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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魔沼(3) ...

  •   第二天果然晴空万里,可惜伊莱森这一个上午都无法享受到春日阳光,他不得不呆在阿芒斯的米特恩议政大楼内,坐在下沉式议会厅的旁听席上,听无数候选人为了各自的目标而进行厄长的演讲。
      ——工党就连总部都设在阿芒斯,难怪老是冲不出西郡。
      伊莱森不由得叹气。对西郡人的安于现状的温吞脾性表示不满,在这一点上,他和约克塞斯曼先生倒是时时都能达成一致。
      人头济济的议会厅里总有低声细语如空气一样无处不在,使得现在站在最外围拱形小窗边的伊莱森有些听不清正在发言的以瑞•格鲁瓦先生的话语。但他不得不过来透透气,他在人群中坐得太久了。到了最后时刻,没有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他只需用眼睛看,用耳朵听,观察这一个人人戴面具、用文字言语进行攻守的奇妙场景。他的雇主约克塞斯曼先生平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用他始终带有些不怀好意的深褐色眼睛打量着台上正在演讲的人,对于马上要开始的党主席竞选环节似乎十分有把握。
      他理应有这个信心,最近几年在工党内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压倒他了。伊莱森扫视了一圈场地,又看向了自己的父亲——诺比阿特•卜•桑泽就坐在约克塞斯曼的右后方,这时他也正好侧过头看向这里,父子对上了视线,老诺比阿特严肃的表情并没有变,可偏偏就向伊莱森狡黠地眨了下左眼,随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慢慢转回去继续听发言。
      伊莱森不禁微笑,心头涌起久别的温暖。根据父亲上一封来信推知,他应该是按照原计划乘坐快车于昨晚抵达阿芒斯,所以才没有在竞选前到伊莱森的小公寓里来看他,不过伊莱森知道,今晚他可以好好拥抱一下这个鬼灵精怪的老家伙,若一切顺利,还能庆祝他们共同的小小胜利……
      这时,一个身着灰色风衣的青年男子从伊莱森左手边的红木门后探出了脑袋,他的便帽有些歪斜,衣领也没有弄整齐,然而这位青年明显已经顾不上他的外形,他非常焦急地扫视着会场,试图找到他想要找的人,伊莱森感到他长得很眼熟,似乎是敏塔利堡里的男仆,果然他没有认错,当他们对上视线后,青年飞快地向他走来了。
      他压低声音在伊莱森耳边说道:
      “堡内出事了,玛门先生恐怕……”

      ——罗杰•玛门死了。
      伊莱森不自觉地就冒出了这个念头。他一路上都在否定它,祈祷老人可以生还,然而在那名青年开口的时候,他脑海中已经浮现了自我的假设。男仆明明没有做出死亡的结论,“……他被人袭击后,就昏迷不醒了。”他是这样说的,可是伊莱森却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这个最坏的结局,连他自己都感到愧疚,仿佛在潜意识里,恶毒地期望着对方的毁灭。
      ——不应是这样的。他并没有什么理由仇恨玛门先生。所以伊莱森为自己辩解,认为自己只是怀着猎奇的幼稚心态,希望身边有刺激的事情发生罢了。
      可是预感还是成为了现实。
      当他和约克塞斯曼的团队回到敏塔利堡时,工党大选已经结束,仑吉尔特•约克塞斯曼此刻已经成为了新一任工党主席。尽管如此,夕阳照耀下的灰色石堡弥漫着诡异的气氛,没有人露出喜悦的神色,他们似乎谁都不在乎竞选的结果。
      上至约克塞斯曼本人下至马夫厨娘都怀有高度的紧张感——根据当时进入会场的男仆的叙述,人去楼空的敏塔利堡内忽然出现了不速之客,一位往夫人塔送饭的女仆遭到了劫持,有人按响了警报引来了保镖,双方发生了冲突,然而被追捕的闯入者遇到了留在堡内的玛门先生,他攻击了这位老秘书,之后失去了踪迹,似乎已经可以认定,他逃离了敏塔利堡。罗杰•玛门自那时起便昏厥不醒。
