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识之逆鳞》粗茶半壶

94、成亲

　　夜晚，凉风习习。

　　竹园的偏房一隅还亮着烛火，但若在修道之人的眼中，便可看出这火光在青蓝两色之间变幻，那是货真价实的冥火。苏锦坐在廊下的栏杆上，默默地指挥着一撮冥火在手指尖蹦跶，心里被很多事情压着，眼前跳动的火苗也丝毫不能激起她内心任何的涟漪。

　　冷不防耳边感受到些暖意，苏锦一偏头，豆大的赤色火苗贴着脸擦了过去，又顿了顿，幽幽地飘回来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碰了两下，又忽地在她眼前炸成了一朵小小的烟花。星星点点的火光散落下来，映照在苏锦的眼眸中，火苗的温暖还留在脸颊上，苏锦忍不住有了点笑意。

　　一个利落的身影掠过栏杆，风一般地落在苏锦身边，她头也不回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白琢寒伸了个懒腰，往偏房的方向一点头：“来看看你的火生得旺不旺，不行的话来给你添一把柴呗。”

　　莫子兮和藏冥临走前，在竹园的偏房里放了一口丹炉，将捉来的贪魂放了进去，准备炼制蛊王。

　　苏锦笑道：“那些蛊虫只能用冥火慢慢从走尸里逼出来，你来添柴火，你的赤焱业火还不把整个贪魂烧成灰烬啊。”

　　白琢寒见她笑了，整个人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气，伸出贼手捏了捏苏锦的脸：“女孩子家还是多笑笑比较好，别整天板着个脸跟个走尸似的。”苏锦一巴掌拍掉了白琢寒的手，连带着房里的冥火也更旺了一些：“你才走尸脸！”

　　“喂！小心别把里头的贪魂烤焦了，不然我们这几天就白抓了。”白琢寒慌忙给他的姑奶奶赔不是，一颗心跟着火焰起起伏伏，摇摇晃晃。自藏冥带了第一个贪魂走尸到竹园开始，这三日来他们几个人白天忙着驱逐妖兽，晚上便去抓贪魂炼蛊王，白琢寒眼看着苏锦醒来没多久，又累瘦了一大圈，便以看着冥火为理由强行让她待在家里。只不过，苏锦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让白琢寒心里也很是担忧。

　　“你说，那些中了蛊的人真的救不了了吗？”苏锦侧过脸去，眼睛里方才看白琢寒时的神采又逐渐黯淡下去。也难怪，前天他们两个一起去捉贪魂的时候，正好看见刚刚尸变的父亲将自己的妻子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给活活咬死，饶是意志再坚强的人，见到这副景象也不免惊惧和悲痛。

　　“自蛊虫入体，宿主就已经死了，所以，即使强行把蛊虫逼出来，也只是得到一具尸体罢了。”白琢寒尽量以平稳的口气说这番话，现在锦都之中究竟有多少人被下了蛊，他们不得而知。而炼制蛊王还需要几日时间，而恰恰是这几日时间，便又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百姓要遭殃了。

　　“这几日我们也散了些符咒在都城里，多少也能抵挡一些蛊种的散播。”白琢寒闪身揉了揉苏锦的头：“有小爷在，一定能力挽狂澜的！”

　　苏锦看着这个平民百姓打扮，却又难掩一身潇洒与不羁的家伙在院落中耍宝，突然觉得与他初次在驿站中相遇的事情仿佛就在昨日一般，一样的竹苑，一样的夜晚，只是心境有些不一样了。“累了，去睡了。”苏锦“高冷”地撇下一句，转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进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白琢寒还站在原地，默默地目送着自己，看见苏锦回头，不好意思地搓搓鼻子，笑着冲她摆了摆手。

　　苏锦笑笑，转而进了屋关上了房门。月光将白琢寒修长的身影投在地上，他收起脸上的笑意，背过身沉静地凝视锦都城池许久，他们所有人心中都知道，衡夜借助的是无穷无尽的亡灵力量，换句话说，只要这世上还有活物，衡夜就能通过杀戮不断重生，除非龙子当中再牺牲一人，获得龙鳞将衡夜带入混沌之中，否则这场战斗将永远无法停止。

