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宿》陈小锦

8、小青

　　如果青春是一场早已飘远的梦，总有几个人关乎梦想，永远地留在了清酒残梦里。
　　文秘班的教室在青楼里。之所以称其为青楼，只因那是一座外墙用青色瓷砖砌筑的古色古香的二层小楼。我喜欢脚踩在木楼梯上那清脆的声音，还有走进教室那木地板发出的“咚咚”声。我喜欢一个人坐在教室里静静地看书，以枝上鸟鸣和音乐楼里的琴声为伴。
　　我是一个做着文学梦的女孩，总幻想着未来的自己也许是三毛，也许是张爱玲。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姑娘们结束了慵懒的午睡正在草坪上嬉闹着。我在教室里读一本至爱的书，读得津津有味，遐想无边。不知何时，我的前方座位上坐着一位男生，他转过头来，朝我甜甜地微笑，“在读什么书呢？那么认真！”
　　我用惊异而又平静的眼神打量他。他是一个面目白皙，五官端正的男生。从语气和表情上又吐露了无限的文气。
　　我坦然回答道：“这是刚从图书馆借的，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
　　文气男生说，他也特别喜欢读文学作品，他还喜欢写小说、写诗。他还问我，有没有自己写小说。我说，没有。
　　“以前写过一些文章，受到过老师的好评。如果以后有时间，我想我会写的。”我怕我的回答过于简单而令人失望，突然又补充道。
　　“有想法就要马上行动起来啊！明日复明日，万事成蹉跎！”
　　“是啊！我是多么希望能够实现文学梦啊！但我没那么多时间，我还要自考。”带着微微的失落与无奈我向他坦言道。
　　“我要自考啊！哦！真佩服你的毅力了，很少有人能通过自考本科的。加油！祝你成功！”
　　听着他真挚的祝福声，我像找到了一个久违的志同道合者，我唐突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哪个班的？”
　　他笑眯着眼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而是拿起笔在我某个本子的封面上写上三个字：马小青。我看着那三个字，笔力遒劲，风韵十足。
　　“字如其人，一看你的字就感觉是一个有文采的人。”我夸赞道。
　　“过奖了，其实我是个体育生，就你们隔壁体育班的。”
　　顿时，我有些惊讶，一位热爱文学的文质彬彬又腼腆大方的男生竟然是体育生，他与粗枝大叶、横冲直撞的体育生似乎完全搭不上边。
　　几日后的某个午后，教室里自习的同学寥落无几。小青跑进我们教室，在我前座坐下来，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与喜悦。
　　我平静地像个熟人似地问他：“怎么啦？有喜事？”
　　“学校的文学社要选社长啦！要不要跟我一起报名？”他的语音因激动而分外响亮，在教室里自习的同学纷纷抬起头来，目光聚焦在我俩身上。顿时，我脸色绯红，像是一个包藏了许多秘密的黑匣子在公众面前完全暴露了似的，羞愧难耐。
　　马小青依然隐藏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喜悦，他从身上拿出一个精美的本子，小心翼翼地摆在我面前。“这是我今年写的一本诗集，参加文学社社长选举必须要有一件作品，你帮我看看，是否拿得出手？”
　　秀美而遒劲的字迹又出现在我面前。仔细研读之后，我感慨万千：“小青，你的诗如茶韵初开，初品苦涩，甘甜与芳香蕴藏其中，使人回味无穷。我似乎看到了惜日的周梦蝶。”
　　听着我对他的褒奖与欣赏，他把诗集揣入怀中，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记鼓励我，“社长的选举马上要开始了，我建议你一定要报名。即使没时间也要挤出时间来上交一份文学作品。加油吧！”
　　随后的几日里，小青每天都会到我前座来坐坐，每次都问我作品的完成情况。我总对他摇摇头说，还没想好。
　　我的心其实是矛盾的，我好想参加文学社社长的选举啊！毕竟，这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位置。然而，十月自考临近，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分心。而且，要与小青这么优秀的男生竞争社长这一职位，还没上前就已经自愧不如了。
　　在我内心无比矛盾与不安的时候，班级里却流传起了我与小青正在谈恋爱的传闻。当阿息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差点笑喷。之前是有体育系男生给我写过情书，但不是小青，他们把这两件事搞混，又来这样猜测小青。