      而现在,已经死了。
      医师亲口向晚到的众人再次确认这一点时,伊莱森却涌起空虚感。就好像看一部悬疑小说时早就猜到了结局,翻到末章发现果真如此,兴致就远远不如一开始那么强烈了。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悲伤一些,才能衬托出生死之重,然而他没有——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直到他看着床上盖着白布的尸体,他才觉悟。那并非对逝者不幸哀叹而感到怜悯,只是一阵真实的寒意,从头顶一直浸染到脚底心。
      这里发生了杀人事件,偏偏在一个本应属于胜利的喜悦的夜晚。而且很难说这件事是毫无预兆的——菲利克斯很早以前就提醒过他。他说过,入侵者可能会再次出现。但这次死的人却不是外来者,而是昨天还在指导他的玛门先生……
      他究竟是不幸被凶手撞见而招致横祸的被害者,还是凶手从一开始就认定的目标?伊莱森暗自思考着,全然不顾身边乱作一团的人们,他径直走到玛门先生的尸体前,将白布掀开,露出老人的上半身。玛门没有戴单片眼镜,凹陷的双目轻合,又薄又淡的嘴唇微张,皱巴巴的皮肤上点缀着老人斑,胡须变得凌乱,衬衣也不再整洁。正面看上去没有明显的外伤,可是——
      他的脖子上,咽喉处,皮肤上印刻着奇怪的花纹,约摸一根食指的长度。
      伊莱森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去触碰,发现那不是墨水或颜料等沾染在皮肤外面的东西,更像是刺入皮肤内部的纹身。
      “你最好别动它,年轻的先生。”一旁的医师发话了,“那东西洗不掉,但仆人们都说,玛门先生在这个部位没有纹身,要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我需要将它带回去检查。”
      “他怎么会死的?”伊莱森问道。
      “他们没有告诉你吗?有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
      医师的话被第三个声音打断了。
      “哦,伊莱森,你应该问的是,他的死因是什么。”
      伊莱森被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转头一看,菲利克斯•维甘迪已经站在房间里了!

      “我的天!你怎么进来的?”伊莱森惊讶极了,“你这是擅闯民宅。”
      “真抱歉,这次不是了。”菲利克斯一改昨日急躁的样子,变得非常冷静而有条理,他戴着白色的手套,掏出了执法厅的那张蓝黑封皮的证件,“我今天是作为负责此案的警察来的。医师先生,他的死因是什么?”
      “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话,警员先生,虽然我也对自己的检查结果表示吃惊——这位老人就像是在自家床上老死的一样。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受到致死的攻击。”
      “非常奇怪。”菲利克斯皱起眉头。
      “难道和这奇怪的花纹没有关系吗?”伊莱森忍不住插嘴,“再怎么看,医师先生,这也是非常大的疑点吧?”
      “你说的对,所以我们现在还是不要下结论为妙。”
      医师摊开手,仿佛这一句话就将他身上的担子卸掉了,表现出一身的懒散。不一会儿三两个助手和警员协力将尸体抬走了,医师也跟着离开了房间。菲利克斯转身要走的时候,伊莱森这才想起他的疑问:
      “菲利,你已经调离分厅了,不是吗?这里可是敏塔利堡。”
      “交由总厅办了。这件案子可不一般,想想看,在约克塞斯曼的地盘里杀了他的手下,而且还是在大选当天!依我看,不把这家伙挖出来,你的老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招真够狠的!好了,待会儿事情结束了我们再聊天,现在我必须干正事儿了!”
