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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滨海大街的乞丐(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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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0年雪月的时候,长达九年的战争结束了。下迪昂森境的居民们好好地过了一个降生节。
好事成双。次年春天,菲利克斯因工作表现出色而被破格提升到了阿芒斯城执法队总厅里任职。这对22岁的年轻人来说意义非凡,阿芒斯是西郡的首府,阿芒斯城执法队总厅再往上是西郡执法总厅,而西郡再往上就是下迪昂森国家执法总厅了,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个头脑灵敏行动迅速的年轻人前程似锦,菲利克斯自己也是充满自信地认为事实如此。
不过,相比政治权力的竞技,他更喜欢现在作为一个普通小警员所干的事情: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靠自己的手脚和五官来获取线索,再用头脑好好地将它们联系起来,最终触碰到神秘的真相。这个过程让他十分享受。只是和以往自己的小游戏不同,他在执法厅里总是会碰到各式各样杂事需要特殊处理,追捕一些强盗小偷,向公诉人提交证据材料,安抚、劝告家属等等,有时还得对付些政客,又或者是前来讨新闻消息的记者。
一般来说,他的上司霍格警督会揽下所有前来的记者,他也告诫他的手下不要私自提供给记者任何消息。只是菲利克斯没想到,他会碰到一名叫伯妮塔•梅勒的记者,她的行为举止很不寻常。
菲利克斯在住所对面的小餐馆里吃早饭时,梅勒认出了他,她热情洋溢地向他打了招呼:
“哦,天哪,真是太巧了。你是维甘迪,菲利克斯•维甘迪吧?”
那劲头不亚于乐迷看到自己热爱并崇拜的风琴手。
菲利克斯不记得见到过这个女人:“你是……?”
“抱歉,我鲁莽了。”女人伸出右手,“伯妮塔•梅勒,我是《阿芒斯日报》的记者,我们的编辑部就在滨海大街,离分厅很近。年轻的先生,你在敏塔利堡一带很有名,我阅读过你办的案子,非常钦佩你的能力——对了,你今天怎么会在这儿?和我一样,也是工作的缘故吗?”
“我已经不在敏塔利堡分厅工作了,我调到了总厅。”
“真的吗?这真是令人愉快的消息!祝贺你!”梅勒非常高兴,“能够重视像你这样依靠头脑办案的年轻人,说明我们的治安系统已经快渐渐脱离严刑逼供的野蛮时代了。可喜可贺!对了,不介意我和你同桌吧?”
“不,没关系。请坐。”
咖啡店的女侍已经在他们身边等了一会儿了,梅勒回头对她说道:“一份烤松饼和黑咖啡,要槭糖浆,谢谢。”
接着她立刻进入了下一个话题:“你已经升职,是不是意味着海滩发现无名尸体的那件案子已经解决了?”
“并没有,这件案子已经不在我的职权内了。”菲利克斯还是相当防范的,“恕我无法告诉你进一步的消息。”
“你们这些警察对记者真是非常不友好。”梅勒挥舞起叉子来,“听着,就像执法厅是在维护公众的安全一样,媒体就是在确保公众的知悉权,对你们这些权力在握的国家机关来说,我们就是最好的监督者。”
“可惜,就大部分记者来看,与其说他们是监督者,不如说是为了制造财富而歪曲事实的吹嘘者。”
“你这样说也太严厉了。”梅勒撅起她好看的嘴,“我只是觉得我们是同龄人,或许有幸可以交个朋友,我一个人到城里来工作,朋友实在太少了。”
菲利克斯嘲讽地笑了:“你是在搭讪吗?”
