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识之逆鳞》粗茶半壶

93、贪魂

　　苏锦的记忆停留在数十日之前，她模糊地记得自己拖着苏承英御剑而行，原本是想将他带去华都，交给莫子兮照顾，但是中途就体力不支落在山里的树林间。她用祭灵剑幻化出的红绫将苏承英仔细地绑在树枝间，刚做完这一切便眼前一黑，最后见到的是自己从枝头坠下……直到再一次感受到手边狗子微热的鼻息。

　　此刻靠在白琢寒怀里，苏锦才有了回到家的踏实与安心，逐渐复苏的灵力慢慢渗透到四肢百骸中，让她僵硬的指尖恢复了些许温度。

　　在苏锦失去灵识的数十日间，上天也算待她不薄，断断续续地做着各种各样的梦，关于前世今生，或是苏承英，亦或是白琢寒，有快乐也有悲伤。现在回想起来，这三个月的时间她也过得并不无聊，朦胧中也听到过几声遥远的呼唤，每每苏锦想要回应，意识便陷入迷雾中，让她辨不清方向。

　　原本白琢寒打算等苏锦休息几日，再将她沉睡后发生的事情说与她听，不想这位苏小姐睡了几十天，现在精神得很，可再也躺不住了。于是在苏锦的哀求和逼迫之下，白琢寒只得将她抱到了廊下的躺椅上，然后搬了把小竹凳坐在她身边，一边给她喂粥喝，一边事无巨细地讲起苏锦失去灵识之后的事。

　　当白琢寒断断续续地说完苏承英已身归混沌之后，苏锦低下头默默了半天，她苏醒时没有见到苏承英，最初追问白琢寒，他也是三缄其口。她心想兄长好歹是上神，未进混沌不会有性命之忧，许是伤重还未复原，白琢寒怕自己担心不敢多说罢了，不曾想他竟是为了自己再度犯险，以至于形神俱灭。

　　“兄长……”一行清泪划过脸庞，苏锦终究是难掩悲伤，蜷起身子将脸埋在手臂间抽泣不止。白琢寒心里也是一阵抽痛，他记得在今生鼎中曾见过，自己在去取陌上石斛当日就将命绝于凌霄殿中，那……苏承英当日看到的是什么呢？是否也是自己即将身归混沌的场景呢？不管他看到什么，最后他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走进凌霄殿，拼死护住了所有人……

　　“小锦，对不起……”白琢寒在苏锦面前半跪下，将她冰冷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苏锦抬起头，一双眼睛哭得通红，白琢寒伸手为她拭去泪水，苏锦轻轻靠上他的肩头哽咽着：“不是你的错……有太多的事情都是注定的。”

　　“但我想带你逆天改命。”

　　竹苑的门被叩响，白琢寒为苏锦擦干眼泪，起身去开门，院门外，藏冥和莫子兮两人神情变扭地立着，仿佛是两根长歪了的竹子。藏冥的脸上还有一块明显的淤青，姹紫嫣红地挂在嘴角。

　　“别看了，他是被我打成这样的。”莫子兮打开那柄华贵的折扇，一路踏着不知从何飘来的花瓣浮夸地走进院子。

　　白琢寒一头雾水，虽然不清楚莫子兮为何动手，不过还是出言打了个圆场，问道：“到了很久了么？怎么不直接进来。”

　　“没多久，看着你和锦妹子在说悄悄话，就在门口待了一会儿，谁知这家伙也来了。”莫子兮在桌边坐下，他鬓角的发丝微微有些凌乱，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也显出了几分憔悴。

　　藏冥沉着脸，提溜着一个麻袋跟着走了进来，那袋子看着沉甸甸的，在地上留下一道拖痕。

　　“溪宁如何？”

　　听到溪宁的名字，藏冥铁青的脸才有了丝毫缓和：“我已经用陌上石斛让她的魂魄回归□□，不过要使魂魄和□□完全结合尚需些时日……”藏冥的话音未落，他带来的麻袋便在地上诡异地扭动起来。