　　龙子们从不畏惧死去，比起落入混沌，更难的是要在自己兄弟的鳞片上刻下另一个兄弟的名字……白琢寒摇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散入夜色之中，与其花时间留在这里胡思乱想，还不如多抓几只贪魂。他旋即挥出默绫剑，御剑往都城方向飞去……

　　成亲这件事其实最初是溪宁开口提的，她兴高采烈地“飘”进竹园的时候，可着实将专心看着丹炉的苏锦吓了一大跳：“宁儿？藏冥不是说让你回归肉身了吗？怎么还是个灵体？”

　　溪宁开心地绕着苏锦飞了一圈：“冥大哥刚将我送回去，我就溜出来了，然后……”

　　“你慢点跑，别撞丹炉上。”藏冥一脚踏进院子，一手将捉到的贪魂封入丹炉，一手无奈地将溪宁提溜回来，“还是我来说吧。”

　　那日藏冥带着一半陌上石斛和溪宁一起回到冥界，冰棺里的肉身依旧安静地睡着，溪宁看着自己，迈向冰棺的步伐突然变得有些踌躇。藏冥将手里的陌上石斛封入冰棺中，回头见溪宁还站在十步开外，便挥手召她过来。

　　“多久才能醒过来？”溪宁扒着冰棺的棺盖，可怜兮兮地问道：“是不是在醒来之前我就只能一个人呆在这里了？”

　　藏冥蹲下身子，和冰棺里的溪宁面对面，常年寒冰一样的眼睛里此刻充满温柔：“我会经常回来陪你的，我保证，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定会看到我。”他也曾想过就此将溪宁继续保持灵体，这样她便可以长长久久地留在冥界。不过，藏冥立马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因为自己而让溪宁从此失去阳界那些她熟悉和喜爱的一切，那太过于自私了……

　　“那么，我醒来的时候还会记得这些事情？记得你吗？寒哥哥从前说过，轮回之后人就会忘记死前的一切。”溪宁委屈地撅着嘴，若不是灵体没有眼泪，她现在肯定已经哭出来了。

　　藏冥轻轻地“抵”上溪宁的额头，两手覆在她的手上：“不会的。宁儿，我以冥界主神的名义起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是不是记得我，我藏冥，永生永世就只有你溪宁一位妻子。”

　　…………

　　“藏冥都这么保证了，你还溜出来？”苏锦在溪宁的脑袋上戳了一记，绿豆糕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欢天喜地地扑着溪宁的脚。

　　“哎呀，我只是想着多看他几眼，万一我醒来时不记得他了怎么办？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嘛。”溪宁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越说越小，干脆离地半尺，拿脚去逗弄绿豆糕。不一会儿又飘回来，在苏锦的耳边快速说了几句。

　　“所以你们两个打算在你回冰棺之前成亲？”苏锦有点惊讶，不禁声音大了一些，她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藏冥，没想到冰块脸的藏冥竟是开天辟地地头一次红了脸。

　　“唔。”溪宁支支吾吾地用眼神示意苏锦再借一步说话。“怎么了？”苏锦假意去查看炉火，带着溪宁走入偏房。

　　“苏姐姐，我来找你其实是想找你帮个忙……”

　　…………

　　三日之后，贪魂的数只蛊王即将炼成，众人在黄昏时分陆续来到竹园，在这日夜交替之间获得暂时的休憩。

　　竹园里的布置简单却又喜庆，栏杆和竹枝上都系满了红绸，院里摆上了一张圆桌，鸡鸭鱼肉、莲子红枣、果干喜饼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原本是想着做顿家宴，可惜这院落里的人一个个有文采，擅武艺，却偏偏对厨艺一窍不通，唯一能做菜的姑娘还没有肉身，于是商量之下，便让白琢贤和莫子兮从锦都城里带了些酒菜回来，凑成这一桌喜宴。

　　藏冥独立于院子的中央，衣袍下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脸上故作镇定，镇定到显得有些僵硬。白琢寒和莫子兮一人拿了个酒盏，自顾自地碰了一杯。

　　“藏冥那小子怎么在大喜日子还这么淡定？”莫子兮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立马嫌弃地皱了皱眉：“怎么不弄点朝琼香？”

