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识之逆鳞》粗茶半壶

92、苏醒

　　山林间吹起和煦的清风，带起雨后的青草香，枝叶慵懒地摇晃着，在院里的紫阳花丛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一个戴着草帽的身影在庭院里忙碌，粗布麻衣裹在身上，身形提拔修长。赤色的雀鸟从林间掠过，轻巧地落在那人的肩膀上，那人停下手里的活计，擦干净手，捧了些水递到雀鸟面前。草帽下是一张英俊的年轻脸庞，嘴角一勾露出个不羁又开心的笑容，对那雀鸟道：“朱雀姐，飞了那么远的路，呶，水早就准备好了。”

　　那雀鸟拍拍翅膀，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那人抬头在已有了些暑意的阳光中眯起了眼，心里叹道，这两个月过得可真快，转眼都快入夏了。

　　两个月前，锦都王城外。

　　白城看着坍塌的王城沉默良久，他从没有想过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再次经历一次王城的覆灭，他一时分不清到底究竟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无论是什么都让他觉得不真实，如同是在经历着一场永远也苏醒不了的梦魇一般。

　　晚风渐起，在一旁守候许久的副将忍不住上前抱拳道：“将军，是否归城？”

　　白城点点头：“去找匹马来。”副将领命走了，白城叹口气正准备抬脚跟上去，忽然意识到从刚才起自己的手里一直攥着什么东西。他摊开手，掌心里是一只乾坤袋，白城认得这东西，这袋子看着虽小，但是里面的容量极大，一般有些道行的术士都能自己做一个，用来随身放置那些大大小小的法器。

　　苏承英在危机关头拼死将这乾坤袋塞在自己手中，其中必定是装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白城环顾了下四周，见跟着自己的侍卫都在远处待命，便又往树林里的僻静处挪动了几步，背过身子慎重地将这个外表看起来陈旧的布袋子打开，不想这布袋上缠绕的绳子刚一解开，里面瞬间爆发出的灵力就将白城冲得退后几步。等到眼睛恢复清明，白城才终于将这乾坤袋中装着的“宝贝”看清，这宝贝恰好也是他所熟识的，他的义子白琢寒。

　　“你……”白城纵然见过的世面再多，在今日这样接二连三的刺激下也一时语塞，他本想看看苏承英在乾坤袋中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不想这东西竟然不是个东西。

　　白琢寒自然也没想到自己从这袋子中被放出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义父，也不禁愣住了。他们三个从“幻境”中被传送出去之前，苏承英突然意识到了不妥，不等其他两人反应，便将他们收到了两件法器中，一个是乾坤袋，另一个便是密室里的那把玉柄折扇，而后自己独自对上了传送符那头的衡夜。

　　“义父……”白琢寒唤了一声，自从上次在城中一别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白城，这位他从小就敬仰万分的义父又清瘦了许多，显得愈发苍老了，一直笔挺的背此刻也被一身沉重的铠甲压弯了些许。

　　“义父，身子可好些了？”回过神来的白琢寒连忙拱手行了一礼，他心中自然也是记挂着义父的伤势，只是事出突然，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义父，只得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将头深深地低下。

　　“为父身子……好多了，你起来吧。”白城很少以父亲的姿态说话，多数情况下他自称将军，将义子们都当做手下的将士，“你呢？自从上次在城中匆匆见过一面，就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了。之前在城门上见到琢贤，他也闭口不谈你的事情。”

　　“回义父，琢寒过得很好。”

　　“哦，那就好。”

　　两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白城心里其实有很多问题，白琢寒怎么会在乾坤袋里？王城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意识到两人现在的立场，这些问题到了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义父，如果没事的话，琢寒就先行告退了。如果让义父手下的那些侍卫看到了，怕是又要节外生枝了。”眼见远处排列整齐准备回程的队伍，白琢寒将身形隐在了树干后头，对着白城又行一礼。

　　“好……诶，不对，你等等！”白城猛然抬头叫住了白琢寒，将手中紧紧攥着的乾坤袋递给他：“苏国主的东西还是交给你比较妥帖。”白琢寒伸手接过那袋子，陌上石斛他贴身揣着，这袋中已是空无一物，留给白城也没关系。只是，白城攥着乾坤袋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神色复杂，似有不舍也有愧疚，末了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亦变得坚定起来。

　　“你那日问我是否后悔，这么多天以来，为父想了很多……我悔了。如果早知锦都会这般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为父情愿苏承英能长命百岁。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所以……所以，琢寒，为父希望能助你们一臂之力，让锦都重获安宁……”

