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短裙夏天

9、予梦

　　苏玉川整整有一个星期没有来上课，而江佳岐犹记得当时演讲完毕，苏禜彧在诸多领导的陪同下走到自己她面前，同她握手，说“我家玉川拜托你多多照顾。”
　　言犹在耳，斯人已逝。有的只有更多惆怅。
　　他为人那般谦和有礼，会屈尊降贵接见她这个身份只是他儿子同桌的外人，却死于那样令人纠结的原因。
　　放假回家的那天晚上，一家人在电视机前看纪事栏目。苏家的友人为苏禜彧做的专题，连同出殡的场面也播出了。
　　江佳岐手里拿着冰棒，看到苏玉川消瘦的身影出现在镜头前，一时竟然忘记了和父亲正在谈论的学业问题。
　　那是江佳岐第一次那么仔细看苏玉川，他手里捧着父亲的遗像，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少年的苏玉川，与其父的七分相似，相貌堂堂，周周正正。江佳岐突然想起了楚瑜形容他的话------落落欲往，矫矫不群。如将白云，清风与归。惟性所宅，真取不羁。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短短四句话，涵盖了一个男子应有的最好的批语。
　　飘逸、超诣、疏野、清奇。
　　楚瑜当真一点都不吝啬呐！
　　冰棒在江佳岐手里化得很快，糖水流了她一手都是，黏黏呼呼地令人难受。而她安静地沉伏在电视机前，看完整片纪事。最后，她跟父亲说：“那个死掉的是我同学的爸爸。”
　　父亲坐在她一旁吐着青烟，劣质的烟草总是那么得呛鼻，江佳岐差点流下了眼泪。父亲凝重地说“那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惜了。”复又说道，“有机会安慰安慰你那同学。”
　　江佳岐一边去洗手，一边“哦”了一声。那个语气词一小子消逝在空气里，虚无缥缈的很。
　　她以为她不会和富家公子哥的苏玉川有交集，只是看到他憔悴地走进教室时，她还是不由得伤感了一下。
　　班里几个与他比较要好的男生纷纷上前安慰，班主任也提醒他可以请长假休息一阵子，但他都回绝了。
　　江佳岐想，他也许只是不想一个人太孤单吧。
　　中午吃饭时，他很意外地没有出去吃，呆呆地坐在教室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佳岐食量好，胃口好，也知道吃饱饭才会让血液PH值保持在正常位置，不会太过抑郁。要知道，她饿的时候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的，即使写出来也都是垃圾，所以吃饱饭在江佳岐眼里是民生大计。
　　那些作家肯定都很能吃，不然写不出长篇。单蠢江佳岐如是想到。
　　她把饭盒揣在怀里，问他：“你不去吃饭吗？”
　　“……”苏玉川没有理她。
　　江佳岐索性将饭盒推到他面前，“那，你吃吧。"说完她脸热热地跑到楚瑜那里，与簌簌抢饭吃。
　　簌簌可不乐意了，“你把饭给他吃，自己来吃我的，什么意思嘛！”
　　江佳岐扒着饭，含糊其词：“我喜欢吃你的饭呗！……你妈妈做的菜可真好吃……跟学校食堂比起来，食堂烧出来的简直就是……猪食……”
　　这些话，对簌簌来说大为受用，她喜欢被人称赞，而妈妈的手艺也是她引以为荣的，因此就纵容吃得天昏地暗的江佳岐了。
　　苏玉川打开饭盒，米饭上有两块咸熏肉，闻着很香。食欲莫名大振。
　　他很快吃完那盒饭，事后还被江佳岐称赞：吃得好干净哦！
　　他跟在江佳岐身后去洗手池洗饭盒，她跟簌簌和楚瑜聊得很HIGH，以至于一直没发现他跟在后面。等她洗完了，才看到呆立着的他。
　　她们三个吓了一跳，江佳岐问他：“你怎么了？”
　　苏玉川局促得站在她们面前，如同实验室里任人宰割的小白鼠。沉默良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你明天还带饭给我吃吗？”
　　江佳岐笑了，楚瑜呈痴愣状，簌簌则笑得前俯后仰。
　　她们谁也没料到苏玉川记住了江佳岐那个亲厚的笑容，这是他在葬礼期间看遍所有真实或虚伪的悲恸的面部表情后见到的第一张笑脸。
　　于是乎，江佳岐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赔上了她每天的午餐。
　　也由此可见，苏玉川从小就是那么霸王的人。每回吃完也不洗饭盒，只会屁颠屁颠得跟在江佳岐身后，看着她洗完后又屁颠屁颠得跟回来。江佳岐没有多余的零花钱，所以总是挨饿。
　　而江佳岐在多年以后忽然问起苏玉川当时为什么吃掉她的饭，还对她那么冷淡。苏玉川的回答简直令她喷血。他说：男生对一个女生好，总是需要名分什么的，不然师出无名会被其他男生说三道四。
　　面子啊，男人的虚荣心啊……
　　江佳岐满脸黑线。
　　这样说来的话，他为什么要吃掉她的饭？其实只能证明苏玉川这个家伙的霸王性格。
　　好在，他们俩很快确立了关系。事出有因，那完全是这个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
　　有一次江佳岐和班里一个男生玩，因为姓石，所以大家都叫他石头。
　　石头有表现出那么一点喜欢江佳岐的意思，正所谓喜欢她就欺负她，所以他总爱和江佳岐小打小闹。
　　有一回江佳岐不乐意被欺负，确实是石头有点过分，因为他拉了江佳岐的内衣。
　　江佳岐摆了一天的晚娘脸色，簌簌也说石头太过分了，而石头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头。当初也只是身旁男生鼓吹，说他没胆子动江佳岐，男孩子血气方刚，哪里禁得起这般挑衅，出手就那么一下子，结果江佳岐很生气很生气。
　　第二天，江佳岐气消了。而石头的圆脸被打成鞋拔子脸。
　　苏玉川当着许多人的面说：江佳岐是我的人……
　　多年后，江佳岐偶然脑中会突然浮现出这句话，所谓夜夜思君不见君，华发渐生。她依然还是爱着他的。
　　怎么能不爱那样一个男人呢。相信任何一个女人对那样一个宣示都不具有任何抵抗力。江佳岐也是俗气的女人，她希望有一个值得她依靠的男人，风花雪夜的爱情倒在其次。
　　楚瑜说：“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
　　江佳岐只觉得或许她才是那个该站在苏玉川身边的女人。楚瑜的柔弱，楚瑜的才华，楚瑜的美丽，强势的苏玉川也许已经将楚瑜的心征服了。
　　她与楚瑜出黑板报，簌簌在一旁画画，她则看着楚瑜出神得在黑板上写: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这件事是在苏玉川说出那句惊世骇俗的宣示后发生的，江佳岐大致了解了楚瑜的心思，于是在《一棵开花的树》一旁写下席慕容的另一首诗《为什麽》。