　　“莫国主，藏冥大哥，”听到动静的苏锦跟了过来，向两位来客行了一礼，见到地上不停翻滚的麻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

　　藏冥动动手指解开了麻袋上的封印，伴随着野兽般的嘶吼声，一只腐烂的手从袋口伸了出来，随即是只剩下毛发和一些烂肉的脑袋，原本长着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空洞的窟窿，不时有些红色腥臭的液体从残破的下巴边滴落下来，看样子已经死了很久了。

　　“你捉贪魂做什么？”白琢寒掩着鼻子放出一把符纸将吱哇乱叫的走尸困在原地。他说的贪魂正是在锦都城内肆虐的走尸，施术人将贪魂蛊虫埋在人身体里，一到时候，这些被下蛊之人就会如同当初城西的那二十一个农户一般，变成走尸大开杀戒，被害者的□□成为“贪魂”的养料，而魂魄则会被献给施术人。之前，衡夜在王城中建起的蛊坑便是如此养成的。

　　“近来城中的贪魂有复苏之像，看来衡夜有重开蛊坑之意。”提到这件事，藏冥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他是冥界之主，这些被制成贪魂的枉死之人，不仅躯体不能归于大地，连魂魄都无法到达冥界，进入轮回。

　　听闻此言，莫子兮将折扇合上，叹了一口气：“虽说衡夜也是我龙族中人，可如今的他，是借妖力拼凑身体，又靠着生人魂魄维持灵力，人不人，鬼不鬼。这锦都灵域现在妖物横行，是因为这片大地已无任何龙气镇着了。”他俯瞰着山下的锦都王城，在表面粉饰的岁月静好之下，整座城池已经幽幽地散发出来森森死气。

　　藏冥点点头，“他之前说要踏足冥界，恐怕不只是要做两界共主这么简单。冥界住着无数等待轮回的灵体，这些都是衡夜最期待的力量之源，现在他重开贪魂之术，该是为此做准备。”

　　“晦日，他在等晦日。晦日原本阴气便重，下月的晦日恰逢虚星、雨星归位，正是百年间的极阴之日。”从方才开始就在一旁安静听他们说话的苏锦突然开口，她见过衡夜多次，心知衡夜是一个追求完美，追求一击即中的人，他这么多日来隐忍不发，除了之前被藏冥将蛊坑毁了，恐怕就是在等待这个时机。

　　被符咒困住的贪魂还在不断地扭动挣扎，生生把自己的一条胳膊拧了下来，剩下的一只骨手冲着白琢寒的方向抓挠着，莫子兮反手一挥扇子，甩出张金箔刷就的符咒封住了那走尸的嘴，竹苑之中终于又恢复了春暖花开的宁静。

　　白琢寒虽说早已习惯了莫子兮的浮夸手笔，但是眼见那张华贵的金箔符纸贴在一堆狰狞的腐肉上，还是心疼的有点牙酸，边上的藏冥虽然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手指还是不禁地抽动了一下。

　　那走尸尽管已经被各种符纸“捆”了个结结实实，但依旧还是往白琢寒的方向挣扎着，它头上的那两个窟窿如果还有眼珠的话，此刻一定死死地盯着白琢寒不放。

　　莫子兮似乎是与这丑陋的走尸杠上了，那柄扇子轻轻一舞，空中又是洋洋洒洒落下花瓣，不是一片片，而是一堆堆，瞬间将走尸盖了个严严实实，这才满意地舒了一口气：“白琢寒，这贪魂似乎特别中意你啊。”

　　“贪魂原本就对活人气息特别敏感，拜藏冥所赐，我现在身上可是汇聚了冥界的阳气，它当然会为我而疯狂了。”白琢寒说着往花瓣堆迈了一步，立刻引发了花瓣底下的暴动。

　　苏锦见他又是一副没正经的样子，无奈地一把将他拉回来：“那要不要祝你们俩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啊？”

