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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日光闲闲地穿过梧桐的叶子,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影,将死气沉沉的青宫也摇得温暖了些。微风荡漾,一个身着轻飘白衣的小孩子远远地向他走了过来,他自觉地转身看向自己身后。
      果然那里立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顶着一张隐含着俊朗风采的小脸,严肃地施了个礼,用稚嫩的嗓子不卑不亢道:“臣,墨狼一脉第十五世孙玄泗,见过少主。”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那人一身墨色衣袍,却在那些阴影中闪烁着迫人的光。

      小小的於霄走近,弯腰将手扶上小玄泗的胳膊,能掐出水来的白净男孩用刻意压低了的嗓子道:“起来吧。”
      玄泗并未立即起身,而是抬头看了他很久,似乎在下定什么决心,最终也只是下巴微微压下,道了声“谢少主。”
      “你此后就随我一起吧。”於霄学着父亲的口吻发号施令,刚刚站起的人似乎又要跪下,他忙出手又挡了下那人的胳膊,皱着眉责问:“要我扶你几次?”
      玄泗似乎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明明自己做错了事,可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只能一遍遍握紧了小拳头,嘴巴抿得死紧。
      於霄看他这个样子,心中不禁开怀了些许,对父亲这个安排也没了最后的担忧:“你记得,以后跟的是我,不是任何人。”
      “国主……”玄泗有些许犹豫。
      “我说的是任何人。”於霄背过手昂起头,摆出一副尊贵的样子来,只是现在他年纪还太小,心中的快活和故意的遮掩纠结在一起,衬得他表情越发可笑。
      玄泗看着他那副样子,也忍不住微笑起来:“是,谨遵少主之命。”

      那时候他多大呢?似乎是九岁,玄泗也不过将将十岁,两个人按着大人的样子装模作样你来我往,也是有趣得紧。
      可谁知道,这一装,就装了十年,直到再也记不起彼此原本的样子。

      窗外传来喧闹的声音,胸口传来刺骨的疼痛,於霄渐渐醒转,看向四周。
      这是个简陋的土房子,一角放着木格子,上边摆了些陈旧的碗碟,旁边是个脱色的木桌,陈年的油渍使它泛着粘腻的光泽,靠近自己的地方是一套桌椅,镂空的雕刻看着倒有些来头,只是也旧得不成样子。
      於霄艰难地从自己先前躺着的床上下来,坐在椅子上,听着外边的声响。

      “诶诶大哥,您干什么啊?我不是说了,屋里真的只有我弟弟,他的病传染,不能见人的!”一个淳朴的男声。
      “滚开!皇上的命令你也敢违抗不成?”一个兵痞叫到。
      “皇上怎么会命令您来搜我家呢?我就是个小老百姓啊大哥……”
      “不管是谁都要搜,那个青族的少主没下落,灵石也没找到,难道让皇上空手而归吗?!”说着,房门已经被踹开,兵痞往屋内一看,顿时惊住了。
      只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正靠着墙壁往门边来,似乎是要开门,虽然看起来贫弱异常,却是眉目清秀,不似寻常人。只是……
      “靠,他脸上这是啥?”兵痞急忙后退一步。
      於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虚弱地笑道:“吓到您了,不小心染上的病……”
      兵痞看着他脸上似乎要溃烂的肌肤和手上的红斑,不禁心中一颤,转头对着那个农夫打扮的人说:“你弟弟,他这是传染病?”
      农夫似乎也愣了下,又连忙回话道:“是,家里那条狗不小心碰了他的手,第二天就死了……”
      兵痞脸色青白交替,顾不得多想,便夺门而出,也不管什么命令了。

      於霄转眼间就又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农夫走过来,搓了搓手,似乎也有点怕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谁?”
      於霄慢悠悠地把脸上临时做出的溃烂擦掉,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而是指着床道:“先说你。”
      他醒来后就发现床板下有安格,虽是不礼貌,但不得不小心,于是打开看了眼,竟是一套褪色的龙鱼服,那是莫桑国皇族的服色,这个小小农户家又如何得来?且看这个农夫,虽伪装极好,但从小的训练还是让他看出了对方脸上那层面具。
      农夫见自己被他看穿了,突然咧嘴一笑,也不多做解释,直接撕下了脸上的面具,绕着他转圈道:“这么短的时间扮出这么一副病秧子的样子来,果然不是普通人,我这次可捡到宝了,灵石山还真是名不虚传。”声音已不是原先那样淳朴,而是清朗中夹着凛冽。

      “灵石山。”於霄心中疑惑,便按着眉尖回忆。
      那天他看完那场战役,然后做了什么?好像都记不得了……
      此时胸口尖锐的疼痛适时提醒了他,恍然大悟间,於霄终于露出了直达眼底的笑。
      却是一抹苦笑。

