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予梦 ...
-
江佳岐忆起了初遇苏玉川的那段时光，恍恍惚惚地呆愣了一个下午。
陈淑芬在房子最阴凉的地方睡午觉，外面的知了无休止地叫嚣着，只有江孝川揉着午睡过境后隐隐发疼的太阳穴，光着小脚丫子下了床，嘴里喃喃地叫着：妈妈……妈妈……
江佳岐放下手头的电脑，走过去抱起他，去拿出冰箱里的酸梅汤。小孩子原本就渴，遇上这又酸又甜的汤汁立马长大嘴牛饮起来。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
也是夏日。那年的江佳岐靠着实力考上了罗中。这所培养了无数企业家的高中敞开它无私的大门迎接了从乡下奔赴而来的江佳岐。
江家世代为农，几乎是祖祖辈辈都跟烂泥巴打交道。到了江佳岐这一辈，虽然头顶也有几个读过书的堂兄堂姐，但总不尽如人意，马马虎虎地很。
只有江佳岐，她是江家出的一朵奇葩。
江佳岐在自家排行老幺，而她父亲在整个江家排行老幺。总的说来，她就是最小的。她上头有个哥哥，但没多大出息，念完高中就和人办了个小厂，年纪一到就娶了媳妇给江家开枝散叶。
江佳岐其实对哥哥有很莫名的敬畏。他虽然不怎么成器，却有如同父亲的沉默性格，对江佳岐也一向宠爱有加，掏心掏肺，什么地方都让着她。小时候，他手里头就算只有一块糖都会用拳头敲碎兄妹俩分着吃。
而江佳岐是出门放羊也要在胳肢窝底下夹一本书的人。她几乎把整个江家村上上下下所有人家的书全部翻遍，包括哥哥姐姐们的语文课本。
偶尔搜罗到几本搬得上台面的，她会异常开心。
这些，都是在她十岁以前的事。
小学时学校没有图书馆只有阅览室，她没花多少时日就将那些书悉数看完了。
这也是在她十岁以前的事。
她在夏夜蟋蟀争鸣的清凉中，吃着哥哥从荷塘采回来的莲蓬，趴在水缸上看浮在水面上月亮的倒影。用手指点点，于是碎了银光，似嫦娥仙子的裙带翩翩。
那些清甜的莲子就算混着莲心吃下去也不觉得苦，反而一直一直甜到心坎里。而小院落铺就的水泥地上泛着一层月的清辉，只觉朗朗。
要去城里念书是她自己提出来的，那也是十岁时的事。只记得当时一向寡言的父亲越发沉默了，他身上穿着白汗衫，坐在树下的竹躺椅里乘凉，蒲扇一直摇啊摇，摇到江佳岐直想睡觉。在父亲狠狠地抽完手头的烟后，终于点头说：“好！”
于是，十岁的江佳岐去了城里念书。
哥哥连高中都是在镇上念的，而江佳岐却只身去城里念小学。这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是一件多轰动的事啊。
父亲托关系找的学校不是很有名，但对江佳岐来说很够了。父亲做到这步田地，无论如何都是对她最大的眷宠，她知足，今后怎样完全看她自己努力与否。
她每个周六回家拿一次生活费，顺便帮母亲做一点家事，周末又回学校。呆在家里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其实她的手本就不像是在农民家出生的孩子，那样细白如葱，水嫩水嫩的，都不见得有哪家化妆品可以保养得出来，即使是出生名门的千金小姐也不过如此。要是硬要挑缺，也只有经年拿笔杆子在右手中指上磨出了了一小茧子而已。
出身农门的孩子身上都带着股爽朗之气，而这在城里人眼里看来就是土气。好在江佳岐会舞文弄墨，并不比城里孩子差了多少。老师也喜欢她，因为她没心机，对谁都甜甜得笑，会主动帮忙做事情，该做的分内事她从不推脱，不像城里的孩子矜贵，叫他去提个水洗洗黑板也说自己提不动。
大概除了数学，江佳岐每门功课都过得去，尤其是语文，她不用花很多心思就可以拿最高分，而且作文写得极好，经常代表学校去竞赛。对此，江佳岐从来不遗余力，因为这样会有奖品，而老师会特别关照她借书给她看。
江佳岐爱看书是出了名的，她那个年纪不让她看的书她也看过，几乎什么书都读，她管老师借过家中私藏的家珍，那是她最欣喜的时刻。觉得好的句子也会抄写在本子上，工工整整的小楷，怎么看都很讨人欢喜。
她像干海绵，见水就吸，终于把自己变得有分量了。
这样在城市磨砺了六年，江家有女初成长，总算是熬出点模样了，小姑娘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愈发标致。
当罗中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时，她那沉默的父亲失态地跑去店里买了鞭炮，一连放了八串。
然而这一切的欣喜在她甫入罗中后便化为乌有。周围的同学各个都是人中龙凤，说她不自卑是不可能的。他们有些是财阀后代，有些是权贵子女，吃穿用度都要世界名牌，上学放学都是奔驰宝马送来接去的。
