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回之祭》曾泽西

12、滨海大街的乞丐（2）

　　“维甘迪，10点时我们在3号房开个简短的会议。”
　　“是的，先生。”
　　菲利克斯答应道，他面前翻开的是社区早报，这份报纸他早在刚刚的餐馆里浏览完了，薄薄数张纸上只有一则医疗事故纠纷的报道比较具有阅读的价值，而等到警督离开后，他立刻将报纸下的小纸片挪出来，迅速地写下刚刚没完成的部分：
　　“651年花月20日（误差在前后数天），敏塔利堡峭壁。
　　目击者描述：先看见受害者头部着火落海，后看见峭壁上方有RE在场。
　　受害者特征：成年男性，其余不详，生死不明。可能是花月西海滩无名尸体案中发现的尸体，或与其有关的类似受害者。
　　RE去向不明（在敏塔利堡内的可能性较大）。”
　　然后他将纸片折好，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阿芒斯确实已经出现过红色眼睛的孩子了。早在菲利克斯还在读书的那几年里，红眼睛的孩子还只是一个灵异故事的主角罢了，在女生稀少的学校里，男生为了吸引女孩子的注意用了不少手段，聚会时传播一两个吓人的小故事，也只是为了营造心跳加速的奇妙氛围。然而当菲利克斯来到敏塔利堡分厅工作后，一桩命案的目击者的证词中真的出现了红眼小孩的描述，蹊跷的是，案发第三天那个目击者就失踪了，接着由于种种不利侦查的因素出现，证据与线索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加迅速地泯灭，致使这件案子至今仍未找到凶手，成了菲利克斯手头上到目前为止唯一的悬案。若再加上半途离职的西海滩无名尸案，那么，和红眼小孩相关的案件就成了菲利克斯的无解难题。
　　那个梅勒将老瑞克的故事讲述得如同小说般不可思议，而且她这个人本身就很可疑。虽然菲利克斯在敏塔利堡分厅工作时确实表现十分出色，但在执法厅和业界以外，他远远称不上有名，甚至在业内，他也只是个初露头角的新人罢了。能知道他的名字并对得上脸的，除了同事、旧识等等他一定会记得的人以外，应该是不可能有其他人的。如果梅勒——如她所说——是个记者，那么看来，为了讨新闻她可能花了不小的功夫。
　　如果不是费劲心思向执法厅的人打听，或者耍点小花招搞到许可证明查阅公民档案，她是不可能知道菲利克斯•维甘迪长得什么样的。也就是说，她的出现一定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巧遇，即便是偶然，也一定是在努力制造机会下出现的幸运机会。
　　她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只是为了来跟他聊聊妖魔鬼怪吗？菲利克斯暂且还没能推测出背后的利害，所以眼下他绝不会轻易显露出——他对“红眼魔童”很有兴趣，更不会作为交换将信息传达给她。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重视RE的这一点蛛丝马迹。菲利克斯可是个不甘服输的年轻人，他绝不能忍受自己手头有无法得知答案的谜题。他在这天早上决定把这个小孩缩写为RE，并一心要揭露这个都市传说的真面目，撕破凶手装神弄鬼的面具。
　　他认为这个周末有必要做一趟短途旅行，目的地就是克里桑默镇。