      “是啊,我那天上灵石山,见你盘坐在山上,面色苍白,似乎是气血上涌被滞住了,这就带你回来休息。”撕下面具的农夫有着一双鹰一般的眸子,挺直的鼻梁,整张脸透出一股冷峻,只是又被那个大大的笑脸消减了几分,“我一个人久了,也有些无聊,你若是想留下最好,若是想走我也不强求。”
      “你的名字。”那一抹苦笑迅速消失,於霄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
      “我说你,怎么也不知道礼貌些呢?我叫御,你是不是就是青族的小少主啊?叫……哦哦於霄来着!”对面的人叨叨了许久,看到於霄沉下来的脸色,心中捉弄之意又起,便笑道:“你怎么总这么严肃?小孩子家的应该多笑一笑啊,被我知道了身份生气?你也不像会生气的人啊。”
      下一刻,於霄的手便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你是谁?”
      “等等,我不是说了我叫御?”御仰着头,仍是不忘调笑。
      “莫桑国与你有何关系?”於霄继续问。
      “没什么……关系。诶你……翻我床板……了?你……怎么能……这样呢……?”御的脖子被勒得越发紧,说话也不利索起来。
      “我不相信你。”於霄放开了手,转身向外走去。
      “我没要你相信我。”御好不容易在后边喘顺了气,突然换了种极郑重的语气,仿佛誓言一般,笃定地说道,“我要你活下去。”
      於霄似乎疑惑了片刻,转过身来,问道:“我的生死与你何干?”
      御手里抚着那件龙鱼服,仍是笑着:“这是个赌约。”
      “赌什么?”於霄站着,把原本袖子里的锦囊握在手中,问道。
      “赌……”御望着龙鱼服,似是思索什么,眼神变得迷离,露出如老人般的神态,许久都不曾答话。
      “我赌。”於霄看着他,点了点头。
      “哈哈年轻人啊,我装个深沉就瞒过你了?”御走过去将龙鱼服放回床板下的暗格里,转头对於霄说道:“可惜我不是和你赌。你只要活着,我就会赢,懂吗?”
      “各取所需。”於霄点头。

      和御生活在灵石山后的小山坳里,於霄发现自己从不知道青都城外还有这种地方,明明是山坳,又是背对青都,可是爬到低矮的房顶上,也能远远看到青都。
      但是他并不经常做这件事,而是在御的指导下调养身体,顺便计划将来的事,转眼之间两年就过去了。

      冬去春来,於霄和御一起做弓箭,一起打猎,一起种田。两个人劳作,生活比最初好了不少,又盖了一间木屋并做了些新许多家具,总算是有了个能住人的样子。
      带来的那件衣服早已被压到箱子底,现在穿的是御走了很远的路从另一个镇子带回来的布衣。

      这天晚上,月色清凉,星星像从前青都夜间的烛火,细细碎碎地闪烁着。於霄坐在屋顶,背对着山坳中流出的那条小溪,望向那座已经化为废墟的城池,眼中再也不能映照出曾经的光芒。
      过了半晌,夜风瑟瑟地吹起,他绕着黑发的手指微微松了些许,长长的发丝便瞬间脱离了指尖,扬在微凉的夜色无边。一下子空了的手心似是让他一怔,於霄歪头看着自己凌乱的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坐在屋顶上,也是无意识地绕着手中凉而柔顺的头发,只是那细滑的发却不是自己的。青都的夜空下,玄泗一袭黑衣,陪半夜睡不着觉的他一起坐在翘起的房脊上吹夜风。那人沉默地任他玩弄自己的头发,手中还稳稳地斟了杯温热的酒,放到他身旁:“少主请用。”
      於霄浅笑着看向一脸正经的玄泗,看了许久,才端起那杯酒。递到唇边时,似乎是十分感慨般,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玄泗不解地看他,他却是一边慢慢转着手指将上边的发丝绞紧,一边幽幽地吟道:“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再看向那个以耿介著称的玄泗……
      那样亮晶晶的眸子,那样严肃的脸,那样迷茫的神情……
      真是一幅纠缠错乱,欲语还休的画。

