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城》筱风

48、逃离

　　“山主，人带到了。”近侍道。
　　“你们来了啊，总算还不是太晚。”山主转身看着李幻空，“老头子一向不喜欢废话，我这里有桩交易，看你们愿不愿意做。”

　　“山主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不必弯弯绕绕的。”李幻空说。
　　“关乎生死存亡……”山主视线往后一移，看到小七正似笑非笑地看他，不禁心里掠过一丝困惑，“这位小朋友有点面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小七道：“山主贵人多忘事，百年前我们还说过话呢！怎么这就不记得，你这还真是老了么？”
　　山主道：“你——是小七？”
　　小七点点头。

　　“还真是多年不见，我倒是老了，不过你倒是越活越年轻。”山主面无表情地看他。
　　小七轻轻笑了一下，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意味，问道：“这么心急火燎找我朋友来做什么？”

　　“当然是有大事与他商议。”山主看着李幻空，“这里支撑不了多久，你也看到了陷空山如今的状况，已经到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之前确实没骗你，也相信你，你们都还年轻，估计也不想不明不白葬送在这里罢。”
　　李幻空没有说话。

　　“我找你们合作，便是想要带着大家一起离开这里。”山主说。
　　李幻空道：“你想怎么合作？合作的基础是要坦诚相待，说实话，我们现在对你的一切举动持怀疑态度。”

　　山主呵呵笑了两下，“我还不够坦诚吗？连私人的藏书阁都允许你们自由出入，里面的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看的。”
　　“山主，我们算是老相识，也知根底，这种时候就不要扯那些有的没的，说点实际的不好吗？”小七指着山主背后忽明忽暗的虚浮石台，“比如说这个，又比如说陷空山外的滔滔洪水，或者陷空山底的大怪鱼。”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什么，这是我陷空山的界印。”山主忽略小七的后半句话，回头看着石台上虚浮的图案，又对着几人招了招手，“你们都过来，不必离那么远，我一老头子还不至于吃了你们。”

　　李幻空尴尬地笑了一笑，在离着山主几步远的地方站着，“山主直说就是，我们听得到。”
　　“陷空山覆灭在即，作为一山之主，我必须得为大家的生存考虑。这山外的水会将整个异境淹没，我陷空山从此再无生存之地可言。”山主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惜的神色，“唯一的出路是离开这里，你们是从陷空山外来的，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希望。”

　　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可细想却又不对，从神山祭祀回来之后，他和冷潇然就被山主“请”来了这里，意思是山主一早就知道陷空山终有这一天，所以那时就在做准备。再有，恐怕他刚刚入陷空山时，山主就已经知道了。

　　李幻空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一切是不是山主早已计划好的，目的就是要离开陷空山，只是一直在等机会。可用得着以毁掉整个异境牺牲妖族生存之地为代价吗？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荒谬可笑，赶紧将这个念头抛出脑袋。
　　“山主怎么就确定我们有办法离开这里？”冷潇然冷着脸看他。

　　“有来有去，说明界印有漏洞。”山主转而盯着小七，沉声道：“你一直在晏家，想必很明白。”
　　“……”小七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破界印需要有古戒，两位能来我陷空山，身上必然有妖族才有的东西，再者小七甘愿跟着你们，我猜古戒在你们这里吧？”

　　不对，这逻辑有点说不通！李幻空脑袋有点乱，山主今天才认出小七，意思是今天才知道古戒在自己手里，可“请”他和冷潇然做客是在之前，也就是之前就知道他有古戒，这么一番推论下来，前后矛盾。

　　难道之前山主并不知道？可不知道又“请”他来做什么，难道当初图谋的是其他东西？真是越想越乱，他觉得自己突然抓住了根线，可这线乱成一团，他理不清不知道线头在哪里。
　　“山主，山主……”有小妖急匆匆跑进来，大口喘息着跪在山主面前，“山外——山外的水——快——快漫进来了！”

　　“吸口气，慢慢说。”小七道。
　　“山外的水马上就会漫进来，水中有不少凶狠的怪物。”小妖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说完这些只愣愣地看着山主。
　　山主一摆手，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去罢。”