　　白琢寒回头撞上了苏小姐久违的白眼，立马赔上了苏公子的招牌笑容：“那可不行，我怎么能纳个贪魂做妾呢？是不是，夫人？”眼见苏锦的脸色有所缓和，一手拉起她，转而便又装模作样地问那两位安静看戏的不速之客：“你们还没有回答为何要捉这贪魂？”

　　藏冥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那把闪瞎眼的折扇挡上了嘴，折扇的主人用和苏承英相似的嗓音懒洋洋地解释道：“还是我来说吧。这贪魂之蛊原本便是一脉相承，一旦有一个蛊虫破茧而出，周遭的其他蛊也会应声而动。如果我们在锦都中放上几只蛊王，那么整个都城内所有的蛊虫便会一起被激发，我们便能将锦都之内的贪魂一网打尽了。”

　　“若是这样，那万蛊齐发之时，就算是我们也不可能再瞬间全部杀光这些贪魂？到时候城里的百姓要如何自保？”苏锦用疑问的眼光看着莫子兮，这位莫国主虽然行事浮夸纨绔，但却绝不是罔顾百姓性命的人。下一刻，她猛然意识到了莫子兮前来的用意，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所以这就是你们今天来找小爷的原因？是想让小爷当这个诱饵？”白琢寒笑笑，就算莫子兮不说，方才见那贪魂那副张牙舞爪、急不可耐的模样，他心中便知道自己迟早能派上用场，殊不知竟是有如此大的排场，做全城贪魂的诱饵。

　　“不错。”

　　“然后呢？就算把贪魂都消灭了，只要衡夜还在，他就能继续种蛊不是吗？”苏锦下意识地拽住了白琢寒的手，感受到了对方更有力的回握。白琢寒偏过头，冲苏锦笑笑，无声地用口型“说”道：我在，不怕。

　　莫子兮看着这两人，心中也是为苏承英默默地上了一炷香：兄长啊，你不愧为这阳界主神，这世上恐怕再也不会有比你更无私、更会为别人做嫁衣的人了。他清了清嗓子，将折扇打开一横，扇面上便躺了一把银制刻刀，莫子兮将扇子呈到苏锦面前：“这个问题，你的苏兄长已经替你想到了。”

　　苏锦伸手拿起那把刻刀，那正是苏承英打造的十把刻刀之一，而且还是他经常拿在手中把玩的那一把，刀柄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是当初被掷出用来挡白琢寒的默绫剑所留下的。莫子兮继续说道：“兄长以这把刻刀为界，造了一个幻镜，届时我们只要将百姓全部挪进这个幻镜之城，然后再将所有的贪魂引出，就可以避开衡夜，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些蛊清理干净，也能防着他继续害人。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再将幻镜中的百姓们放出来，他们在幻镜中也能照常生活，短时间内不会有很大的问题。”

　　听了他这番话，不光是白琢寒和苏锦，就连衡夜都难以掩饰住惊愕的神情：“你，你是说，苏国主造了一个和锦都一模一样的幻镜都城？”

　　莫子兮大约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有如此反应，一边点了点头，一边卖弄得抖开他那把扇子，白琢寒这才看清那柄扇子的伞骨竟是金镶玉做的，不禁头皮有些发麻。

　　“当初兄长打造了十把刻刀，一把当初借给白琢寒当做信物，剩余九把不仅仅是关键时候的防御符，更是对应做成了每个都城幻镜的界，危难之时可以范围内的活物全部召唤入幻镜之中，保住性命。元都的大部分百姓此刻正好好地生活在幻镜之中呢。”

　　莫子兮用下巴点了点苏锦手中的银制刻刀，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又说道：“你在元都救下的灾民恰是未能进入幻镜的。不过，大概是出于兄长的私心和自负，锦都的幻镜所能覆盖的区域虽然是最广的，但是独独撇下了王城。许是他从来都不会想到自己坐镇的王城会率先出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