“如果我说是呢?”梅勒毫不羞涩地承认,“你知道吗?你非常有魅力。”
“谢谢,不过我需要告诉你的是,你这样的奉承把戏我还是碰到过不少的。”
“哦,你伤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心!”梅勒做出夸张的愁苦表情,这时她的早餐来了,她立刻将糖浆一股脑倒在松饼上,“不管怎样,等我填饱我的肚子之后,也许你有兴趣想听听海滩无名尸案的目击者告诉我的故事。”
“我很在意你的措辞。”菲利克斯折起了早报放在一边,“你确定你正确使用了‘目击者’这个词吗?”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梅勒塞了满嘴的松饼并迅速地咽下,“警察都没有找到目击者,却被我碰到了。是啊,我承认我是个奇怪的人,会碰到些奇怪的事——你知道,我喜欢和不同的人打交道,有时候甚至是路边的流浪汉,然而越是这些被忽视的人,他们越是会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
菲利克斯意味深长地说:“一个朋友很少的人会这样做我不感到奇怪。”
梅勒被逗乐了似的,她大笑起来:“那失败的搭讪就别管了!你也不信,不是吗?”她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了下去,“事情是这样的。老瑞克是个乞丐,他常常在滨海大街附近的小路上乞讨,我上下班路过时经常看到他,只要路过,我就会给他两个铜板,有时是些当天剩下的食物,他都很乐意接受。后来海边发现尸体后,我就没见过他了,直到一星期前我在克里桑默镇上发现了他——你看看,克里桑默!我太吃惊了!老瑞克居然会跑到阿芒斯之外的地方去了!我还是老样子上前去给他两个铜板,他认出了我,也很吃惊。于是我便问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非常激动,叙述的顺序很乱,经过我的问题的引导,他大概告诉了我这样一个故事:
老瑞克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但他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栖身之处,夜巡人不会发现他,更不会赶他走,这个地方就是——敏塔利堡峭壁下方的岩洞!哦,天哪,想想当你睡觉时那些小小的啮齿动物在你身边爬来爬去,我真是佩服他住在那里的勇气。不管这个,总之每晚老瑞克都在约克塞斯曼的豪华住所下面呆着。
出事那天是阴天,没有月亮,他熄了火堆后,几乎就看不见什么东西了。但是他听到了声音,是小石子滑落和碰撞的声音,他想可能是有人爬上来了,他很害怕,不过很显然那个人并没有爬到岩洞里来,他的目标应该是更高的地方,也就是敏塔利堡!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也没有动静了,老瑞克拽着自己的破木拐杖挪到了洞口,这时他听见一声惨叫,那惨叫慢慢地减弱了,然后有什么东西跌落了下来,老瑞克看不清那是什么,他只感到有一团火光,像陨石一样从他侧方坠落到了海里。
一瞬间他感到好奇——哎,好奇心杀死猫啊——他探出了个脑袋向外看去,那团火在海浪中忽闪忽现,漂到近处时他才发现,那是个脑袋着了火的人!就在这时,他感到有人在看着他,那道视线非常强烈!他掉转脑袋向峭壁的上方看去,哦,他什么都看不见,除了一双闪着红光的眼睛!
上天作证,那绝不是人类会有的眼睛!甚至,每一个为神的大爱所庇佑的生灵,都不可能有这样的眼睛!而这双邪恶的红眼紧紧盯着他!他害怕极了,急忙缩回岩洞里,可就算再缩回岩洞里,他仍旧觉得那道目光没有离开他!老瑞克一刻都不敢停留,他背起包裹就逃了出来,一路沿着海岸跑了很远很远,那一个晚上他都没有合眼,直到天亮,他才感到那双眼睛终于不再看着他了。所以,他发誓,再也不会回到敏塔利堡,哦,他连阿芒斯都不敢再来了!”
菲利克斯很有耐心地听完了。梅勒说话的声音明亮,语速偏快但咬字清晰,要听这么长的故事倒不觉得折磨人,相反,菲利克斯还兴味盎然,虽然他仅仅是平静地给予了一个敷衍的评价:
“非常有趣。”
梅勒的眉头皱了起来:“又来了,你就是对我有偏见。”
菲利克斯耸耸肩:“按照你的意思,死者是一个企图从峭壁上偷偷进入敏塔利堡的人,但是在敏塔利堡,也就是仑吉尔特.约克塞斯曼的私人领地上,有一种拥有红色发光的眼睛的生物,靠燃烧入侵者的头部置之于死地,并将尸体抛弃在海里,我总结得对吗?”
