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回之祭》曾泽西

4、雷斯提克斯的邻居（3）

　　虽然执法队员给予了肯定的保证，佩里斯重新来到那座宅邸前却是带着一千一万个不情愿。绕过树林之后，金水榭崩塌了一角的外形赫然跃入眼帘，然而与之前大不相同的是，草坪上站着不止一个执法队员，就在佩里斯到达的这会儿，连消防队员也后脚就赶到了。实际上，安保处也在第一时间接到了来自雷斯提克斯家的报警。
　　前几分钟还是魔界般的领域，现在重回人间了。这等转变让佩里斯感到困惑不解。
　　“怎么回事？”佩里斯茫然地看着金水榭前院中忙忙碌碌的人们，抓着身边的年轻骑警连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还是我想问您的呢。”年轻队员打趣道，“您知道雷斯提克斯家是谁报的警么？”
　　“谁？”
　　随后，佩里斯在年轻队员的带领下，走向金水榭漂亮的双开桦木门，在两个其他执法队员的看护下，一个约摸十岁大的黑发男孩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站在那儿。佩里斯一看到那十岁大的孩子，就停住了脚步，他再也不敢向前了。
　　“就是他，就是他……”佩里斯颤抖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想着转身逃跑。
　　“您说什么？”年轻队员问道。
　　“我看到的杀人犯，就是这个孩子。”
　　“可是，先生，雷斯提克斯家报警的就是他。”
　　“你说什么？！”佩里斯失声叫了起来。
　　“而且报警的原因只是火炉爆炸了。”
　　“火炉爆炸？！不！你们不可以相信这些！”
　　“先生，您冷静一下，不如来听听这孩子是怎么说的吧——当然了，他只会回答一两个字……”
　　“哦，不！你不能让他见到我！”一想起那双魔鬼的红眼，佩里斯完全失控了，他仓皇地转身就想跑，然而去路却被一个中年大胡子男人拦了下来，他蛮横地扫了他一眼。
　　“你就是莫特•佩里斯？号称是杀人案的目击者？”
　　“让我离开，求您了！我会被杀的！”佩里斯根本不管眼前的警官有多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一个劲地央求。
　　可这霸道的警官一把逮住他的胳膊，直直将他往小孩站立的地方拉去：“不，你不会！你只会发现你需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佩里斯先生，我只想告诉你事实远非你想象得那么可怕！放轻松，这里是乔希伯山，我向你保证，你所见的这么荒唐的事，永远不会在这里发生！”
　　佩里斯就这样无可反抗地来到了孩子们的面前。而那男孩，却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一味地盯着远方与他身高齐平的某处，仿佛身边一切都无关乎己，然而手里却怀抱着一个小女孩，一岁多的小女孩趴在他肩上好奇地四处张望，丝毫没有畏惧的声色，面上甚至带着一丝微笑。
　　中年警官粗声粗气地问道：“嗨，孩子，告诉我们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男孩眼睛抬都没抬一下，只说了四个字：“火炉爆炸。”
　　“怎么会的？”
　　“不知道。”
　　“除了那个客厅女佣，家里还有其他大人在吗？”
　　“没有。”
　　中年警官鄙夷地翘起嘴角，回头向佩里斯和年轻队员悄声道：“相信我，这小子绝不聪明，说不定有点缺憾。”
　　佩里斯知道他指的是智力障碍，然而这并不代表着他一定是被加害的一方，有些智力障碍和变态倾向的组合会造就闻所未闻的嗜杀者。最关键的是，他从没有在金水榭看到过这个男孩。他是一个陌生而散发着危险气味的外人，不论年龄有多小。
　　“警官，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佩里斯悄声问道。
　　警官一愣：“你不知道这孩子吗？他说他是帕尼亚•雷斯提克斯的儿子啊。”

