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线上的少年》于竫

6、程纪

　　“你不把情况全都说清楚，我怎么帮你找人？”
　　“好。”秋原栖犹豫了一会儿，“我说。”
　　坐在屋子里的梁介好半天才消化完刚刚听到的一切，往嘴里塞得食物没完没了。
　　秋原栖本名佐奇，是表世界的人，他和程次从小就认识，但准确来说，应该是和程纪从小认识。他就是那个孤儿院院长的小儿子。他知道被领养的程纪死了，眼睛被安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他后来才了解到，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父亲和别人的交易，一怒之下，他放火一把烧掉了孤儿院，但是他不可能杀死自己的父亲，但那个人因为逃跑的时候太过急切，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大人早就跑光了，孩子们也不愿意救他，就这样意外地被烧死了。
　　“他那个时候说，小纪被有钱人领养了，就可以上很好的学校，也有资格和我在一起，对小纪是一件绝对的好事。我怎么会怀疑他呢？”秋原栖几近崩溃，双手抱着头，“后来我才知道，小纪是少见的临死瞳，她的眼睛很珍贵。秋原家的小姐是个天生的盲人，到了适当可以做手术的年纪，小纪就是她最匹配的容器，只要取出东西，容器就可以抛弃了。不过那个时候的理大人年纪很小，什么都不了解，到现在都不知道因为自己有一个无辜的人死去。”
　　“我付出一切代价，你看到的我的这张恶心的脸，就是我能够来到里世界的代价。”秋原栖摸着自己的伤口，“反正我现在只想好好地守护着那双眼睛。”
　　“那是她唯一的遗物。”
　　梁介瘪瘪嘴，真是个倒霉的故事，可是这世上，谁又能没有故事呢？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所以当时会场出事你第一个反应就是拉程次和你一起，是因为你已经认出了程次，并且认定他会帮你一起救下秋原理是吗？”
　　“对。”秋原栖说，“在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时我就认出他了，也知道他一定认出了那双眼睛，小纪的眼睛实在很特别。”
　　程次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想到了那一天程纪被领养的场景。
　　他知道她要走了，也许从小就有这样一种习惯，远远地看着别人的生活，一如他跑去找眼镜的母亲那样无聊。程次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程纪上车，他看到那个女孩模糊的身影，朝着他的方向看着，他没有上前，转身就走，继续做他冷漠也很无情的“哥哥”。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们从此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没有妹妹，程纪也不需要这样的哥哥作为亲人来欺骗自己。
　　很巧啊，那天居然也是一个大雪天呢。
　　“表世界的老地方，那个废弃的医院。”
　　程次站起身，笃定地说：“只有当年给她做手术的医生才会知道那双墨绿瞳不是她的，才会敢带走她。十二瞳对本体最大的好处不就是在十五岁之后力量的爆发和二十岁以后力量的剧增吗？”
　　“十五岁之前做的手术，现在已经十四岁的秋原理虽然并不能拥有和那个眼镜一样令人忌惮的实力，但是相对力量还是有一些的。十二瞳和身体的磨合度渐渐转好，那么她现在的身体只有到了一个非本体存在的世界才能被压制住。”
　　“如果是我，除了表世界，我想不到更好的地方。不过，”程次有些嘲讽地笑笑，“只要对十二瞳有一定了解的人都会懂这个道理的，你们那位秋原大家长真的不懂吗？”
　　“他究竟是想要女儿，还是眼睛？”
　　“我的天……”梁介双腿盘起，边吃边听，“我感觉我在看一场大戏啊。这么刺激，虎毒还特么食子？”秋原栖笑不出来，沉默地看着地，梁介朝程次无奈地摇摇头，说：“你们俩去表世界吧，我呢就在这里等着老板的消息，来任务了我先顶着，你们动作快点就行。但是说好了啊，秋原栖你的钱还是要给我的。我要是不在这里顶着，程次也去不了。”
　　“程次……”秋原栖看向他，这个少年才是最难松口的人，纵然当年程纪帮过他，可是他却不一定要帮秋原理。
　　“我很不喜欢有这种超出计划之外的安排。”程次说，“仅此一次，就当谢谢你帮我杀了你的父亲吧。”程次这句话对秋原栖来说无疑是很残酷的。
　　“嗯……”秋原栖长叹一口气，“可我真的不想杀他，他对我很好，是我的父亲，虽然他是个恶人，但我真的不想……”
　　“找理由有意思吗？”程次拿起门口的背包，开门出去，“等下又死一个的时候你再找理由吧。”
　　“秋原栖你快点跟上，他最怕浪费时间了。”梁介突然好心地提醒他，“嘴巴坏是坏，但是有本事的家伙，还是可以忍一忍的。”
　　秋原栖点头，跟着出门了。
　　“好了，不做事还能领两份工钱，简直太美了。”
　　剩下来的时间干什么呢？睡觉吧……
　　……
　　一片朦胧中，梁介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十分逼仄的空间里，像是关在一个巨大的木匣子里，很奇怪，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推不开。这种困兽的感觉真糟糕啊……突然他的眼前一片光明，刺得他的眼睛睁不开。他爬出来，发现自己在老家经常和姐姐躲迷藏的地下室里。他跑出去，却看到院子里一滩吓人的血迹，已经干涸，姐姐不在，妈妈也不在。好奇怪啊……
　　这种梦他时不时就要梦到，但是他一点都想不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实中这样的场景一次也没有遇见过呢。