　　克里桑默的空气里总是带着鱼腥味。
　　相比阿芒斯城滨一流的沙滩和西海岸最大的贸易港口，当地居住人口不到两千的小镇便黯然失色。从克里桑默的沿海小楼望出去，只能看到嘈杂拥挤的鱼市和一排排离开又归来的渔船。这里的海鲜和海产品在附近小有名气，日光温和的周末，不少霍温、夏威伯格等临近的内陆城市里的小市民会选择来到这里，享受一下廉价的海边度假。和他们同伍的还有许多前来采购的生意人、运送货物的车夫、海上归来的水手以及其他各自怀有目的的过客。更多的当地妇人在街上为自己开的小旅馆招揽生意，孩子们赤着脚沿着堤岸疯跑，不一会儿又跳下沙地去挖螃蟹和沙虫。一草一木都充斥着小地方的庸俗，但万物生机勃勃。
　　菲利克斯站在“塞莎的礁石”三楼的露台上安静地观察集市，这是沿海的海潮街上最好的旅馆，即便如此，这个露台的木栏杆也略显残破，室内的灰墙上残留着潮湿空气造成的霉迹。这些菲利克斯也并不在乎，以前他为了办急事而跑得更远时，住过更加糟糕的店，如果让母亲知道这些事，一定又要大呼小叫一番。
　　他喝下一杯浓浓的黑咖啡，去除因为马车颠簸而产生的疲劳，而与此同时，他已经打定主意从何处开始搜寻他的目标。
　　他早在阿芒斯就已经核实过梅勒对老瑞克的描述——滨海大街上的杂货店老板、门童和擦鞋的孩子等等，只要是在这儿呆过一定年岁的人，都知道老瑞克的事，同时也为他最近的突然消失提供了证明，不仅如此，菲利克斯轻而易举地掌握了老瑞克大致的长相。他敢说，他和这个老乞丐肯定有过一面之缘，甚至可能给过他一两个铜板，因为滨海大街他也没少走过。
　　戴着灰色扁毡帽，穿着旧军裤，上衣是褐色的线衫外加黑色的破棉袄，背着一只黄蜡蜡的布袋，装着他所有的物什。一只眼睛有些歪斜，鼻子缺了一块，据说是和莫洛萨海盗拼命造成的旧伤，灰白的头发和胡须倒是剪得整齐——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好心的理发师为他免费打理了……
　　乞丐只会在人多的地方转悠，没有乞丐愿意在路广人稀的地方讨钱。而克里桑默唯一热闹的地方，恐怕就是海边了。他在鱼市和港口上都碰到许多乞丐，可是没有一个是他想找的人。期间他还被一个小扒手定为目标，可惜在他还没碰到他的钱包时，就被菲利克斯逮住了，那小孩滑溜得像泥鳅，嗖地就从他手里逃脱，隐没到人群中再也看不到了。
　　“什么？乞丐？不，我从来不正眼瞧他们。”卖贝壳饰品的妇人不屑一顾。
　　“这样的家伙天天有，来了又走，我可记不住。”马房里的小伙对于有人打扰他干活有些不耐烦。
　　一个卖牡蛎的男子似乎有些傻，他一直呵呵地笑着递给菲利克斯新鲜的牡蛎让他尝尝，然后还给菲利克斯指了许多错误的目标。
　　“不，不……不是他。”
　　“那也许在弗瑞的店旁边……”
　　“不，也不是他……”
　　最终他也没了主意，然后又笑眯眯地问菲利克斯要不要牡蛎，菲利克斯象征性地买了十个，作为他努力动脑的回报。
　　而大部分人都会疑惑地回想一阵：“好像有这么个人……好像没有……”最终他们都摇摇头表示不知。
　　甚至有个坐着晒太阳的老太婆听到了菲利克斯和旁人的对话，不被询问就尖声尖气地说开了：“我看他早就死了吧！夜里冻死在路边，被夜巡人收走啦！你真要找，我建议你去那山头上看看，不过八成也不会找得到，因为没人会为他立墓碑！”
　　菲利克斯为了以防万一，在小镇上转了个遍，直到太阳快落山时，除了那十个牡蛎，还一无所获。如果老瑞克又离开了克里桑默，那恐怕真的再也找不到了。
　　找一个乞丐真如大海捞针。
　　回“塞莎的礁石”的路上，菲利克斯觉得又挫败，又羞耻——他居然真的因为素不相识而又可疑的女记者，浪费一个宝贵的周末来找一个完全可能跟事情毫无瓜葛的乞丐！自认聪明的他说不定真是彻彻底底地被人耍了！而那个该死的梅勒正躲在某处偷笑呢！
　　他走在海潮街上越想越气，忍不住将手中的笔记本往地上摔去。想摔牡蛎的时候则收手了——回去让老板娘炖一炖也许不错，摔烂了的话，他这一趟可真是白来啦！他自嘲地笑笑，附身去捡笔记本。却在这时，听见身后方有人开口说道：
　　“那个老乞丐已经走啦。”

　　菲利克斯寻声回头，只见一个戴着牛仔帽的男人站在树荫下，他约摸三十来岁，正对菲利克斯友善地笑着。
　　“你好，小伙子。”他摘下帽子示意行礼，露出一头披肩黑发，“我叫赦央，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找一个老乞丐呢？”
　　菲利克斯的神经瞬间绷紧了：“等等，你知道我要找哪一个吗？”
　　“老瑞克，不是吗？”赦央说着，流利地背诵起来，“灰毡帽，旧军裤，褐色线衫或是黑棉袄，黄布袋，一只斜眼，鼻子缺了一块……”
　　菲利克斯警惕地皱起了眉头：“你跟踪了我一个下午。”
　　“因为你让人不得不防。”
　　“你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我找这个老人所以不得不防？”菲利克斯藏在身子另一侧的左手慢慢地缩进外套的袖口，他这次出来没有带任何防身武器，除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他带有对你不利的秘密，是不是这样？”
　　“停下你的动作。”赦央忽然敛起了笑容，“一旦刀出鞘，就难收回了。”
　　菲利克斯一惊，甚至瞬间出了冷汗——以这个男人的角度，应该完全看不到他另一只手臂的动作才对！
　　见菲利克斯被震慑住了，赦央又和颜悦色起来。“老瑞克走了。”他说道，“他到另一个城市去了，我们帮他安排进了疗养院，他会安享晚年的。而至于你，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要找他？”
　　“我有我的理由。”
　　“这不是明智的回答，年轻人。”赦央缓缓摇头，“这件事对你不利，而不是我。不要再追查下去了，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菲利克斯在男人重新戴上牛仔帽准备转身离去的一瞬间，决定铤而走险，主动发问：
　　“你有没有听说过‘红眼魔童’的事？”
　　赦央停下动作回过头来，微笑道：
　　“那只是个都市传说，不是吗？”
　　随后他沿着街道离开了，菲利克斯没有兴起追赶或是跟踪的念头，要知道，他可是被人跟踪了一下午而全然无所知，还在有所防御的时候就被人识破了，若说他在警察中体能技术都算好的，那么对方已经远远超过一介刑警所被要求的水平了，眼下挑战对方是愚蠢的，他需要更加万全的准备。
　　不过，当他回到“塞莎的礁石”时，他却感到非常兴奋，远远超过以往任何时候。不管怎么说，梅勒的消息有它的价值，RE也好，乞丐也好，这些都是表象，而这层表象之下掩埋着他所要知道的答案。他已经看见了那座密室，藏匿着宝贵真相的密室大门就在眼前，也许里面还有一座迷宫，和重重机关，但他的目标已经再明确不过了，剩下的问题，只是怎么到达那里。
　　那天夜里，老板娘做的牡蛎汤非常鲜美，睡梦中，海浪拍岸的声音也比阿芒斯城里的动听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