　　佩里斯立刻将那中年警官拉到了一边：“帕尼亚•雷斯提克斯没有儿子！她应该只有一个养女才对！您千万别被那孩子骗了！我想，也许查一些档案，譬如出生记录之类的——当然我是不懂那玩意儿——但您会发现这小子不是她儿子！”
　　“佩里斯先生，这根本不是我们的活儿了！”中年警官很不客气，“这男孩都快十岁了，那时候帕尼亚•雷斯提克斯还没到下迪昂森来呢！谁知道她在老家有没有跟男人胡搞过！你别这么疑神疑鬼，小孩子能干什么呢？你可别想说服我，叫我相信这个大洞也是他炸出来的。不可能！那些事根本不可能！”
　　“可是，那个男人……对了，一定有尸体！有个男人被杀了！”
　　“哈！从来都没有男人被杀！”中年警官一拍手掌，“只有那个可怜的客厅女佣，想必她就在那爆炸的火炉旁，一命呜呼了！尸体都烧焦了。除此以外什么尸体都没有！佩里斯先生，我说什么来着？你只会发现事实远非你所想象的这么可怕！”
　　这时，那中年警官被消防队员叫走，而佩里斯忽然有种空虚感在体内散布开来，或许是卸去了某种重负，接着他的迷茫占了上风，就连独自站在一边都忘记害怕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得真真切切的事实就这样被推翻，甚至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他所见之物的真实性。难道说，他的被害妄想症真的严重到产生这种幻觉的地步了吗？
　　远处传来一声斥责：“嗨，孩子！你在这儿干什么！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为什么我不该来？你们又没有拉警戒线！”
　　佩里斯飘忽的眼神这才找到了对焦点，而那个倔强地和执法队员争执的男孩，正是赫舍尔•维甘迪先生的十六岁的小儿子菲利克斯•维甘迪。他从小热衷于侦探游戏，对家门口疑似命案的现场没理由视而不见。只可惜他对于兴趣爱好的认真程度远远超过他父亲的想象，致使父子两人在今年即将面临的前途抉择问题上矛盾重重。
　　“菲利。”佩里斯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回去了，菲利。”
　　“佩里斯！你怎么在这儿！”菲利克斯眼前一亮，“佩里斯，你听我说，这事儿肯定不简单！他们就是不听我的。那儿明明有血迹，他们却不当回事儿。”
　　“有人死了，有血也很正常。”
　　佩里斯尝试用合理性思考的推断来搪塞。话一说出口，他好像真的就接受了警官的逻辑，并且发现以此为基点所得到的真实，非常简单明了，就像空牛奶瓶一眼望到底！是的——雷斯提克斯家里火炉爆炸了，女佣被炸死了，也许溅出了一些血，又或者孩子有点受伤，落了点血在草地上——这多么合理！既然这样能说通，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麻烦呢？没有尸体，没有被扭断脖子的男人，更没有红眼睛的小孩在杀人——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
　　“很正常。”他用语言加强着自己的观念，“这很正常。”
　　“可是，血在草坪上呢！”菲利克斯拉着佩里斯快步走过石子路，来到靠近维甘迪大院的一边，“你看这儿，离房子这么远，没可能是那个女佣的血……当然了……也可能是小动物，山脚偶尔会有狐狸，但是……”
　　菲利克斯陷入思索，声音越来越低，但佩里斯疲惫懈怠的身躯却渐渐绷紧了。

　　此时此刻，他脚下还未抽芽的草根上沾染着毫不起眼的两滴血迹，在身后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粘稠的微光，他缓慢地抬起头，望向维甘迪大院的枫木矮门和自己先前藏身的苹果树，这一瞬间，他突然感到自己可以想象那个男孩是如何杀人、如何感受到视线、最后如何看着他奔逃而去。
　　这些是真的！都是真的！
　　他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了。
　　因为逆光，菲利克斯看不出佩里斯突变的表情，年轻的男孩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他拍打管家的胳膊：“佩里斯，你说，这可不可能是犯人的呢？因为从血量看，这人只受了轻伤……”
　　“回家，菲利。”佩里斯不由分说地打断他。
　　“哎？”菲利克斯愣住了，他没想到佩里斯会这样无礼地打断他。
　　“我说了，回家！”佩里斯根本不顾眼前站着的是厨娘的儿子还是主人的儿子了，他只想保护自己，以及眼前这个冒着巨大风险探寻真相的男孩，他厉声道，“现在！”
　　“莫特•佩里斯先生！”
　　不巧的是，菲利克斯绝不是会被这样斥责就会乖乖转身回家的人，就连面对父亲的斥责都不会屈服的他，此刻正打算跟佩里斯好好地争论一下，谁知佩里斯根本就不再看他一眼了。他的瞳孔已经收缩，惊恐地盯着菲利克斯身后的什么东西，就连脚步都不由向后退去。
　　佩里斯所看到之物，正是雷斯提克斯家的那个男孩，他的怀中依旧抱着小女孩，他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菲利克斯身后五米开外！
　　十岁男孩的眼睛只是平静的黑色，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佩里斯，带有一丝倦怠与冷漠，然而最为诡异的不是这个男孩，而是抱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肩上的小女孩，她明亮的大眼睛也正盯着佩里斯，随即，她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就在这时，佩里斯听到一个声音从他的脑海中穿过，不，那不是一种声波，只是一种意念，无法区别从何而来，去向何方，只知道那一刻它存在于他的思维之中，它说：
　　“好孩子，我将给你奖赏。”

　　维甘迪大院的男管家疯了。
　　那一天，菲利克斯•维甘迪亲眼目睹了佩里斯跃入非正常状态的瞬间，他毫无征兆地开始大叫，在空无一物的地方还拼命地躲避着看不见的东西，他挥舞双手抓挠一些靠近他的人，连执法队员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傻了眼，等他们做出行动时，就只能在半山腰的小神龛里找到蜷缩在神像后瑟瑟发抖的佩里斯了，他就像一只见到生人钻进沙发底下的腊肠狗，死活不肯出来。直到第二天，辛塔精神康复中心直接从那儿接走了莫特•佩里斯。那时他双眼空洞，浑身瘫软，不再挣扎颤抖，也不抗拒来带他走的白衣人们——他对身边的人在做什么、说什么都已经毫无感知了，只是在一味地喃喃自语着：
　　“……一直在……它们一直在……身边到处都是……穿过去了……又一个……一直都在……”
　　他的后半生都将在希斯乔德城北的白色铁丝网封闭门窗的房间里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