　　我可以锁住笔为什麽
　　却锁不住爱和忧伤
　　在长长的一生里为什麽
　　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
　　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江佳岐问楚瑜：“你为什么不跟他说呢，这么苦苦地掩埋着可是会得病的啊！”
　　楚瑜笑得微苦：“佳岐，他喜欢的人，是你。”
　　江佳岐摇头：“他们这些公子哥都这样，信口雌黄。”
　　楚瑜望着窗外的天空：“佳岐，他这种人，若不是太无情，便是太痴情。这全看他能不能遇到对的人。其实我一点都不明白什么是爱情，他只是成全了我的幻想，但在现实生活中，我不一定能承受得住他那般霸道的爱。所以，佳岐，你不必感到亏欠我什么，因为我们谁也没有欠谁的。”
　　江佳岐猛然抱住楚瑜，眼里盈满了泪水，“楚瑜，一个女人，当真能爱一个人爱到你这般宠辱不惊，那该有多寂寞呢。”
　　“佳岐，我不会寂寞的，因为我一直有一份爱，我永远不会寂寞。”楚瑜拍着她的背，也流下了眼泪。江佳岐是那个懂她的人，即便她喜欢着苏玉川，可苏玉川不喜欢她，江佳岐知道她的傲气，她是不会接受任何人施舍的感情的。假使江佳岐对苏玉川说出叫他来喜欢楚瑜的话，江佳岐也就不配当她楚瑜的朋友了。
　　悲恸的情绪等两个女孩子收起时，后知后觉的簌簌才拿出嘴里的棒棒糖，“你们俩大白天的抱一块做什么啊？”
　　楚瑜和江佳岐抹掉眼泪一起笑着回答她：“不告诉你！”
　　簌簌不乐意了，跳下凳子，一把抱住她们俩，“嘻嘻，那我也加入好了~”
　　江佳岐抱着她们，心想：当真是“充满优裕感伤的少年时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