　　就在这时，整个陷空山突然开始晃动，这晃动断断续续，像是受到某种东西的强烈撞击。
　　冷潇然有点站不住脚，李幻空赶紧伸手扶住她。
　　山主也好不到哪去，手中的画轴滚落在地，身躯往左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幸亏大巫师及时拉住他。

　　这不是藏书阁中那位上古大妖的画像吗？李幻空将画轴卷起来递给山主，心里默默地想，这么危急的时候他还将这幅画带出来，可见这位妖族先祖在他心中的位置有多高。
　　“整个陷空山妖族的性命都在你手上，没时间了。”山主声音里透出一点急躁，“还有你这几个同伴，难道你想让他们也跟着你共赴黄泉？”

　　李幻空摇头。
　　“其实并不是让你真的毁掉界印，只是想先开个口而已，让我陷空山妖族离开此地，留得一息尚存，否则这水漫过来任谁都没有活路。”山主说。
　　李幻空明白如今的险境，可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通。

　　小七、冷潇然、晓川默默看着他。
　　“这个界印通向哪里？”李幻空悄悄问小七。
　　“以前是须弥境。”小七说，“可百年前异界内乱，不知道对界印影响到哪种程度，我不敢确定如今是不是还到那里。”

　　“我把解血咒的方法告诉你。”山主凌厉的眼神扫过冷潇然，突然转头对着李幻空说，“这姑娘身上有极厉害的咒术，注定命不长久，我把方法告诉你，然后你我一起把这界印破开！”
　　命不长久……

　　李幻空心里咯噔一下，只这一条就足够他答应山主的要求，他脱口而出：“你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帮忙。”
　　小七张了张嘴，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吐出一句，“你自己小心。”然后就拉着冷潇然和晓川到角落中，低声嘱托了两句。

　　山主将解印相关事宜交代完毕，由大巫师搀扶着站在通道尽头处，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一件闪着淡淡幽光的方形物件从他袖口中飞出，悬停在界印上空。他口中念念有词，幽光瞬间扩大数倍，转眼就将石台笼罩其中。

　　小七看着李幻空的背影，又转头看着通道另一侧在隐蔽符下已经看不到的石室，悠悠叹了口气，“想必你们也不会怪罪的罢，毕竟是在救这陷空山妖族。”

　　李幻空将脖子上的古戒扯下来，古戒在他手上像是有生命一般，红色的光芒缓缓流动。他左手托着古戒，右手一挥，惊风卷起一阵小小气旋，托着古戒往石台正中飞，然后在石台正上方停住。
　　石台上方界印中的繁复图案瞬间扩大数倍，如一张透明圆盘浮在半空，原本虚浮的石阶被击得粉碎。图案正中金黄色光芒流转，隐隐看到一座气势宏伟的阔大城池立在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沙漠中。

　　山主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这笑容恰好落在小七眼中。
　　在李幻空的催持下，惊风凌空疾书，寥寥数笔汇成一张看似简单的符文，符文上红色的光芒缓缓流动，渐渐与界印上繁复的图案重叠在一起。

　　小七懒得去看，悄悄对晓川说：“你去叫上大家，就说想活命的赶紧过来。”
　　晓川点点头，略担心地往石台正中看了两眼，才飞快跑了出去。

　　这还是当初那个见到小妖一脸惊骇的李幻空？冷潇然盯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虽说有山主帮忙，可破开界印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此刻看去，李幻空对惊风的应用已经得心应手，不过数月进步居然这样大。

　　人一出神，便容易忽略周围的一切，小七连续叫了她几声，冷潇然才反应过来。
　　此时阵法初成，李幻空将惊风收回来，盯着石台上方的古戒，古戒红色的光芒被掩在耀眼金色之下，只偶尔透出一点点微弱红芒。

　　“大巫师，请你去通知大家赶紧过来！”山主吩咐完，转头继续对着石台念着古老而陌生的咒语。
　　“轰隆隆……”
　　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激烈的“咚咚”声从陷空山顶和陷空山底同时传来，整座山开始剧烈晃动。