      他说着,和他的同事们一起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从总厅派来的人数来看,他们对这起事件确实非常重视,在管家潘加先生的协助下,他们腾出了小茶厅用以询问目击者和当事人,同时他们中的一些人在敏塔利堡里上下搜寻线索。工作持续到晚上10点时,潘加先生终于为约克塞斯曼先生带话说他需要休息,请所有外人离开敏塔利堡,明天再继续侦查工作。作为相关人士之一的伊莱森这才得以离开——要知道,连约克塞斯曼本人都逃不过侦讯,不过他的待遇远远好于仆人和下属们,菲利克斯和他的搭档专程前往老家伙的书房里进行了秘密的谈话。
      看来他和父亲久违的团聚只能推迟到明天了。伊莱森坐在宴会厅里的时候,手里虽然捧着书,可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执法厅的警员们将敏塔利堡的所有人都集中到了这里,让这个平日冷清极了的大厅比开真正的宴会时还要热闹。他的一边坐着他的同事们,另一边则距离一群女仆非常近,她们神叨叨的谈话不时传到他的耳朵里:
      “……我跟你说,丽萨已经把门打开了!所以夫人塔那时候是开着的!……”
      “……别开玩笑了,那肯定是那个男人干的,西斯和威利都看到了……”
      “……那是拜诺斯的文字,我看到过!……不,是拜诺斯的花体字!专门用来写咒语……”
      “……嘉夫人把入侵者和玛门先生一起杀了,因为玛门先生促成了这桩婚事!……”
      “……门锁得好好的……如果她出来杀了人,又是谁把她关回去的?……”
      “……夫人在不在塔里,又有谁知道!……”
      伊莱森渐渐发现手中的纪实文学《南漠的十年》已经失去了吸引力,书本一直停留在同一面上没有翻动。他并不屑于相信这些平民百姓的闲言碎语,但不得不说,这件事情因此而被蒙上了更加神秘的色彩。
      神秘的夫人和令人不安的夫人塔,医师无法鉴定的纹身,至今不知身份的不速之客。这些因素让他开始浮想联翩。确实到目前为止,连警察都没能搞清楚——闯入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杀人,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若杀人并非他本意,那么进入堡内是否说明,他要实施的是偷盗、谍报调查之类的行为?若是为了杀人,那么他是否达成了他的目的?还是说——他到现在都徘徊在堡内,暗中嗅着猎物的气味而蠢蠢欲动?
      想到这里,仿佛有冷风拂过他的后脖子。在今天之前,伊莱森从未想过自己会和死神离得这么近,简直像是与他擦身而过一般。
      就如同在走廊上和塞拉斯遇见……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小的身影今天还没有出现过。
      ——对了,他还太小了,警员们肯定会将他领回儿童房,让他乖乖上床睡觉……
      在他被叫去问话之后不久,执法厅在约克塞斯曼的要求下收工了。宴会厅中的人们开始散去,伊莱森依旧坐在原地等菲利克斯,人越来越少,他心中开始有些发憷。这个鬼地方,这个沾染上血色的敏塔利堡……天知道他还得在这里工作多少时日……
      忽然,他的目光捕捉到了小孩的身影。伊莱森几乎吓了一跳——塞拉斯就在长桌另一边,静悄悄地站在一扇黑色的小门后张望着宴会厅里的某处,那扇门里光线昏暗,但伊莱森十分肯定,那个隐约的身影就是七岁的塞拉斯!
      那一瞬间,潜伏于黑暗中伺机而动的凶手的形象,竟凭借着这个男孩以实相呈现出来了!
      “嗨!嫌疑人先生!”
      菲利克斯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开玩笑道:“你被捕了,跟我去喝杯酒!”
      伊莱森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跳起来——他根本没听清菲利克斯在说什么,他的心脏还在用力跳动,完全没能恢复平静。他只想紧跟着他的朋友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凶杀现场,以免落单而被死神带走。
      “还是蓝鸟吗?”
      “什么?你说什么?”伊莱森这才注意听菲利克斯在说什么。
      “我说:还是去蓝鸟吗?或者大杉街八号?”
      “随便哪个都行。”伊莱森脱口而出,随后才想起自己上周欠了“蓝鸟”酒馆一些酒钱,“去蓝鸟,不然我就永远别想再去了。马格丽非宰了我不可。”
      “如果你不娶她的女儿,她也一样会宰了你。”
      “哦,别提那件事了!”
      离开宴会厅前的最后一刻,伊莱森匆匆回头,瞥了一眼厅堂内虚掩的门,那后面,塞拉斯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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