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回之祭》曾泽西

16、魔沼（4）

　　黑沉沉天空压在阿芒斯城上方，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伊莱森感到不解，要知道，今天可是个大晴天，这样的夜晚，应该能看到美丽的星河才对。
　　——难道是入夜后变天了？
　　他并没有花太多的精力在天气上，走出一步后，就垂下了视线，专心对付昏暗的道路，他们绕过花坛，走在大块整齐的灰白色石板上。一阵风吹过，油灯轻轻晃了晃，所有的影子也跟着抖动起来，仿佛活物。
　　——能够离开敏塔利堡，离开奇怪的小孩，真是太好了！
　　“来吧，菲利，告诉我你们发现了什么。”伊莱森迫不及待地问道，“所有人都谈过话了？”
　　“除了一个人。”菲利克斯答道，“除了嘉夫人。你知道吗，老兄，我觉得这件事非常蹊跷。”
　　“这件事？你是说嘉•约克塞斯曼，还是说杀人事件？不管这个，你们为什么没有跟夫人谈话？——嗨，你见到她了吗？”伊莱森追问，“她是不是真的疯了？或者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不，我们甚至都没见到她。”菲利克斯摇头，“约克塞斯曼亲自吩咐我们，说夫人因为出了人命非常受打击，很早就就寝了。他的意思甚至是——如果我们还有点绅士风度，就应该在之后的一个星期里都不要来打搅她，让她专心养身。这叫什么话！”
　　“真是一派胡言！”伊莱森也感到有些气愤，“很明显，她是个关键人物，不是吗？”
　　“不，这么说也不准确。”菲利克斯再次苦恼地皱起眉头，“最先被袭击的确实是经常进出夫人塔的女佣丽萨•克涅兹，而且还是在去塔的路上出事的，但这也不能说明，嘉•约克塞斯曼跟这件事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只能说，我们想在她身上找到一些突破口。”
　　“丽萨……”伊莱森想起了自己所听到的佣人们的闲言碎语，不禁问道，“所以从丽萨•克涅兹身上你们还知道了些什么？如果提供凶手的样貌特征，会有很大的帮助，对吗？”
　　“一开始我们也是这么想的——目击者、当事人还完好无损地存活是非常幸运的，可是，你猜怎么着？她不会说话！舌头被割了，而且不识字，更不会写！我们只能通过是非和选择性问话来发掘她的证词——我们用了整整一个小时专门对付她！而且她还在受惊的状态中，好多问题都不能提供肯定的回答，太叫人头痛了。
　　先撇开这个不说，我们有了不少发现。除了丽萨以外，还有四人目睹了事件。锡安度•潘加，也就是管家先生，他只看到了闯入者的背影，没法提供更有用的证词，而接下来，西斯利特•埃达和威拉克•罗迪特，两个留在堡内的私人护院，埃达一路追着男人而去，而罗迪特从另一个方向绕路企图包抄。第四个人是米娜•贺，客厅女佣，在走廊上和入侵者擦肩而过，她听到了警报，因此什么都不敢做，闪到一边让了路，入侵者也没有对她做任何不利的举动。男人逃走后，埃达追了上来，贺就将男人的去向告诉了埃达。因此最后堵截到凶手的是埃达，以及闻声赶到的罗迪特。他们的证词，实在叫人在意。
　　他们说，玛门先生在他们赶到之前，先一步拦住了男人的去路。”