　　“呵，你别看藏冥现在站的一本正经，我方才看了，他是同手同脚走到那位置上的。”白琢寒笑笑，挑了一片新鲜的菜叶放在玄武面前，一手端起酒杯，袖口中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绑着一条项链，紫檀琥珀雕成的玉兰吊坠小巧玲珑，垂在袖口边。这是溪宁前些日子还给他的，说让他先保管着，若是魂魄能重回肉身，便再向白琢寒讨回来做成婚的礼物。想到这些，白琢寒心里涌上一些酸楚，将杯中那不怎么好喝的酒一饮而下。

　　“新娘子来啦！”随着一声明朗的女声，布帘被挑起，喜娘打扮的苏锦“牵着”一身喜服的溪宁走了出来。平日里的溪宁总是竖着两个圆圆的发髻，只觉得娇小可爱，今日的她将长发高高挽起，珠翠发簪做装饰，点了朱唇，朱红色的喜服上用金线和珍珠绣了一只凤凰，简单又不失华贵，整个人显出几分娇俏、几分雍容来。

　　苏锦将溪宁带到藏冥面前，一抬头便正好对上藏冥呆若木鸡的脸，不禁笑出了声：“新郎官还愣着干什么，新娘子不好看吗？”

　　“好，好看……”藏冥猛地一回神，围在四周的众人都被逗乐了，起哄着让他快去拉新娘子的手。莫子兮用折扇在藏冥的肩膀上敲了一记，但见藏冥玄青色的衣袍转瞬变成一身朱红色的喜服。

　　“不用谢。”莫子兮收起扇子，似乎还不满意，挥挥手便从空中散下花瓣，落英缤纷，煞是好看。朱雀穿过花瓣雨，衔来一束新鲜采摘的鲜花，放到藏冥的手中。

　　“多谢各位。”藏冥“牵”着溪宁，俯身向众人道谢。白琢寒打了个响指，将桌上的一对龙凤红烛点燃，催促道：“这个时候还客套什么，赶紧拜堂了，妹夫。”

　　月亮恰好升起，柔和地照亮这山间一隅，祝福着这一对佳偶天成。两人一拜天地，拜了上古龙神烛照和笼玄；二拜高堂，齐齐面向锦都方向，拜了拜城中的榕妈；夫妻对拜时，两人相望着缓缓俯身，眼中尽是柔情与爱意。

　　“从今天起，我溪宁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魂，从此以后你别想甩掉我了。”溪宁踮起脚尖在藏冥的耳边说道。藏冥将手中花束的花灵摘出，选了一朵明艳的扶桑插在溪宁的鬓角。他卸下周身灵力，将自己也变作灵体，终是能将他的新婚妻子拥入怀中：“大喜日子什么死不死的，有我在，你不会死，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妻子。”

　　白琢寒牵着苏锦站在边上笑意盈盈地看着热闹，侧头对苏锦说：“要不趁此机会把咱们俩的事儿也给办了？”

　　苏锦耍手捶了白琢寒一拳：“想什么呢？宁儿说让我帮忙用幻术给她织一件喜服的时候，可当真是愁死我了。我从小握着剑长大的，连针线都没碰过，还好能照着画卷上的样子尽量给描一个。要是我俩成亲，你让我穿什么？”

　　那日溪宁说想让苏锦帮的忙，便是用幻术给她的灵体换上一件喜服。虽说这样的幻术藏冥也会，但是这样一个常年都穿一身黑的男人，溪宁再喜欢他，对于他的审美还是有些不放心，再者也希望在成亲当日能给藏冥一个惊喜，于是便找了这院子里唯一的姑娘。

　　“喜服还不简单，莫子兮一定很乐意帮这个忙。”白琢寒的脑子里不禁勾勒出一个身着华服的苏锦，有些心向往之。

　　“我现在根本不敢想以后的事情，怕想的太美，到头来却终是一场空。”

　　“那我比你好那么一点点，我的现在和以后便只有一个你，若没有你，也就没有我的以后了。”白琢寒紧紧牵着苏锦的手，偏头速速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

　　苏锦身后是山脚下的锦都，灯火与月光将整座城池都照亮了，白琢寒敏锐地捕捉到了在屋檐间一闪而过的妖气，他知道这短暂的美好已经结束了。

　　竹苑的偏房内，燃烧了数日的冥火熄灭，蛊王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