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线上的少年》于竫

1、海岸线上的少年

　　天空就像一块蓝色的玻璃，铺上了画家的颜料，海风从不远处吹来，有点涩涩的气息钻进人的鼻腔里，椰林绵延在这片海岸好几个世纪，长势喜人，和表世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呢。古老的灰黄色的房屋聚落堆积在离海不远的悬崖峭壁之上，听说那里的人们每天早上起来都会看到泛着鱼肚白的太阳，然后从门口甩出一条长长的绳索，从崖壁攀登上去或者下海。他们一个个都身手灵活，海风吹啊吹，也没有让他们搬离这个地方。
　　“祖祖辈辈的生活在这里，应该不会想要走吧。”
　　“也许吧。”
　　继续向前走，看到是取代荫林遮蔽的日光，像是上帝之手盖上的金黄色的披帛，灿烂又绚丽。口中念念有词，海上就炸出了一朵朵庞大的水花，继而一条大船浮出来，木头的，很大也很精致，巨大的水瀑从船身倾斜下来，就像是一道道银色的东方绸缎。
　　“现在就要走了吗？”
　　“是啊，不能再留下去了。”
　　“谢谢这段时间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就当是你们款待我的报酬就好了啊，再见。”
　　“再见。”
　　登舟远去，行人渐远。回首行歌，过往依稀。
　　站在甲板上的少年身材中等，黑色的头发被包进头巾里，白色的头巾在后脑打了一个结，多出的部分和脖颈没扎进去的碎发一起在海风里乱飘，花花绿绿的短袖衫敞开着，里头白色的背心还没有因为中年腹部涨起来而紧绷住他的身子，可以看到背带上有这船的番号印在上面。他整个上半身都露出了栏杆，看着非常危险。
　　少年笑嘻嘻地看着海里跟着船的一只小虎鲸，这不是他们养的，也许是觉得新鲜吧，真是可爱呦。他把烟草扔下去，小虎鲸也觉得好奇，不停地□□着，兴致蛮不错的样子，只是离他们的船越来越远了，没有再跟上来。且过了不足十秒，少年脸上的笑容消失，海风里夹杂着血腥味，他看到船底有几个暗影快速地冲向小虎鲸那一边。
　　危险而不自知，呵。
　　他看向远处蒙蒙地一片，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他长的挺不错，美中不足的是从左边太阳穴经过眼睛和鼻梁到达右耳下的一条狰狞的疤痕。
　　“啊！这个地方真好啊！”
　　“是吗？”
　　甲板上又来了一个少年，他双手按在栏杆上，笑着吸吸鼻子，也闻到了血腥味。
　　“又是死了什么东西，臭死了。”
　　“臭吗？这不是挺正常的味道吗？”
　　“死鱼的腥味，还有血的味道，还有涩涩的海水味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到陆地？”
　　“一个多月吧。”
　　“唉，想回去见姐姐和妈妈。”
　　“只怕你姐姐并不想见你。”
　　“骗人。”
　　这个人也包着头巾，他把头巾摘下来，绑在栏杆上，整个脑袋连着头皮都能享受到吹风的凉爽，头发乱飘，真的很舒服。他比少年高一些，脸上也很干净，也没有伤疤，眼睛漂亮，就是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讨厌，像个小流氓。
　　“梁介，你姐姐长得好不好看？”
　　“关你什么事啊？我姐姐好不好看都是我姐姐，你就别想了。”
　　“没有，问一下，我也有个姐妹，不过比我小，特别早就死掉了。”
　　“那她……好看吗？”
　　“你觉得你问这个合适吗？”
　　“你都知道我是什么性格了你还问我我姐姐好不好看，你觉得合适吗！”
　　“嗯。”
　　沉默的少年看着杆子上飘动的头巾，上面有梁介的名字。
　　“姐姐缝的。还是妈妈？”
　　“妈妈。姐姐不会在上面搞花东西。”
　　“妈妈现在和姐姐住在一起吗？”
　　梁介停了一下，口气突然变得可怕。
　　“等我回去了，姐姐就会和妈妈住了。”
　　“她在和别人住吗？还是一个人？”
　　“程次你问这个到底要干嘛！”
　　梁介有些不耐烦了，他眼睛里都冒着愤怒，握着横杆的指关节咔咔地响起来。
　　“敢动我姐姐的人我真的会和他拼命的。”
　　“梁介，你和你姐很久没有讲过话了吧？”
　　“嗯……”
　　“要不要引荐我帮你？”
　　“不必了，我没钱，还要靠你找事吃饭。”
　　两个少年聊得乱七八糟，反正都消散在这一望无际的海里。
　　里世界的海岸已经到了，港口都是人，却看不到这艘巨大精美的木船，仿佛是隐形的存在。程次和梁介从船上跳进海里，哗啦一声两朵大水花。不一会儿就探出来两颗湿漉漉的脑袋，少年们的眼睛明亮，一扫之前的沉郁阴狠，他们朝船上的人们挥手，笑得很开心。船上穿着之前岛上的奇异服装的人也朝他们笑着摆手，嘴里说着什么听不清楚，没过多久，这艘船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们无所顾忌，在别人惊奇的目光里甩甩头发上多余的水，乌黑的湿发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芒，脱下上身的衣服，露出精瘦的身板，裤子皱皱巴巴，大约是拧过了。他们难得地笑得真切，各自拎起一个小小的背囊就走开。
　　“梁介，回家。”
　　“回家啊！”