“我真不敢相信,这么刺激的故事能被你描述得如此平淡无奇!”
“谢谢夸奖。”菲利克斯冷淡地继续,“可是,单单靠你的天方夜谭,连最低限度的搜查令都申请不到。”
“哦,不,我可不关心搜查令。”梅勒大摇其头,“我关心的只是真相。我认为老瑞克说的事情非常真实,而且一点都不夸张。”
“你有什么理由相信他?”
梅勒的嘴角不自觉地撇出一个神秘的角度。
“你有没有听说过‘红眼魔童’?”
“如果我没猜错,这是最近在阿芒斯流传开的都市传说吧。”菲利克斯不屑道,“你能有更靠谱一点的消息吗,小姐?你是记者,不是小说家。”
“哦,你可不能轻视这些!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听着,这些‘红眼魔童’大约在10到15岁左右,他们共同的特征是发出红色光亮的眼睛,他们出现的地点从来没什么好事,只和谋杀或者人的死亡有关。”
“仅仅是有关,小姐。这很关键。”菲利克斯终于不再懒散地靠着椅背了,他身子向前微倾,“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我只想确定一下你的故事的某些细节。”
“当然可以。”
“老瑞克是在哪天晚上见到头颅着火的人?几月几日?”
“肯定是花月18日咯。”
“不,这是你根据发现尸体的时间进行的推测,我需要真实的时间。”
梅勒沉思了一会儿:“这个……我在牧月6日碰到他,他说大约是在两星期前,那么就是花月20日左右。”
“如此模糊的时间叙述是非常致命的,相差一两个小时都可能变成完全不同的事件。”
梅勒不做声了。
“第二个问题我就不用问了,逻辑漏洞是相同的。”菲利克斯继续自己的步调,“老瑞克说的岩洞,你是否确定过它真的在敏塔利堡下方?好吧,我相信你没有确定过。”
梅勒惭愧地笑了笑:“确实没有。”
“继续第三个问题,老瑞克有目睹那个红眼的生物——或许是你说的孩童——将受害者头部点燃的过程吗?”
“没有,他只是看到有一双红眼在那儿……”
“那么,我怀疑凶手是不是这个‘红眼魔童’,他甚至可能只是站在那儿罢了,或许哪一天我们发现,我们应该称它为真正的目击者。我可以继续第四个问题吗?”
“可以。”
“关于这个头部着火落水的受害者,老瑞克有没有看清他的相貌特征,或者衣着吗?”
“没有。当时很暗,老人的眼睛也不管用了,他只发现那是个人——从声音上判断,是个成年男性。”
“那么很显然,就算头部严重烧伤以至于无法辨认这一点和你所描述的犯案过程非常吻合,但我们还是无法绝对确定:老瑞克看到的着火的人就是被发现的尸体——甚至这个人也许还活在世界的某处。”菲利克斯顿了顿,“以上,你同意吗?”
“同意,你的说法确实非常精准。”梅勒并不感到难堪,“这正是你令人钦佩的地方。我相信是你的话,一定能破解这个案子,可惜你已经放弃了它。”
“很抱歉,小姐。”菲利克斯戴上了便帽,准备起身,“我们是国家公务员,有必须遵守的规则,比如上班不能迟到。我必须走了。”
“啊,可以留个私人的联系地址吗?”
“那么,请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我或许可以考虑。”
“尽管问吧。”
菲利克斯盯着她的双眼:
“你从哪里知道我的长相的?”
梅勒先是愣了愣,随后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我可是你的追求者。”
“既然如此。”菲利克斯略微提帽示意,“告辞。”
他将钱放在柜台上,推门出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