　　冷潇然脸色刹那间白了几分，身子朝旁边一歪，忽然发现身边只有小七，晓川早已没了影子，忍不住问：“晓川呢，去哪里了？”
　　小七道：“我让他出去叫大家来这里。”

　　“水……水灌进来了……”之前来通报的小妖跌跌撞撞跑进来，“山主，陷空山外的水灌进来了，山底的水也涌上来了，陷空山下层已经被淹没，水里还有好多怪物……”
　　从禁地外传来群妖的惊呼声，急切而杂乱，更有呵斥怒骂打斗声夹杂其中，声音由远而近，汇成滔滔洪流。

　　小七皱着眉头往后看，忽然拽着冷潇然赶紧往通道尽头处跑，然后在尽头处凸出的石壁边靠左站着。
　　李幻空默默往这边移了移，他不敢分心，手上片刻不停，配合山主催动古戒，古戒绕着石台缓缓转动，石台外围似圆盘般的透明光幕跟着转动起来。

　　通道中，群妖来势汹汹。
　　冷潇然探头往通道内瞥了两眼，不见大巫师的影子，其实不难想象，年迈的老者能敌过一群凶猛的年轻妖怪？恐怕早被抛在队伍最后了。
　　“都往光幕中跳！”山主中气十足，对着通道中的群妖大吼。

　　群妖得了山主指令，想也不想，纵身就往光幕中跳，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界印在这时闪了两下，突然之间光芒大盛，石台外的透明光幕跟着急速旋转起来。
　　“你们先走！”李幻空转头看着通道内无穷无尽涌出来的妖怪，“我怕支撑不了多久！”

　　“我和你一起！”冷潇然坚定地说了这么一句，“如果你支撑不住，至少我还能帮一把。”
　　“什么眼神啊，你别看我，我不走，晓川还没出来呢！”小七气哼哼地说，“别想赶我走，虽然你是老家主的孩子，可也不能这么霸道！”

　　“你俩今天是怎么了……”李幻空嘴里抱怨着，心里却觉得特别心安，仿佛身边有这么两个家伙，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山主忽然轻轻抖了一下，光幕也跟着暗了一暗。
　　小七看着往光幕中跳的妖族，心越来越沉，晓川带领的奴隶们怎么还没来？

　　禁地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水只能从禁地入口处灌进来，可李幻空却感觉头顶的石壁在往下渗水，他的背紧紧贴着石壁，此刻后背已经完全湿了。
　　“轰……”

　　又一声巨响传来，如雷贯耳，陷空山仿佛再也不受控制般，通道内的水肆无忌惮地奔涌，两侧石壁上的石头扑簌簌往下掉，到处是指缝般宽的裂缝。
　　李幻空身体抖了一下，差点从石壁边掉下去，冷潇然赶紧抓住他。

　　此时，水流已经到了禁地外，隐隐听到远处水声中混合着哭喊声。
　　晓川费尽全力才挤进来，眼看着水流汹汹，再也顾不得许多，身体往上一跃，变成一只纯白的天马，从众妖头顶疾飞而过。只是通道原本不宽，加上妖们争先恐后往前挤，他这一路飞得磕磕碰碰，背上也生生挨了好多下妖怪们的重击。

　　水势汹汹，还不等晓川飞到通道尽头处，冰冷刺骨的水已经扑了过来，瞬间打在他背上，将他卷入水流之中，推着他不住往前。
　　“这就结束了吗？”晓川心中一凉，片刻后和水流一起落进了一片耀眼的光幕中。

　　山主大吼一声：“我们走！”他大袖一挥，石台正中的方形物件立马飞回他手中，光幕瞬间暗淡了许多，然后他纵身一跃跳进了进去。
　　“快！快！”

　　与此同时，小七眼疾手快，立马将冷潇然往光幕中推，同时拽着李幻空往下跳。
　　一阵旋风卷过古戒安安稳稳落到李幻空手里，他将惊风紧紧抓在手中，在光幕消失之前跟着跳了下去。

　　不过片刻，水已经把整个禁地吞噬，来不及撤走的妖们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大水汹涌而来，然后将自己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