　　入夜，竹院内。

　　白琢寒和藏冥坐在石桌边，白琢贤也久违地趁着夜色偷偷过来和这两人见面，只是他还带了不少吃食放在朱雀的食盘里，想来是夹杂了不少私心的。

　　溪宁轻快在院落中游来飘去，如从前一样在花丛间穿梭，侍弄着庭院栽着的那些花花草草，应该说比起从前的她可灵活多了。这段时间在藏冥的细心教导之下，溪宁越来越习惯了灵体的形态，如若不是这符灵体模样需要耗费藏冥的灵力才可以在阳界活动，她甚至都无所谓能否重回肉身了。

　　“这就是陌上石斛呀？长得倒是朴素地很。”溪宁飘回来，见一截“枯树枝”悬浮于石桌之上，被灵气所围绕着，白琢寒和藏冥正面露倦色地轮流添着灵力。这陌上石斛需炼制后，将阴阳两端分离开，方可作为药引。为此，白琢寒和藏冥两人已经数十日未曾休息，干脆在这院中结了法阵，这陌上石斛生的娇贵，还是苏承英搏命换来的，他们俩可不敢有丝毫马虎。

　　而今日是炼制的最后一日，溪宁和白琢贤特意赶来，也是怕在这关键时候出什么岔子，也可以帮上一把。溪宁不敢打扰藏冥，只能飘到白琢贤身边去问个究竟：“贤哥哥，他们这样还要多久啊？”

　　白琢贤抬头望了望月亮的位置，言简意赅地答道：“快了。”他的眼睛下面也少见得有些青色，这些时日他也很是辛苦，白琢寒和衡夜被拘在这里走不开，锦都城里的除祟重担自然落在了他的肩上。衡夜的蛊坑被毁，定不会善罢甘休，变本加厉地放邪祟和妖兽入城，搅起一阵腥风血雨，好为他再次积累怨气。若不是现在有了白城的暗中相助，光凭白琢贤和他手下的寥寥数人，恐怕坚持不过三日。

　　白琢贤的话音刚落，眼前的那方石桌便被一道灵光切成了整整齐齐的两半，桌边的两人迅速撤下灵力，藏冥回身闪到溪宁面前，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藏好，那陌上石斛的灵气不小，你现在这模样，说不定会被伤到。”

　　陌上石斛周身所散发出的灵光愈发璀璨，在夺目的光芒中一分为二，化成一黑一白两颗珍珠大小的灵珠，浮在空中打着旋，似是一个太极八卦阵。

　　白琢寒伸出手，两颗灵珠慢悠悠地落在他的掌心中，他将黑色的那颗交给藏冥：“溪宁就靠你了。”藏冥点点头，“拉”起身后探头探脑的溪宁消失在院落中。

　　屋内，苏锦安静地睡着，绿豆糕尽职地守在一旁。她的灵识散得七零八落，连带着气息都十分微弱，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身体的起伏。走向她的这一段路，白琢寒觉得格外漫长，仿佛又置身在流年鼎中再经历一次前世。

　　他小心翼翼地将阳界灵力缓缓灌入灵珠中，灵珠如同回应般释放出更强大的灵力，将整间屋子都笼罩在欣欣向荣的暖意中，连绿豆糕都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大约是为苏锦的冥界灵力所吸引，灵珠从白琢寒的掌心中悬浮而起，飘向苏锦，逐渐没入她的身体中。

　　灵珠的光芒开始从苏锦周身散发出来，不一会儿，一些拥有珍珠般色泽的碎片从苏锦的身体里脱离出来，在上方慢慢汇聚成了一块完整的鳞片。

　　苏国主，你拿命换来的陌上石斛起作用了。白琢寒在心里默默地说，他将灵力聚集在苏锦的龙鳞上，将上面如蛛网般密布的裂缝修补好，修补后的龙鳞如同是新生的绿叶，重新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金色的笔画如脉络般缓缓流淌，九位龙子的姓名清清楚楚地出现在鳞片之上。

　　如果没有这些名字，他和苏锦也许能和凡人一般经历生老病死，过着平凡的日子，兴许只能算是法术天赋高了那么一点……白琢寒的手抚过那些笔锋苍劲的字体，将这枚印刻着宿命的龙鳞重新放回它主人的身体中。

　　翌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小院的时候，白琢寒听见窗外的朱雀发出了一声婉转而欢愉的啼鸣，这是它自飞到这院落中后的第一次长鸣。绿豆糕抖了抖耳朵，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像往常一样用鼻尖轻轻拱了几下苏锦的手，不想那未曾有过什么反应的手竟是动了一动，像很久以前苏锦经常做的那样，在绿豆糕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整个狗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整懵了，惊喜万分地睁大狗眼，简直要把尾巴晃断了。

　　守在一旁的白琢寒一个箭步上前，拍掉了绿豆糕激动万分的狗爪。

　　苏锦的睫毛轻轻抖动，在微亮的晨曦之中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又透出了白琢寒初见她时的明亮，朱唇轻启，躺着的人含着笑意唤了一声：“白琢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