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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少年菲利克斯(2) ...

  •   那个夏天结束后,菲利克斯就丢下了乔希伯山的一切,毅然前往阿芒斯求学,整整两年没有回家。直到祖母病危的消息传来,已经是647年冬天的事了,降生节假期间,他才登上了返家的快车。踏上希斯乔德车站的月台时已是降生夜的傍晚,城里飘起了温和的雪花。
      处处都是洋溢着幸福欢乐的笑脸,而等待着菲利克斯的却是悲恸和责备。维甘迪老夫人正在希斯乔德中心医院接受治疗,她已经昏迷了很长时间,菲利克斯来到后也没有醒来,他握着祖母枯萎般的手,心里忽然感到无比荒凉。
      老人是如此脆弱,像一台古老的挂钟,每一天每一天它都还在走动,大家都说:“瞧,它多结实,多准确。”可是有那么一天,粗心的佣人撞了它一下——他只是迈步时踢上了它的一角——可是马上,它的螺丝蹦落了,齿轮卡住了!就连发条的旋转弹簧都断了!彻底毁了!菲利克斯的奶奶就是这样。原本无比健康的她,只因为散步时摔下了山间的石阶,就被病魔彻底地占据了身体,再也赶不走了。
      里尔•维甘迪老夫人原是波尔伯克的贵族末裔,她充分体现了一个真正出身高贵人所具有的完美品格,甚至能容忍她市侩而庸俗的大儿媳妇玛莎•罗兰德——菲利克斯的母亲。然而不幸的是,菲利克斯的父亲赫舍尔•维甘迪却渐渐地被妻子影响,从一开始的迁就到洗脑般的同化,甚至让菲利克斯很难相信他真的是自己祖母的亲生儿子。而对于自己那出身卑微却一心想装作上流人士的母亲,他很难产生多少好感。
      她此刻就坐在扶手椅里,脸上并没有多少悲痛,嘴里不停地数落着菲利克斯的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
      “……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菲利克斯,鞋子也不知道擦一擦,衬衫也皱巴巴的,还一身的劣质烟味。”她说着,用丝绢手帕捂住了鼻子。
      “那是车厢里的味道,妈妈。”
      “车厢里的味道?我的天哪!”她提高了声线,“你难道没有坐头等车厢?”
      “没有,只是普通车厢。”菲利克斯回答道,“没有必要乱花钱。”
      “也就是说,你居然和三个不知来历的人同睡一间房?”玛莎•维甘迪夫人睁大了她漂亮的眼睛,“我的天哪!你没有钱,我可以给你寄过去!千万不能再做这种傻事了,菲利,想想你的身份!”
      “别再说什么身份了!大家都是平等的!”
      “你是想跟我说,你和那些要饭的、偷鸡摸狗的也是一样的吗?真不敢想象你在学校里学到了什么!”玛莎•维甘迪立刻将矛头对准了阿芒斯警官学校,“我早就告诉过你,在希斯乔德以外的地方,你是不可能受到真正的高等教育的……”
      菲利克斯生气了:“我不想在这里跟你争吵,妈妈。你可以出去吗?我想单独和奶奶呆着!”
      “真不明白。”玛莎•维甘迪不大情愿地起身,“她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跟她单独呆着做什么?”
      “拜托!”
      终于,病房里安静了下来。菲利克斯忽然感到极度的疲惫,他希望看到奶奶重新对他和蔼地微笑,这种渴望前所未有地强烈,然而躺在病床上的老人,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菲利克斯趴在了床沿上,渐渐视线模糊起来,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可惜他没有在睡眠中得到足够的休息,他做梦了,也许是的,因为在睡眠时,人们从来不会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甚至不知道,在这时会有梦境以外的东西不怀好意地溜进来。它们肆无忌惮地搅和在一起,让人劳累,得不到休息。菲利克斯睡的这一觉就是这样被毁了,他不得安宁,脑海中仿佛有一个转动的万花筒。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从一片斑斓迷炫中脱离出来。
      他站在了祖母的房间里,里尔•维甘迪老夫人站在窗边,她的嘴在动,她在对他说话。
      可是他听不见。
      “你说什么?”菲利克斯十分疑惑,“我听不见,奶奶。”
      祖母的嘴一张一合,依旧没有声音。
      菲利克斯想走近些,却觉得身后有人拉住了他,那人的声音从很远处传来:“……菲利……菲利……”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奶奶!”菲利克斯感到自己将要远去,他焦急起来,“奶奶!”
      他离她越来越远,终于,祖母那熟悉的声线划过耳际:

      “雷斯提克斯!”