　　虽然程次和秋原栖在里世界已经是不弱的级别，但是作为本来就生存在表世界的人，回到这里，只会让他们的能力得到更好的发挥。因此更加需要小心，因为对方也是了解这一点的，防备绝对不会少。
　　熟悉的场景，却只是更破旧的大楼。
　　程次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回来这个地方。秋原栖也没有想到。他忽然有些低落，但是很不对劲地笑了，问程次：“如果不是这个地方呢？”
　　“那你就不用担心了。”
　　“程次，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有自信。”
　　“老实说，和秋原理接触的第一次，我就已经在她的身上做过手脚了。”程次四下看看周边的环境，均是破旧的坏楼和烂尾工程。
　　“你看看你，就不能和我一样坦诚吗？”秋原栖笑得辛酸，“承认自己在乎一个人就有那么难吗？万一哪天连在乎的借口都没有了呢？”秋原栖朝着对面的大楼走去。
　　“不难，但是不要混淆懦弱的意思。”程次跟着也走进对面大楼，两个人一齐上去还没有完工的楼顶，观察对面的视线非常不错，“我在她身上做手脚是来自平时做任务的本能，当然我以为那个在拍卖会上会有用的。”
　　秋原栖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开始锐利起来，不断地搜索着对面大楼的每一个窗口和可见的室内情况。他猫着腰，尽量不让自己暴露，一手扶着遮挡物，一手按在武器上，进入了备战状态。这个时候的他倒是干净利索。程次在一边观察着几栋大楼的间距，心中默默计算着进攻路线和逃离路线。他赤手空拳，但是比秋原栖更难对付。
　　“三楼和二楼的每个入口都站着两个人，四楼和五楼之间站着三个人，只能看到三个人，其他的都看不清。但是有几扇窗户一看就知道是新的，虽然并不干净，但是灰尘明显少一些。”
　　“很奇怪，没有看到他们的车，也没有别的交通工具。”程次在楼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工具的事情，“他们难道来了并不打算走？”
　　“这个意思就是要把眼睛取下来对吧？”秋原栖皱着眉头，心里不安极了。
　　“不会，还没有这么快。总要等秋原家那边做出选择吧。继承人还是与狼共舞，总是要想一想的。”程次抓了两把头发，“你呢？等着还是就动作？”
　　“等着？等着那边给出答案再动手吗？”
　　“是啊，那边给出答案不救的话我们再动手，不过胜率肯定没有现在就动手大。”程次又开始给秋原栖分析起来，“如果你现在动手，无论那边是什么答案，你都是打脸秋原家，但是秋原理绝对安全。”
　　“那就现在动手吧。”
　　“那你可能就一辈子都见不到秋原理了。”程次看着秋原栖。这个男人的年纪其实和程次差不多，但是个头明显大上一倍，面目狰狞，浑身都是凶狠的气息，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性情执着又有着意想不到的温柔。
　　“见不到就见不到吧，我想见的人早就见不到了。”
　　程次忽然扭过头笑了笑，爽利地答应：“行，听你的，反正是给你做事。”他指着邻近的一栋大楼，在空中连续画出几道跳跃，形成了一条路线，“从那个方向进入对面大楼的五楼，搞定那三个人，既然都集中在四楼和三楼，目标总是明确的。”
　　“嗯，先进去吧，光在外面看也看不清楚什么东西。”
　　“欸，等下。”程次拿出两个黑色的口罩，丢给他一个，“就算不能跟着她，总也不想多一个仇家吧。”
　　“你花样还挺多。”秋原栖带上。
　　“表里世界的规则不一样啊，难办的很。”程次难得地笑了出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笑了，看来在表世界做任务是一件让他很兴奋的事情吧。
　　程次的谨慎细微，都来自于死亡边缘的教训。
　　刀已经握在手里，秋原栖刻意抹去可能引起注意的刀上的红色锋芒。他一心向前，只想救出拥有那双眼睛的少女。程次边走边记住各层的构造与路线，警惕非常。智勇双全，焉能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