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线上的少年》于竫

2、秋原

　　程次按照照片里的背景找到了梁介，他蹲在离那间老房子不远处的土堆上，一个人玩着手里的金币。
　　“看着有些蠢。”
　　梁介抬头，看到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脸上一条伤疤，眼里都是轻蔑的笑意，动作却懒得和一只猫一样。
　　“程次？你怎么来了？”梁介招呼他坐下来，程次摇摇头，说：“你居然能够忍受坐在这里，你不是最怕脏了？”
　　梁介突然眼放精光，野兽一样的凶狠，他的声音低低的，说：“不要在这里让我听见你说‘脏’这个字，也别让我姐姐听见。”
　　程次瞥了他一眼，没有应答，只是懒懒地望着远处要落山的太阳，和血一样的通红，映进少年的眼里。
　　“要做事了，你什么时候能走？”
　　“……都可以……”梁介说话的时候，转头看向那间老房子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感情，天色渐暗，他的神情落寞，和一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悲伤，但不会扭头就忘。
　　“你妹妹有没有不想见你的时候，那时候你会怎么办？”
　　梁介低着头走路，很是没劲，莫名其妙地突然问出来这一句话。程次却在抬头看着乡村的星空，辽阔美丽，像小时候被孩子弄撒的白砂糖掉在漆黑的手里。
　　妹妹，程纪吗？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她和我本来就很少见面，最后一次好像就是她死掉的时候看到的。”程次说出口，没有一点悲伤的语气，“太久了，已经不记得了。”
　　太久了，已经不记得被人关心的感觉了，连被人抛弃的感觉也不记得了。
　　“这样吗？”梁介看向身边的人，好像这个家伙从来都是这样的，不会动容，也不会很激动，只有得到钱的时候才会有些不一样。他突然搂上程次的脖子，大声地喊出来一句“程次你真是让人生气啊！比我厉害居然还没我高！小矮子！”回声在空旷的乡野传开，程次一拳打在他的脑袋上，依然没有表情。
　　“痛……”梁介捂着头龇牙咧嘴，还是笑着的。
　　那间渐渐远离的老房子里走出来一个失去双臂的少女，她听见了弟弟还不成熟的声音，传荡在夜空里。
　　她闭上眼，面容平和安详。
　　黑色中潜伏着暗狼，在摸不见的地方窥伺着对方，双方尚未正面相对，还不知道输赢，只是敌对一旦开始，就是不死不休的斗争。没有人会等待少年成长，即使预见到了结局，依然要前往。

　　程次二人再次来到里世界，这一次的任务似乎还算简单。十月的一场拍卖会，一位贵宾，保镖的活。他们早早地在热闹繁华的街市里等待着，梁介左右打量这里。他之前是没有来过这个城市的。
　　“哎呀，拿一点东西又怎么样嘛！老人家不要这么小气嘛！”
　　一群披着大袍子的男人正和一个买烟草的老人家争执着，明眼人一下就看得出来是无理取闹坏人生意的家伙。梁介看着，也没有上前。程次见他目光没有再到处来来回回，也顺势看过去了。
　　“里世界和表世界一样，都有自己的规矩，他们的袍子上都有一个家徽，那是这里一个大家族的标记，所以才没有人阻止，等我们做完任务再说吧。”程次解释，梁介笑笑，说：“关我什么事啊，表世界都懒得管人家的事了，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路边一辆车停在那里，上面标示着“秋原”两个大字。秋原家族是里世界非常重要的家族，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觉得那位表世界的老板有些轻视他们，指派了这两个看上去还只是毛头小子的家伙来。
　　“程次和梁介是吗？”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走到他们面前，“请跟我们来吧，秋原家的大人正等着你们。”他把他们带上那辆车子，外表看着普普通通的，里面的皮质椅套就可以看出来价格不菲了。
　　梁介悄悄地摸了两把，凑到程次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程次，这车子看着low，坐上来还不错啊，这种任务你之前出过吗？”程次点头，这种级别的任务他当然也是做过的，只不过……
　　“以后多有这种任务就好了，不要太舒服啊！”梁介把头仰躺在靠背上，竟然恍恍惚惚地有些困意，“程次，这次多少钱来着？”
　　“六百币。”程次话不多，稍稍低着头，好像也有些疲倦。
　　“哦，你上次也是这个数吗……”梁介连外面退后的场景都不太愿意看了，头渐渐歪倒在一边。
　　“不，还要多一些吧，不对，少一些……我也不知道……”程次闭着眼回答他，呼吸渐渐均匀，没多久也失去了清意识。前座开车的黑色西装男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并没有特别的神情，继续开车直到目的地。