　　回到表世界已经快有三个月了，程次把之前做任务的钱攒下来，放在自己住的小破楼的地板夹层里。他没事的时候就会随便吃一点东西，然后窝在楼上，当他的守财奴。虽然长得还算人模狗样，可是那些打扮精致的女孩子是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的，他们是两个世界的存在。他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有了一些奇怪的本事，当然也不是平白无故来的，都是拜这张脸所赐。
　　普通人看他自然会觉得那条伤疤让他很不好惹，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没有伤疤的他，才会更不好惹。
　　那个时候的程次没有上学，很小就已经在外面胡来，他很不屑和那些人一样刀子棍子地上，他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或者说，在某个特定的时间他活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时候的程次年少又不知事，一心觉得自己和偷票进去电影院里看到的超级英雄一样，只是还没有碰到属于他的伯乐。
　　程次那个时候也是和人打架的，但是一直被孤儿院的院长管束着，他天亮以后就要被赶出去做事。对，大概是十岁以后，院长会把所有超过十岁的孩子赶出去，夜里才能回来，没有五个铜币的人是没有资格吃饭的。他干过什么事情，比如说发发传单，一个铜币，洗碗一天一个铜币，端盘子一个铜币，这些事情干一天只有一个铜币，所以他总是没有饭吃，一个人缩在孤儿院的地板角落。那时候，有一个年纪还小，又很得院长小儿子喜欢的一个小女孩就会偷偷地给他送一点点吃的。她叫程纪，她管他叫哥哥。
　　后来程次再长大了一点，亲眼看到原来也在孤儿院的那个比他大一些的少年帮人斗殴赚钱，再后来，那个少年就没有回去过孤儿院了。那时候程次就在想，他也要和那个人一样，永远都不回去那个地方……不过后来，一场大火烧光了孤儿院。
　　“程次，到今天为止几个月没干活儿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醇厚平稳，令人安心，但是程次知道那是一个多危险的人物。
　　“三个月多。”
　　“你去找梁介吧，我找不到他，地址发给你。”
　　“行。”
　　看着手机里陌生的地址，这个少年无奈地叹口气，梁介……这么麻烦吗？

　　梁介这时还在镇上无所事事呢，他家的条件其实并不算太差，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就带着姐弟俩住在不需要花钱的乡下老房子里，后来他妈妈身子变差，脑子开始出现问题，回到镇上，一直是姐姐在照顾她。直到梁介辍学，他姐姐就回去了老家房子，再也不和他们往来。梁介没有本事照顾妈妈，只好努力赚钱去找人帮忙照顾她。
　　三个月，他把帮佣的钱结清以后就不见了，也没人找得到他。
　　程次敲响门，一个年老的帮佣出来给他开门，满脸皱纹透着笑意。
　　“梁介在这里吗？”
　　“呦，最近好几拨人来找他了，谁知道他在哪里啊，把这呆呆的老家伙丢给我这个呆呆的老家伙，唉。”老帮佣讲话透着一股轻松，程次浅浅地弯起唇角，点点头：“我可以进去吗？我想见见他妈妈。”
　　老帮佣突然皱起眉头，手里抄起身边的扫帚，一副护犊子的模样，厉声道：“你究竟是谁！前几天的人是不是也是你们的？别想再来欺负我们老家伙！我告诉你，老家伙有老家伙的本事！前几天吃的亏还没记住？”
　　“前几天？”程次不知道在此之前还有人找过梁介，难道是那个人派来找梁介的下属？这倒是有可能。
　　“好吧，那您关门吧。”他也懒得纠缠，这里找不到再去看看别的地方吧，大不了就自己去做那个任务嘛，以前没有梁介搭伙不也过来了？
　　“哎！看来你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嘛！进来进来！”老帮佣意外地可爱，程次挑挑眉，转身进屋。
　　他看到一个衣着整洁的老妇人端坐在木制扶手椅上，目光炯炯有神，程次觉得有些眼熟，大约是因为母子二人相似的面孔吧。他稍稍向她点头，转身就上了楼梯，那是通向梁介房间的楼梯。
　　房间干净整洁，和他印象里不爱闻到臭味的少年倒是很匹配。在他的桌上只有一个相框，里面是年幼的梁介，站在一个乡间的房屋前，被姐姐和妈妈牵在手里，很可爱。原来那个和他一样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的人，也有过这么幸福的时光啊，看吧，无论以前多好，这老天爷还是可以让你瞬间失去一切的。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门口站着的老帮佣问他，程次看见她眼里竟然闪烁着慈爱。他心里嗤笑一声，他居然看到了有人用这种眼神看他。放下手里的相框，他懒懒地动了动眼皮，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越过老帮佣走出房间，很快地打开大门要出去。
　　“你是梁介的朋友吧，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吧，好不好？”
　　程次站着等她讲完。
　　“叫那孩子在外面不要太拼命了，赚钱是好事，但是要注意啊。就这些吧，谢谢你了。”
　　程次拧动把手，大步流星。
　　老帮佣从楼上下来，扶着老妇人身后的椅背说：“那孩子，看了很久的照片啊。”
　　“是吗？”老妇人笑着，有着异常的令人感到幸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