      “你可知,这句是何意?”於霄沉了声音问他。
      玄泗接过空空的酒杯,答道:“臣,不知。”
      於霄点头道:“嗯,先生定不会与你讲这个。需要我解与你听吗?”
      身边尚显青涩的少年抬起头来,手中还捏着他刚刚用过的酒杯,非常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先生教少主的,必是治国之法,不教玄泗,便是玄泗不该知道。”
      啧,这个死心眼。
      於霄一边示意他将酒杯放下,一边娓娓而谈:“非也。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的,你也可以知道。况且……”顿了顿,於霄的眉尖微微扬起,“这句不是先生教的,是我自己看到的。”
      玄泗这才放心地饮下自己的酒,点了点头。
      “那我就为人师一次。玄泗可知炼钢?”於霄问道。
      “知道。”
      “那还有何不解?”於霄淡淡地笑着,伸手至玄泗眼前,似乎握了把长剑,“纵是坚如钢铁,千锤百炼下,也只得化为绕指温柔。比如说……”看了看自己指间的青丝,於霄的笑意一点点漫开:“你这个人,天天板着脸,就犹如钢铁,而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你也甘心地看着自己的头发被握在我手中,绕着我的指,这便是绕指之柔。”
      听到这话,玄泗眼中闪过一丝光,极快极微,隐匿在星光下,饶是於霄也没有抓住。
      只听他说:“……如此吗?”
      “正是。”於霄脸色正经,他其实也不是怎么爱开玩笑的人,只是总忍不住逗弄玄泗。
      “那……少主呢?”玄泗低头道。
      “嗯?”於霄疑问。
      “是百炼钢,抑或绕指柔。”玄泗仍是低着头。

      “……”於霄收起笑意,看着面前比自己还要大一岁的少年,他的头发明明还握在自己手中,却仿佛下一刻,就会融入无穷无尽的黑夜。这个从小相伴的,有些过于严肃的,对他甚至有一些愚忠的人,早已将自己此生所剩不多的信任全部讨了过去……

      “玄泗,”沉默了很久,於霄才正了语气,缓缓开口:“你若是不清楚,我就再说与你听,但这是最后一次。”
      玄泗终于抬起头来,直直地望向於霄。
      “你与我永远如同一人,我的一切,都握在你手里。”

      那天晚上,天空中没有月亮,星星亮得耀眼,青都城闪烁着零星的灯火,远处,风里夹杂着断续的犬吠和幼儿的啼哭……
      可是这一切都离他们太远了,深沉幽静的青宫顶上,只有他二人,醉意轻轻,心思摇荡。
      他说:“於霄,……”
      他说的什么,於霄好似记得死死的,却又仿佛从未听到过。所有的记忆都那么清晰,唯有那句话,那句最最紧要的话,他好像,丢掉了……
      如今……
      那个人,已经零落成泥碾作尘。

      於霄又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似乎这样做了,胸口的疼痛就能轻一些。
      一杯温热的酒递到了他手中。
      转头,正是眼角眉梢都带着凌厉的御。如面具般的笑意一旦消失了,他就那样冷漠,不可亲近。
      “何必自寻烦恼。”御在他旁边坐下。
      於霄看了他一眼,将饮尽的酒杯递还,低头将头发重新绕到手指上握紧,没有答话。
      御似乎有些不耐,复又问道:“这几年你不时就这样,到底想做什么?”
      於霄终于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回答他:“想记起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御一边问,一边给他添了酒。
      “一句话。”於霄低下头来,露出罕见的脆弱姿态。
      御似乎被这样的於霄感染了,也微微蜷起腿,握紧了手里的杯子:“说那句话的人呢?”
      “死了。”过于低沉的声音只换来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於霄缓缓抬起头来,枯井般的眼睛再次望向漆黑的青都,手里的发丝却越绞越紧,直到他的头都开始疼起来。
      “千军踏过,尸骨无存。”

      於霄不知道那晚自己是不是喝醉了,等他醒来,就已经是第二日早上,刺眼的阳光从门框照进屋里,御脸上仍是万年不变的调笑:“你这酒量可不行啊。”
      於霄按着额头,喝下了御递过来的醒酒汤:“以前从不多喝。”
      总是有玄泗挡着的。
      “那就要多练习,男人嘛,就应该千杯不醉!”御不以为然。
      “好。”於霄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御却被他的果决吓了一跳:“喂!你这意思是今晚还上去喝酒?我可不想再背你下来了!”
      於霄摇了摇头:“今夜定不会醉了。”

      然而到了晚上,他却反常地困倦起来,便歇了那份心思。
      看着进入梦乡的於霄,御沉沉叹了口气,抓起门上挂着的铜锁,搬了个椅子在床边坐下。将铜锁放在於霄胸口,那把锁瞬间变成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直直往他身体中刺去,御连忙一把抓住,将其收了回来,眼中却闪现出捉摸不定的意味。
      把铜锁重新挂到门上,御又坐回床边,低声问道:“你父亲因何而耗尽灵力?”
      睡梦中的於霄开了口:“因我。”
      “如何因你?”御继续问。
      “他……”於霄似乎非常挣扎,说了一个字便不再说,御顿了顿,换了个问法:“你十九岁时如何受伤?”
      “城外异族伏击。”於霄回答。
      “伤到何处?”御皱了皱眉头。
      “……”於霄沉默了很久,才说道:“脏腑。”
      御倏地睁大眼睛,可又迅速恢复平静,看了眼他的胸口问:“严重与否?”
      “生死攸关。”这次於霄没怎么犹豫。御点了点头,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不过似乎并不想终止这场问话。