　　伊莱森十分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实际上，埃达回忆说，在他追上男人、看到他在做什么之前，他首先听到了玛门先生的声音。而罗迪特也表示，要不是他听到玛门先生说话，他可能就找不到男人在什么地方了。第一句话是这样的，玛门先生高声问：
　　‘你是什么人？’”
　　“那也不能做出这样的推测。”伊莱森反驳道，“有陌生人找到你，企图伤害你，你难道不会问他的身份？”
　　“可是，根据其他女佣的证词，在警报响之前不久，罗杰•玛门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摇椅里小憩。而玛门的房间远离他倒下的地方。”
　　“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玛门先生后来已经离开了房间，在堡内走动时被人撞见了。而像他那样身份的人，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急匆匆的跑来，还戴着兜帽，肯定会问他是谁。”
　　“你说的这种反应，是在没有警报的前提下。还记得吗？我前面说的女佣，米娜•贺，她听到了警报，所以她碰到男人时，就能建立起正确的认知，知道自己不应该招惹。因此，我们一致认为，罗杰•玛门知道他是入侵者，并且有意识地要制止他。这就是让人感到意外的地方。”
　　伊莱森思索了一会儿：“确实，以一个文职的老人来说，我想，这时候最佳的处理方式，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而不是出去抓人。”
　　“是的，我相信，他应该非常清楚特殊情况时的行动准则才对。”
　　“真令人难过，这听上去简直像是玛门先生害死了自己！”
　　菲利克斯拍打了他一下：“嗨，别这么急着下结论，我说过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吗？这仅仅是一个开头，听着，伙计，后面有更加令人不安的对话。罗迪特和埃达的证词完全一致，这应该是真实发生的事。听到玛门的问题，男人没有回答，但他说：
　　‘天神在上，这里居然有你这样的鬼怪！’男人的口气听起来又惊又怒，‘告诉我，是谁召唤了你？’”

　　“鬼怪？召唤？”伊莱森嘲笑道，“拜托，他是认真的吗？”
　　“埃达和罗迪特都认为，凶手很可能是精神病人，或者异教人士。先让我结束这一段吧。当男人说完话之后，埃达和罗迪特才到达他们所在的走廊上，这时候他们就无法形容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在发光！埃达和罗迪特都听见玛门的嚎叫，随后光线消失，男人撞开罗迪特逃走，再追已经晚了，接下来男人去了哪里，堡内再没有人看到了。”
　　“然后玛门先生……昏迷不醒？”
　　“并且脖子上有花纹。”菲利克斯强调了这句，并点了点喉咙，“埃达和罗迪特两人都对发生的事感到非常震惊，这看上去简直像是魔法。”
　　“魔法？怎么可能是魔法。”伊莱森嗤之以鼻，“真是乡下人的迷信。一定是燧石枪之类的武器，有些时候萤石也会放出强光，不是吗？”
　　“不，那不可能。萤石放出的光如果强烈到足以让人看不清东西，那么它一定会有一级催化炸药一样的威力。要是那样的话——敏塔利堡的一半都会被炸成废墟的。可是我们都检查过了，玛门倒下的地方，连地毯和墙纸都完好无损。”
　　“而且死者就像自然老死的一样。”伊莱森重复了医师说过的话，“的确说不通。”
　　“所以我们认为，这是强光弹，原理和光石灯一样，只是用料特别——这类型的武器在下迪昂森军方里已经普遍配备。凶手一定是利用了强光弹迷惑追来的两人，第一，他们就看不清他对死者做了什么，第二，他们会有一段时间无法行动，以便他逃脱。而置罗杰•玛门于死地的，很可能是稀罕的毒药，等验尸的结果出来，就能真相大白了。”
　　“看看，老兄，你们取得了相当不错的进展！如果是军方控制的武器，那么交易渠道不会太多，很快就能锁定嫌疑人。”
　　“没错，可我并不高兴。”菲利克斯耸耸肩。
　　“那又是为什么？”
　　“这件事还是一团迷雾，我认为，不弄清入侵者的意图，是不会有实质的进展的。”
　　“那也可以等找到这个人再进行审问，不是吗？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目击者，体型、年龄、也许一点点长相？声音也听到了……”
　　“关于这个，伊莱森，答应我，帮我保密。”
　　“什么？”伊莱森看到菲利克斯异常严肃的表情，觉得很疑惑，“什么事？关于凶手的人体特征？”
　　“昨天我看到有闯入者，不是吗？”
　　“这件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伊莱森说完，忽然意识到了问题在哪儿，“你的意思是……”
　　菲利克斯移开了视线：
　　“我不得不承认——林先生符合每一条目击者描述的特征。”

