哥欺负惯了,嘴里说不愿意最后都会乖乖照做,她打来热水,却见恶哥哥又折了回来。
任晰取来一件青色粗衣搭在肩上:“他这衣服已经破得没法穿了,上完药一并给他换上吧!”
“我给他换?任灵澈,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你可不知,有些男男也是授受不亲的!”取笑妹妹就是家常便饭,逞完口舌之快,任晰又飘飘然而去。
水盆中的水被气得洒了一桌,杳杳一圈一圈拧紧毛巾暗暗与它较着劲,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样一个哥哥!
她粗鲁迅速地为小郎君净了面上了药换了衣,这才冷静下来观察,这个人皮肤黝黑,眉头紧锁,伤痕遍布,看着确实可怜,可她打量着总觉得有些奇怪,具体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每次回家任晰必要睡懒觉的,不睡到日上三竿决不起床。不用早起诵经真是太好了,阳光暖暖斜斜地从窗棂照射进来,半睡半梦中如沐温泉,这个时候什么鬼音都吵不醒他,无比的舒服安心。
这已经是他赖在床上伸的第二十一个懒腰了,睁眼闭眼再睁眼直至百无聊赖,终于任少爷起床了!悠闲地收拾伸展,他准备享用今天的第一餐,吃了一口,这才想起昨晚还带回个人。
他问杳杳:“那个人怎么样了,活过来没有?”
“人已经活蹦乱跳地走了。”
“……”怎么他救回来的是一条白眼狼吗,谢谢都不会说一句?
这天夜里,婉娘的灵终于又显现了,高炎火急火燎地叫醒了他家少爷,自然也免不得被发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起床气。
高炎仍旧尽忠职守地带着路,任少爷随之到了附近的一片林子,没有看到婉娘,却意外发现了那个猎户。猎户正拉着弓,瞄准前方黑洞洞的树上的一只猎物,他把弦拉紧轻放,快准狠射下一个白影来。倒地一看,正是婉娘!
她披散着及腰的长发,脸上像涂了层白灰,眼睛瞪得快要脱出来,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秀丽娇媚,任晰看得心肝一颤。猎户却似乎一点也不惊,他上前用弓点了尸体两下,见其没反应,就蹲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尖刀来,朝婉娘心脏的位置挖去。
这是要谋杀亲妻吗?任晰正要出手,却见一抹身影不知从哪里飞了进来,那身影手中挥舞着一根树枝,发出的却是呼呼的剑声。
他比猎户还快,一棍子打脱了锋利的尖刀,嘴里喝道:“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亏她还求我放她回来和你长厢厮守,真是瞎了眼!”
猎户昂起头面目狰狞地咆哮道:“原来是你!都是因为你,我们才会变成这样!这一切都怪你!”
看来这个猎户已经疯了!那人莫非就是所谓的食主吗,原来他也是个人?任晰一时不知道该帮哪边,也没他帮忙的份——这两人谁都能轻而易举将他捏死,他还是比较适合继续躲在树后看戏。
食主毫不废话,上来三拳两腿就将猎户反手擒了。
正在任晰藏得天衣无缝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数斯这只十万分引人注目的大鸟很不合时宜地落在了他旁边。他只好颤颤巍巍地站出来,媚笑着竖起大拇指拍起了马屁:“食主大人果然神力,厉害啊,厉害!”
顺着月光他斗胆看了看那食主的脸,任晰脸上的假笑渐渐消失了。
那食主身上,穿的不是锦袍,不是铠甲,正是他那件青色粗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