　　“许悦，小青可能真的是在追求你吧！我猜他是借着文学社的事故意来找话题。哪有人特地来找竞争对手的呀！”阿息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来。
　　我狠狠地白了阿息一眼，没用任何语言回复她。她终于也知道了好歹，把想要说的更多的话硬生生地给缩了回去。
　　我终于鼓起勇气报名参加文学社社长的选举。与我同时报名的还有我们班的阿朱和阿丹，两位同样热爱文学的女孩子。
　　我终于有勇气去报名，不是因为小青，而是因为茂材老师。这个学期以来，我的文学作品多次受茂材老师的褒奖，还在班中以范文的形式进行朗读，使我原本自卑无比的内心得到了一丝丝的安慰。
　　作品上交后，我、阿朱、阿丹、小青，四人都顺利通过了第一轮考核。我们还要面临一场最为激烈的“生死战”——竞选演说。
　　我生性内向，四人中，就演说而言，无疑我是最差的一个。
　　小青天天来问我，演说稿写得怎么样了？我总是对着他摇摇头，他总是对我说，要对自己有信心。对于我与他的流言也始终没有停歇过。当阿息再一次问我，他是不是在追求我，我对他感觉如何时，我仍然是不回答。只是笑着对她说，“他是不是在追求我？你看他的眼睛。”
　　我终于忍不住又说：“阿息，你看一个男孩子是否喜欢你，你一定要看他的眼睛。小青的眼神与张浩然的完全不同，但是，张浩然只有五成的诚心。”
　　“许悦，你是神还是人？”
　　“我是人！”我抱着张爱玲的《半生缘》离开座位，一路直奔图书馆。每个女子可以优雅得像麋鹿，柔美得像羞花，在优雅与柔美的同时都不要忘记心中树立一座灯塔，把人与事看得分明。
　　“许悦，等等我！”在教室的走廊上，被一个粗壮的声音叫住，转头一看，是高大的张洗然。他像一根定海巨神针似地向我跑来，我用苦涩而无奈的微笑迎接他。
　　“许悦，听说你报名参加了文学社社长的选举。我有办法让你选上。”张浩然笑眯着他的三角眼，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显露出无尽的自信。
　　“你有什么办法？”我天真地眨着眼睛巴望着他，还真以为他是正人君子，走的是康庄大道，有的是神明的办法。
　　“反正我有的是办法！”他仍然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我是不会相信张浩然会有什么神明办法的，他除了会歪门邪道外是没有什么正经法子的。欺负小弟弟和哄骗女孩子是他的强项，除此之外还会吹牛、打球、种花、骑车。
　　竞选演说那天，小青一身黑西装、白衬衫，精神抖擞，一身正气。他脱稿演讲，侃侃而谈，落落大方。伴随着一阵激烈的掌声和尖叫声，他的演说结束。我与阿朱、阿丹还未开口就已经知道，小青肯定是文学社正社长了。
　　我是最后一个上台的，在这之前，阿朱、阿丹的表现也是极好的，使我的自信心再一次地受到了强烈的打击。走上台后，台下黑压压一片人，我的心在跳，跳得好激烈，像要从心口蹦出来似的。手拿着稿纸不停地颤抖着，台上风度尽失。读完最后一句话，羞愧得像个淋得成了落汤鸡的坏小孩，匆忙低着头红着脸下了台。然而，掌声依然热烈。
　　讲得那么差你们还鼓掌啊？我红着脸直奔寝室。张浩然拼命叫喊我，我没有理会他，一时心情太差，不想听任何一句安慰的话。
　　第二天午后，我与往常一样在教室里看书。这个时候，小青应该会走进我们教室，坐在我前座，跟我聊些关于文学的事。然而，他今天并没有来。我心中也没有多少失落，他不来也好，至少可以少些关于我与他的流言。
　　迎着窗外的夕阳，走进教室的却是张浩然。教室里的女人对于张浩然已经提不起兴趣了，他们知道我与张浩然永远是那种不死不活的关系。张浩然众然有再多的甜言蜜语也最多只能听半句。我用看书时的余光轻轻一瞥，前座竟然是张浩然，于是，继续埋头看书。
　　“许悦，你中了！你真的中了！”他激动而有力地重复着，像是他中了百万元的彩票。
　　“我中了什么啦？”我抬起头来，眼神恍惚，朦胧中望着他的喜色。
　　“你中了文学社正社长一职，阿朱、阿丹、小青都是副职。你们四人中，你是最棒的！”张浩然兴高采烈地祝贺我，似乎比他自己中了奖还高兴。
　　我的神情仍然恍惚，我甚至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什么？我是文学社正社长？哦！”
　　在社团大会的受聘仪式上，我穿一身崭新而洁白的连衣裙来迎接这个盛大而隆重的日子。可惜，小青没有来。
　　小青再也没有走进我们教室，再也没有与我谈文学。远远望见他时，他也是那样淡淡朝我微微一笑，不动声色，面容清浅。小青，再也不是那个能静静陪我坐下来，坐整整一个下午或整个傍晚，只是为了谈文学。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占据了小青的职位而伤害了他。我深深地愧疚着，但愿，只能远远望见的那个小青，对于文学的执着与热忱一如往昔，就像我们一同度过的那一个个宁静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