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冉冉，岁岁心安》梧尔雪

5、岁月冉冉

　　希晴再一次注视公交车外的风景。
　　一切都不一样了。
　　希晴回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多么胆小、幼稚啊。如今离开政法大学已经五年了，五年间，很多东西都变了。她曾以为会一直在这里生存下去的梧桐树早在两年前就因拓宽路面被砍掉了，她曾经奋战过的图书馆也从东校区搬到了西校区。毕业之前，大家洗澡、打热水都要走上三分钟去学校的公共浴池，如今，新的宿舍楼拔地而起，内部各项配备一应俱全，老旧的一切早已成了大家的回忆。
　　当然，有些人也变了。
　　六月盛夏，校园里到处闪动着毕业生的影子，他们身着学士服，在学校的标志性建筑物性摆出各种造型，照相机前，笑颜如花的他们完全感受不到离别的哀愁，欢声笑语中的他们也没有意识到接下来要去闯荡的社会又多么险恶。趁着年轻的日子，尽情地欢笑吧，人生有那么多不如意，能笑的时候就要尽情地笑。希晴下了公交车，一边走着，脑海里一边闪现着这些琐碎的话语。
　　希晴走到当年军训的操场，这里的合欢树依旧郁郁葱葱，香气扑鼻，这样的香气总会让她瞬间想起某个人，还有那个难忘的夜晚。她至今对合欢花的味道都很敏感，只要到了合欢花开的季节，不论在哪个城市，她都会陷入莫名的情绪，掺杂了爱与恨的神经重新被唤醒，她急切猛吸这清香的味道，想要倒流一段时光，抓住一个人，那样的感觉不亚于吸毒。
　　如今走在熟悉的地方，她却不再有熟悉的人，即使当年留校读研的同学，也都走上了各自的工作岗位。“这所大学，你们这一届，一个都没留住啊。”已经退休的高老师曾是希晴大学的导师，如今闲赋在家，也是满身的轻松，除了昔日的一些东西让他有点遗憾。“如果有时间，多回来看看，我记得之前在格物楼经常看到你呢！”出门前，高老师不忘叮嘱道。
　　从政法大学毕业后，希晴去了南京继续读研究生，三年的研究生生涯并没有期待那样的顺利，一篇又一篇的课程论文向希晴扑来，让她头疼不已，尤其是毕业论文，累得她差点丢了半条命。摸爬滚打中总算毕了业，却没有找到心仪的工作，辗转奔波中希晴最后选择了去杭州，留在了张扬身边。
　　这几年，希晴觉得自己的朋友越来越少。小学及其以前，都是卓然陪着她，班上伙伴虽然很多，但是大部分人留在了石城，结婚生子，除了一些家常，再没有什么能让希晴和他们聊得下去的；初中时，卓然不在了，希晴和李欣既是同桌，又是好朋友，但是在那个一切以学业为主的学校，因为李欣成绩太差，所以班主任硬生生地将她俩拆开了，希晴到现在都记得班主任说的：“希晴你是好孩子，李欣呢，家里条件不好，性格又倔，成绩更不用说了，你和她待在一起，会被她影响的。”康爸康妈也被班主任说服了，在那个自尊心最泛滥的年纪，李欣和希晴渐渐疏远，直至最后两人上了不同的高中，他们的关系才得以缓和，一直到现在，她俩还处于日常寒暄、朋友圈点赞的阶段；再后来，就是政法大学的舍友们。希晴快毕业时，微信逐渐火了起来，那时候四人之间都有些不舍，临走之前，大家立下约定：以后不管谁结婚生孩子，其他人必须到场，还有他们的“618”微信群，一定要一直置顶下去，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失去联系。离校的最后一天，希晴和樱子含着泪将两个江西伙伴送上了远去的火车，打车回学校的路上，她俩哭得昏天暗地。
　　前阵子，希晴听说樱子做了别人的小三，是江梦婷告诉她的。“她长那么好看，而且又是那样的性格，难免……”已经为人母的江梦婷比以前胖了很多，也黑了很多，视频对面的希晴仔细地端详着江梦婷，认真地听着她说话。“你想她大学的时候，那会儿多招风啊，班里的男生都被她迷得团团转，连庄子默她也……”听到那三个字，希晴的眼神抖了一下，梦婷注意到了，没再把话说下去，“你看，孩子要吃奶了，要不咱改天再聊吧！”希晴微笑着道了再见，关了视频。
　　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忘记的；而有些人，也不是想挣脱就能轻易挣脱掉的。
　　希晴有些后悔与张扬在一起了。希晴以为，张扬还是那个大学里帮助她的张扬，但是，张扬也是在社会上磨合了六年的张扬。希晴与张扬在一起的事情，曾在同学之间疯传过一阵，那些平日里都已经鲜有联系的同学们，因为这件事，连同回忆起来的一些往事，再次组建起微信群，疯狂地八卦起来。然而当事人双方却不知道，当他们准备像其他情侣一样，开心地恋爱、结婚、生孩子的时候，同学们并不看好他们的未来。
　　希晴数着日子，和张扬在一起有两年了吧！两年，希晴冷笑了一下，这两年过得什么日子，她最清楚。到现在为止，希晴已经工作一年多了。时间虽然不长，上司却换了3个，面对不同脾气的领导，那些深谙套路的老员工总能巧妙地让希晴替大家背锅。希晴知道自己资历浅，人微言轻，为了部门和谐，很少去辩解什么，只能一味地委曲求全，若实在忍不下去了，只能和张扬牢骚几句。
　　张扬也只是劝说希晴：新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在这边奋斗了这么多年，吃了多少亏才混到现在这个位置。我们在这里无亲无故，做人做事就得小心翼翼，这样才能稳扎稳打，慢慢地混出名堂。张扬的这一套理论，希晴并不认同，但是为了和谐，她不说什么，她常想：为什么就不从我的角度出发，替我想想？
　　公司的同事们常羡慕这对情侣感情好，但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的真实状态：张扬和康希晴到现在为止都未曾在一张床上睡过觉。在这个无比开放的社会，说出去别人是不会相信的，但是为了顾全彼此的面子，在别人暧昧地开玩笑时，两个人都会很隐晦地置之一笑。
　　张扬不是对希晴没想法，他千方百计地让希晴来杭州，就是想快点与希晴享受鱼水之欢。但是希晴的工作离市区远，再加上公司本身提供住宿，希晴便拒绝去张扬的住处。这2年来，张扬经常向希晴发出暗示，但是希晴总会找上各种理由拒绝：周末加班、陪同事、想一个人休息……希晴把能用上的理由都用上了，张扬却未放弃过纠缠。于是，希晴就主动担起了公司的出差事务，她到处跑，忙得晕头转向。工作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让那个无忧无虑的希晴也开始变得冷漠、烦躁、焦虑，她不仅对自己感到失望，也对工作产生厌烦，对生活失去了兴趣。