这位是XX集团的太子爷，那位是垄断XX市场的总裁千金，多得让江佳岐记都记不清。
16岁的江佳岐隐隐知道那是自己的虚荣心在作祟，为了断绝那腐朽的念头，她埋头念书，不理世事。
然，每个女孩子都会期遇属于自己的那命中一劫，倨傲如江佳岐也不例外。
那源于一次班级大换位。年轻的女老师说“男男坐，女女坐”太过封建，开始鼓励“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那时江佳岐在看张爱玲，恍惚间说了句“充满优裕感伤的少年时代即将到临”。老师惊奇得发现了对她的“改革”不置可否的江佳岐，从此对她另眼相看。
她记得江佳岐数学不好，于是包藏了私心将班上数学最好的苏玉川调到她身边与她同桌。
果不其然，江佳岐一语成谶。班上有几对同桌男女同学开始冒出了暧昧不明的苗头，老师也不急于扑火，就这么观望着。
没烫伤过的人永远不知道起水泡的痛，青春就是需要疼痛，而留白的青春却是可耻的。
江佳岐他们这一桌是最规矩最安分的。老师深感欣慰，果然是能说出那般有先见之明的话的孩子，她已经开始像大人一样思考了。于是老师越发喜欢这个眉眼中透着股淡定从容的孩子。
江佳岐对所有人都不冷不热，但出奇得人缘极好，男同学爱与她玩耍，因为她爽朗不娇气。女同学爱与她分享小秘密，那是因为她和男生的关系很好，可以从她那里得知很多男生的消息，而她从来不会说三道四更不会嘲笑她们。
簌簌和楚瑜，与江佳岐最要好，她们俩总爱倚靠江佳岐的耿直与拿捏得当的分寸。
簌簌家有一栋楼。
不是几层的那种，是好几十层的那种，光收租金就可以吃喝不愁。而楚瑜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但条件比江佳岐好，她父母都是公务员，从小饱读诗书，有闺秀里的娴静之气，一双凤眼眸光流转，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孩子。
所谓美女，就是你无论从那个角度去看都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楚瑜就是这类美女。
相较之下，簌簌就略逊一筹。簌簌爱打爱闹，哭的时候犹如黄河之水崩堤而出，笑的时候没心没肺，但心地纯良不可多得。出去逛街约会遇到乞丐总是会掏钱给一点，看小说遇到揪心的情节总会抓着江佳岐哭得天崩地裂。
江佳岐是夹在这两个极端里的中和者，她与楚瑜一起读书，和簌簌一起玩闹，日子过得飞快。
过不久，罗中五十年校庆。
四处张灯结彩，学校的主干道、楼梯、走廊全部铺满了红地毯，豪华名车一辆又一辆而来，车子上下来的都是他们偶尔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人物。
其中一位很是显眼，那就是苏玉川的父亲苏禜彧。
那样一位风神隽秀的人物翩翩而至为红地毯增加了不少光芒。他长袖善舞，交谊得当，谈吐不凡，简直就是天神。
倏地，江佳岐觉得自己是那样卑微，卑微地连尘泥都不如。
他们这个班一共48个人，其中有32个是世家子弟，如果她能成其中之一，她也许就能认识演讲台上的那个王者，而不是一直站在不起眼的位置上远远望着他。
她坐在底下听他诙谐无比的演讲，崇拜之情溢满了心间。而她的同桌，那个天神般男人的独生子，连看都不看自己的父亲一眼，垂着头看自己的鞋尖。
江佳岐与苏玉川其实并无多大交集，这两个人除了必要的交谈不会生出赘词，所以江佳岐一点也不了解他。
曾经听簌簌形容过苏家有钱的程度，而且苏家不但有钱，还有权。
苏禜彧自己掌管的产业就又制药、食品和服装，以及W市的私人机场。虽然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产业，却为整个W市创造了无数企业争相效仿的企业模式。
曾经有个笑话，苏禜彧去哪家餐厅或饭店吃过饭，只要他说过一声“好”的，那家饭店就会火起来。
这个男人，带动了W市的餐饮服务业呢！
而江佳岐唯一知道的是苏家是靠炒房地产发家的。
苏家在伦敦、巴黎、纽约、香港、阿联酋都有家业，苏禜彧是出了名的大忙人。大家在床上睡觉的时候他通常还在开视讯会议。
这么忙，总会出事情的。
高一快收尾的前一个月，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皆是苏禜彧去世的消息，猝死的原因是劳累过度。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予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