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 13 章 ...
-
戊辛一时没有动弹。
毕竟是做工具太久了,还不大习惯当人。他性格木讷谨慎,还颇有些闷,往往心中转了几十圈才慢吞吞地吐出来一句,不免就显得有些迟钝。
这可以说是难以纠正的老毛病,离别前能同秦逍有来有往地说上两句,已经算是难能的进步。
如今这“老毛病”似乎又扯着他。他跪在地上,内心翻江倒海,四肢却如同被束缚住一般,迟迟不知如何行动。
一贯的克制甚至让他连表情都无甚表现。
秦逍撑着伞,耐心地等了片刻。戊辛仍旧一副呆滞的样子。
他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时间,只是让戊辛跪在暴雨里发呆总之是在给自己的诊疗增加难度——就算他已经算是贴心地用伞遮了一半。
他又将伞朝前倾了一下,正欲开口,戊辛忽然动弹了。
不过并不是如秦神医想的那般,乖巧地起身同他回去,而是猛地垂首,额头结结实实抵着地面。
“属下该死。请主上责罚。”
他出声急促冷硬,甚至连请罪的措辞都不甚恰当,只隐隐透露出几分真诚的惶恐。就算内心的思考已经是纠结万分、百转千回,出口的也只剩下不知如何得出的请罪决定,与方才秦逍的命令更是衔接不上,很是能扣上一个认错是表面功夫、将命令当作耳旁风的罪名。
而秦逍对罚他也没什么兴趣。戊辛是个呆板的下属,他亦是不会也不耐御下的主上,一时间想法只剩下罚了你还不是我自己医。
戊辛憋了半晌,说完一句话就开始当木雕,他竟没有几分意外,只颇有些想叹气。
“起来。”
语调比方才冷肃不少。
戊辛这下倒听话,或许是终于触及了他令行禁止的本能,唰一下便起身,只是仍然垂着头。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下,在泥地里砸出一个个小坑。纸扎的鲤鱼灯笼本该是无比脆弱,在秦逍手里却是稳稳当当,似乎一丝熄灭的意思都没有,在寒夜中映照出一分暖意。
秦逍看了看戊辛离自己的距离,以及那副大概只能看见自己脚尖的姿态,心想大约走不上三步戊辛就能被困在迷阵内。
他直截了当地抬手,抓起戊辛朝山上飞掠。丝毫没有事先询问的意思。
戊辛还沉浸在半刻钟前的思绪中,尚没有反应过来便直接上了天。
“...!?”
秦逍的轻功极好,戊辛几乎已经完全僵硬呆滞,不动不挣扎,很是省心,轻而易举地便被当成大件行李带上山。一直到了药庐门前,戊辛都是一副恍惚出神的样子。
他此时不可谓不混乱,秦逍的举动将他好不容易理清一些的思绪全部打乱。而秦公子只是用内力甩去伞上的水珠,神态日若地推门而入。
他的姿态、神情此时已经同往日并无不同,似乎戊辛不是在投奔旧主又被赶回山,最后被他像搬行李一般拎上来,而是同他一同逛了次街。
——仿佛是紧接着上次不了了之的下山补上一个结尾。
戊辛的脑子为此一片混乱,严格来说,从被大夫捡回来治伤开始,他的世界便不如往常一般简单明了了。
在来的路上他想过该如何作为,却总是没有解决方法,因此一直在山脚下踌躇不敢上前。还没等他纠结出结果,当天秦逍便施施然出现。
隐瞒身份,重回秋云楼,简直是罔顾救命之恩的举动。他来不及多想,只顾着秋云楼给他刻进骨子里的请罪流程,内心继续纠结。
他想请罚,又想公子心善,或许不会愿意重罚他,只将他打骂后驱离。他没有脸面再出现,愿意自断一臂,藏在暗地里,留下的一只手替公子处理麻烦事。然而公子的功夫比起巅峰时期的他也是差距颇大,更别提现在,留他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但若是暗地里做一些粗活,总算是还能有点用处。随即他又自嘲起自己的“计划”不过是为了补偿自己的愧疚心。总之想了许多,但没想到秦逍会直接一把抓住他带回屋子。
纠结的结果,便是秦逍一转头又看见戊辛杵在门口发呆。
要说他因戊辛之前的离别而发怒,那确实算不上。
客栈中或许确实有一分恼怒,甚至有一些惊讶,但转瞬即逝,便只胸有成竹地等他再回来了。他甚至特意提了那盏被留下的鲤鱼灯笼接人,考虑到他早已能在黑暗中视物,从实用角度来说可以说是多此一举。
真要说,此事倒是给了他一个契机,让他从自顾自的行动中清醒过来,慢腾腾地动起生锈的脑筋开始考虑人心。
...但戊辛想十句话说一句话的习惯,实在是有些考验人。
“别堵着门了,进来。”秦逍开口,语气稍微放缓了一些。
戊辛于是快速、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在地面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印子。他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留下的痕迹,很明显又开始因此而神游天外。考虑到他思考的事情非常“贴近地表”,或许这个词也不算非常恰当。
秦逍对此并不在意,简直称得上有些习惯。他已经逐渐把握了诀窍,不等戊辛进一步反应,便进屋端出一碗药来。
“喝了。”言简意赅。
戊辛于是听话地将药液一饮而尽。温度恰巧,只是似乎稍稍凉了一些。他仿佛尝不到苦涩,只是思绪随着温度回暖了一些,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小小的药庐似乎并未发生太多变化——他确实也没走多久,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路上。依旧是布置素雅而自带了几分考究,更显得零零散散放的灯笼花鼓十分突兀。
他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买的,心态却与之前完全不同,只敢默默地移开视线。
空气中萦绕着清苦的药味。
秦逍白日里观天象要下雨,便觉得戊辛免不得要淋上一遭。戊辛此前受过重伤,气血亏虚,免不得寒湿入体,便提前熬了药。而实际情况也确实同他的预计无差,只是时间稍长了些,让药液比预先凉了。
秦逍道:“我不打算罚你。”
戊辛愕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