      “菲利!”
      菲利克斯猛地惊醒了。
      玛莎•维甘迪这才停下了推搡:“你怎么睡着了?可怜的孩子,你一定是累坏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回家睡一觉!”
      菲利克斯还没有从刚才的梦境中完全回过神来,他茫然地问:“我睡了多久?”
      “我也就出去了20分钟。走吧,马车在街上等着了,我们这就回家!”
      “等等。”
      菲利克斯站了起来,附身打量沉睡的祖母。
      “奶奶?”他轻声而犹豫地唤道。
      祖母依旧什么反应也没有。
      “她被送进来之后就没醒过了,你这样叫也是没有用的。”玛莎•维甘迪的语气里多少有些不耐烦。
      接下来,菲利克斯稀里糊涂地被母亲拉上了马车,一路的唠叨他都没有听进去,他始终望着狭窄的窗外柔软的白雪,洋洋洒洒从天空降下。
      “你想说什么,奶奶?”菲利克斯着了魔般喃喃自语,“你究竟想说什么?”
      深夜,里尔•维甘迪夫人在沉睡中离开了人世。

      降生节过后的第二天,就是里尔•维甘迪夫人的葬礼,她被穿上洁白的衣服,封在绛红色的木棺里埋入土中,身边葬着的是她的丈夫法比奥•维甘迪,一切都是按西教礼操办的。当社会各界人士致以厄长而沉闷的悼词时,菲利克斯离开了教堂,向公墓中央走去。
      远远地,他就看到有一个人站在祖母的墓前。此人一袭黑色长衫,衣角翻飞,一头黑发随风乱舞,菲利克斯逐渐放慢脚步,终于在他身后两米开外停了下来。
      随后,男人回过身,仿佛早就知道菲利克斯向他走来,这个拜诺斯人行了一个拱手礼,说道:
      “节哀顺变。”
      “哎?”菲利克斯没有听懂。
      拜诺斯男人这才换成了狄利斯语,他微笑道:“刚刚是拜诺斯语,意思是,请节哀,菲利克斯•维甘迪少爷。”
      菲利克斯打量着眼前约莫三十出头、风度不凡的英俊青年,首先联想到的便是帕尼亚•雷斯提克斯,他微微一欠身:
      “不知我是否有幸知道,我正在和谁讲话?”
      男人再次拱手道:
      “林盼,叫我林就可以了。我是林睦的哥哥。”
      “林睦……?”
      “你们习惯称呼她——帕尼亚•雷斯提克斯。”
      菲利克斯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那个孤傲的女人会有直系的血亲来到下迪昂森的乔希伯山,因为在他印象中,帕尼亚•雷斯提克斯是个和家庭、朋友等等人间世故丝毫沾不上边的怪胎。而讽刺的是,这个怪胎有着一个散发出与生俱来般高贵气质的兄长。
      “林先生……真是意外。”菲利克斯很好奇,却又怕问得太直白显得很无礼,挑选了一种他非常不擅长的、隐晦的说话方式,“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看来发生了很多事情。”
      “我才刚来不久。”林盼完全听懂了菲利克斯想问什么,“战争已经打到帝岭城外,645年年末的时候,我就带着雅族的难民过了下迪昂森边境。现在之所以会到乔希伯山来,纯粹只是受我妹妹之托,当小孩保姆罢了。”他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
      “雷斯提克斯小姐是有什么要事缠身吗?”
      “她受到下迪昂森军方邀请,作为维和部队的技术顾问,回到上迪昂森地区去了。作为邻居,她的怪脾气一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就代她谢过了。”
      还不及菲利克斯做出回应,他们的谈话就被打断了。
      “林。”
      一个男童的声音响起。菲利克斯和林盼同时侧头,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们身边。菲利克斯一见到这张脸庞,眉毛不由得扬起。
      是赛琴。雷斯提克斯的儿子。

      “林,看见安奈利了吗?”
      男孩依旧是一副冷漠的神情,或者说他好像并不知道人类脸上的肌肉可以做出表情似的,从来不懂得如何运用它们。不过,他的眼神比两年前多了一些光彩,狄利斯语也比以前流利、自然得多了,虽然这口气根本像是自己舅舅的长辈似的。
      “哦,没有。”林盼认真地摇了摇头,“到达公墓后就没见到过她。你又把她弄丢了?”
      赛琴耸了耸肩,随后目光转到了菲利克斯脸上,他的眼色起了变化,菲利克斯知道他认出了他。
      “你好,赛琴。”菲利克斯招呼道,“你长高了。”
      赛琴依旧回以点头。
      “你好。”他停顿了一下,“你祖母的事我听说了,我很抱歉。”
      “哦,会过去的,不用担心。”
      客气的话语刚出口,忽然浑身一颤,他想起了那个梦——
      雷斯提克斯!
      菲利克斯竟一时间思绪混乱——这个“抱歉”,究竟是客套话,还是确有此意?!
      当他回过神来时,赛琴已经沿着小路离开了。而林盼也紧跟着告辞,转身随赛琴而去。菲利克斯看着祖母的墓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决定回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
      ——一定是太累了。那个梦真是荒谬极了。这都是不可能的事。不能被这些情绪的衍生物迷惑了。
      菲利克斯当时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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