　　希晴在校门口的奶茶店里买了一杯奶绿，八年前觉得好喝到飞的奶绿，如今喝起来却觉得味道平平。不过希晴还是决定将它喝完再走，距离高铁开车时间还有2个小时，政法大学到火车站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回趟母校不容易，自己在这里再转悠转悠吧。希晴把旅行箱寄存到奶茶店，右手拿着奶茶左手拎着包，向着学校对面的小吃街缓缓走去。
　　小吃街已经大变样了，据说要在这里建商业综合体，该拆的已经被拆光了，只有几家钉子户还勉强地支起着招牌，维持着生计。看到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谁能想象到八年前这里是全市最热闹的地方！
　　“你们变了，我也变了。”希晴默默念叨，这里被拆掉的不只是店铺和房子，还有他们那一代人对这个城市的记忆。
　　穿过破破烂烂的小吃街，希晴走到了海边。渤海湾的这个小港城市，夏日的空气里混杂着鱼腥的味道。这片海的沙滩沙质不好，很少有游客来这里，却成了政法大学学生的活动场所，烧烤的、放风筝的、搭帐篷的、情侣表白的、拍照的……把海边渲染得热热闹闹。
　　希晴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不久就发现自己已经混杂在一群学生中间了，她急急地扭身往回走，缥缈的思绪也被重新拉了回来。她看了看时间，打开手机叫了一辆出租车，整理下头发往海边公路走去。她想到了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公路上车不多，出租车到达希晴的地点还要3分钟，希晴再次扭身望了望大海，人们常说心烦的时候可以看看海，可是倘若心里真有放不下的事情，看海能有什么用。
　　远处传来一阵跑车的声音，发动机的轰鸣声让她几乎产生错觉，一辆红色跑车从希晴旁边疾驰而过，希晴想看看车里的人，最终也没看清楚。
　　以前的他，也曾这样从自己面前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