　　梁介一个人站在山顶上，从那里往下看就是无尽的深渊，他朝后退了一步。怎么回事？他不是在车上等着当保镖吗？怎么跑到山里来了？程次呢？那家伙不是丢下他自个儿走了吧？梁介一肚子问题，找了一条小路就往山下走。灌木丛簇拥在林子里，一点也不好走，他找了一根树枝拨开杂草，却顺着小路走到了一个山洞前。
　　“嗯？”他往里面看了几眼，“不去。”
　　他准备继续走另一边时，忽然叹口气，朝洞里面喊了一声。
　　“几位大哥，出来吧，天黑了，该有熊出来了，就算是幻拟空间，也是会对精神产生损害的，早日回头，小兄弟我可不陪你们玩了，走了哈！”是的，梁介看到小路上横七竖八倒下的杂草就知道这里是一个幻拟空间了，且不说杂草的长势错误，期间荒无人烟的山上还要有一条小路就很奇怪了吧。他的视力惊人，这是他和表世界的人完全不同的一点，也是那位老板看中他的原因。往洞里看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里面呆着谁了。
　　呵，幻拟空间拿来测试我和程次？
　　猪吗。
　　他在洞外看到几个打扮奇怪的大袍男人出现，这就是制造幻拟空间的某几个人吧。梁介笑咪咪地上前和他们握手，热情地说：“都是帮秋原大人做事的，以后互相照应哈。”
　　“额？行……行啊……”最后被握住手的那个男人应下他的话，却发现手被握死抽不出来了，他生气地看向梁介，才发觉面前的少年忽然拿着那根树枝扎进他的手臂里，血溅到他们身上。一瞬间身边物换星移，回到了现实中。
　　“啊！啊！你……你……”男人捂着被伤害到的地方痛苦地看着梁介，面目扭曲，身边几个人都被吓到，梁介手段有些吓人，他们有些发怵。
　　“哎呀，拿一点血又怎么样嘛！老兄不要这么小气嘛！”
　　梁介模仿他们在集市和老人家说的话，嘴边挂着嘲讽的笑。
　　“再说了，又不是真的血，怂不怂啊？”
　　“垃圾。”
　　梁介想早点从那个傻透了的低级幻拟空间出来，但是要么自己感觉到疼痛出来，要么创造人自己疼痛取缔这个空间。梁介又不是傻，当然是让他们自己搞定了。
　　他们此时正在一个大堂的沙发上，几个人都坐着，那个幻拟空间大概就是睡眠状态的吧。唉，要不是为了那笔钱，这种低级的东西怎么会让人睡着啊？秋原家搞出这个的意思大概是要看看他们的能力？不能再没下限了，到这里为止，秋原家的人要真的再做这种蠢事，还是回去算了……梁介腹诽半天，前面还站着那几个大袍男人。
　　“站着干嘛？要打架吗？”梁介都懒得翻动眼皮看他们，整个人呈一个“大”字靠在沙发上：嗯，很舒服，可以考虑忍受一分钟。
　　“臭小子你……”
　　“住手。”
　　梁介笑笑，来人了都听不到，活着很累吧。
　　程次跟在西装男人后面，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面色平静。西装男皱起眉头，说：“你们是秋原家的家仆，记清楚自己的身份。”
　　“是，秋原加大人。”
　　“下去。”
　　“是。”
　　一下就变得低眉顺眼的几个大袍男人在那个秋原加看不到的地方对着梁介渗出了卑鄙可怖的眼神。
　　“梁介先生，实在抱歉，秋原家的人是在下没有妥善管理，让您操心了。我这就把您二位带到房间去，先行休息一会儿吧。大人晚上抵达这里。”秋原加向梁介鞠躬，表现得很卑微。可是梁介心里清楚，不是他授意又怎么会发生这些。
　　“就这样吧。”程次先一步回答，瞥了梁介一眼，“得罪小人很麻烦呢。”话里话外得意思叫人听不出来是说那几个人还是这个秋原加。
　　“错啦错啦！没本事得罪小人才很麻烦吧。”梁介还是没脸没皮地笑着，前面带路的秋原加恭恭敬敬，知道他们什么意思，可是他只要知道这两个人确实有点本事不就够了吗？至于那几个家伙，用品而已，什么时候也该换一批人了。
　　他们三人乘上电梯，达至第十七层时停下，程次看了一眼数字就走出去了。秋原加停在电梯里，没有走出去，交出一张卡片和两只黑色小巧的通讯仪，说：“这是两位的房卡，和通讯用的设备。秋原加还有别的事宜需要安排，恕暂不能陪同二位了。晚些大人到了就会通知二位的，现在就先好好休息吧。有别的需要可以使用房内的联络设备和侍从沟通。二位还有别的问题吗？”
　　梁介被他这样毕恭毕敬的态度弄得有些不适应，这还是头一次让他有种贵宾的感觉呢。程次就淡定很多，摇摇头就沉默着转身走了。
　　“好的，那晚些再见了。”秋原加关上电梯门。
　　“梁介，走了。”他似乎很不喜欢在客户面前笑。
　　“嗯。”梁介跟上他，拿着手里的房卡左看右看，“1708。”
　　“那玩意儿我先拿着，做事的时候再戴着吧，碍事。”程次指的是那个小小的黑色设备，梁介好奇地看过去，大概是个入耳式的东西，有两个色点在上面，大概有讯息时会亮起来吧。
　　“程次，你在幻拟空间碰到了什么？”
　　“幻拟空间？”程次摇头，“只有你才需要进入幻拟空间，我只是睡了一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