　　“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很可能就是林先生……”
　　“我可没有那样说。”菲利克斯并不赞同伊莱森的结论，“他仅仅是符合……”
　　“那么你就是在为他狡辩了，菲利克斯•维甘迪！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双眼？以你的证词来看，现在林先生——帕尼亚•雷斯提克斯的兄弟，他有着最大的嫌疑！”
　　菲利克斯也争辩起来：“我无法否认这一点，可是这件事有很大的矛盾之处。凶手说了很可疑的话，不是吗？他认为有人召唤了鬼怪。”
　　“林先生信奉的宗教里，依然保存着不切实际的神话内容。这是很可能的事。”
　　“不，你没有见过林先生。我不相信他会……”
　　“你又知道多少？你很了解他吗？”伊莱森不耐烦地打断他，“他可是从上迪昂森地区来的，大家都知道那是一个蛮荒之地！拜诺斯人到现在都在祭祀神灵，而他本人就是祭司家族出身的！”
　　——所以他能够辨别一个人是否被附身。
　　伊莱森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可是以此为基础的推理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所以他很有可能说的是真的，再加上拜诺斯花体字的符咒，完全可以相信：林先生用法术驱逐了玛门先生体内的恶魔，而玛门先生很早以前就已经死了！所以医师才得出自然老死的结论！至于召唤出恶魔的人……从未现身的嘉夫人，诡异的男孩塞拉斯，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约克塞斯曼本人……嫌疑人要多少有多少！而玛门先生对他的严密监视，就是为了确保在他深入工作之后，这个秘密能够被守住……
　　“哦！我的天！”伊莱森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一想起自己过去这段时间都跟一具被恶魔侵占的尸体共事，他就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此刻菲利克斯并不知道伊莱森思路的突变，男孩泄气了，显得有些懊丧：“也许你说的对。林先生给我的印象非常好，所以我固执地以为他不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不，等等，菲利。”伊莱森脑中一片混乱，他需要时间整理，“别急着下结论。”
　　“好吧，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下结论的可是你。”
　　“我向你道歉，我草率了，是的，我草率了，听着，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闯入者真的是林先生，但他不是凶手。”
　　“你把我彻底弄糊涂了，这件事这么复杂？”
　　“不，一点都不复杂，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林先生说的话是事实？”
　　菲利克斯和伊莱森对视了好一会儿，他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你相信有鬼怪？”他嘲笑着他的老友，“哦，天呐，这是我今天最大的发现！”
　　伊莱森犹豫了——难道他被菲利克斯说的红眼魔童和奇特的男孩塞拉斯这两件事干扰了理智？是否他刚刚的表现就像一个因为无知而被恐惧击倒、选择相信鬼神论的愚者？
　　就在他迟疑的时间里，一个男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走到马车道上挡住他们的去路。因为太突然，两个年轻人即便立刻止步，也已经到了男人的面前。
　　伊莱森不得不承认，他吓了一大跳，差点以为有人要来封他的口，好在他马上认出那是约克塞斯曼的保镖瑞克•兰迪先生。
　　可是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奇怪。
　　“您有什么事吗，兰迪先生？”
　　瑞克•兰迪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接着他伸出了双臂，扑向菲利克斯，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

　　伊莱森彻底惊呆了。直到身高七尺的瑞克•兰迪将菲利克斯带离了地面，他疯了似的扑上去，拉住强壮的希辛加男人的胳膊。
　　“住手！兰迪先生！真见鬼！你在做什么？！你会杀死他的！”
　　伊莱森尖叫着拉扯，可是不能撼动保镖分毫，菲利克斯也在拼命地手抓脚踢，三人的身形扭曲着，最后一同摔在地上。而瑞克•兰迪的双手丝毫没有放松，简直像两只铁钳一样扣着菲利克斯的咽喉！男孩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嘴里翻出了白沫。伊莱森的嗓音喊到嘶哑：
　　“你疯了！救命！谁来救救他！谁来制止这个疯子！”
　　深夜的山坡上，回应他的只有树叶涌动的声音，冷笑着旁观他如此无助的模样。
　　瑞克•兰迪的嘴唇再次剧烈地都动起来，一丝口水流下嘴角，眼珠也在向上翻，模样十分可怕。突然间，他的喉咙勉强发出一个音节：
　　“……跑……”
　　伊莱森愣住了。
　　“你说什么？”
　　瑞克•兰迪的眼眶中只剩下眼白了。
　　“……跑……”
　　突然伊莱森眼前一黑，他的头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他大叫着挣扎起来，然而双手也迅速地被人钳制住，紧跟着，脑袋被钝器狠狠击中，伊莱森瞬间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