      “你想记起的那句话是谁说的?”御想起他昨晚的表现,有些疑惑谁还能让这样的他如此挂心。
      “玄泗。”於霄闭着眼睛,犹豫了一下,道。
      “那句话很重要?”想不到他竟会因为一句话而心存执念。
      “嗯。”
      如果不是那句话,他不会做后来那些事,如果不是那句话,就不会发生那场变故,如果不是那句话,他也不会让那个人死得惨烈如斯,如果不是那句话,他可能还是个正常的人,如果不是那句话……
      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归根结底,重要的到底是那句话,还是那个人?

      於霄的眼睛缓缓睁开,一片清明地看向御:“抱歉。”
      “我就知道那酒对你没用,毕竟灵石在你身上。”御笑了起来,“也委屈你在这儿演戏给我看了。”
      “你既然知道了,还不拿回?”於霄轻轻问着。
      御摇了摇头:“拿回来也没用,而且你以为自己没了它还能活?我的赌约,是要你活下去。”
      於霄点头:“若你要,随时来取。”
      御也点头:“等魂飞魄散那天吧,说不准它能再许我几千年。”
      “……”於霄沉默片刻,续道,“有什么用呢?”
      “哈哈哈哈还是你看得透彻,”御朗声笑道,“真不知道换了这颗石头心对你是好是坏。不过这种日子确实无聊,你有一天也会像我一样体会到。”
      “无所谓。”於霄露出一个标准的“无所谓”的表情,起了身准备下床。
      “是……你现在可好,跟个仙似的,无欲无求六根清净,当然不会觉得无聊,我就不一样咯。”
      御看他走向挂在墙上的弓箭,不忍地道:“你晚上不睡觉就算了,还要去折腾林子里的东西?我还得跟着作孽,唉。”
      於霄不多言语,取下自己那把弓,把箭囊背起,又收拾了两人打猎时要用到的东西,利落地出了门,御也只得匆匆拿起自己的弓箭追了上去。

      无欲无求六根清净吗?
      或许是的,但总有那么一块,就算是灵石填补的心也被动摇,被软化,被浓烈而隐秘的情感占满。
      要么当初就不要剥夺他的心,要么就不要再给他感受悲伤的能力。
      可偏偏,当初的他无法选择命运,现在的他,无法改变过往。

      “於霄,你还是安定不下来吗?”又过了几个月,御一边劈柴一边问道。
      “嗯。”於霄忙着将劈好的柴搬到小厨房里。
      “打算去哪里?”御又问。
      “不知道。”於霄心中一片空白。
      “我认为你应该无欲无求。”御又狠狠劈下,“没了心的人还想换个活法?”
      “我……”於霄动作一顿,停了下来,“本来是的。”
      “哦~”御的声音透出几分捉摸,“那现在不是吗?你的心找回来了?先告诉你,可别放在我身上。”
      “没有……”於霄看了眼青都的方向,“回不来的。”
      “回来回不来,不是你说了算。”御放下斧头,走向於霄,伸出手点了点他的心口位置,“是它说了算。”
      於霄随着御的手指,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那种疼痛感已经许久没有出现,或许……
      “我知道,再也回不来的。”於霄拿起斧头,继续御半途而废的劈柴工作。
      “唉,怎么这么死心眼啊你!”御一边唠叨着,一边帮忙搬柴,想了想,道:“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於霄头也不抬道。
      “那就再住一年吧,不算长,再陪陪我。”御叹了口气。
      “好。”

      一年的时间匆匆而过,御开始陆陆续续地准备於霄的行囊,过几天想起这个,过几天又想起那个。
      “这些干粮够你吃半个月的。钱在中间塞着,你到时候记得提前买点吃的备着,别饿着。想去酒馆喝酒就喝,大男人的喝点酒才有闯天下的气魄。”
      “冬天衣服多带两件吧,虽然沉了些,但是冬天多翻晒,换着穿才暖和。”于是还不等於霄回答,两件厚实的棉衣就塞到了他的包袱里。
      “唔……那件水蓝色的衫子你穿着不错,带上吧。”
      “这个狐狸毛披风……毛绒绒的,你披着挺好,像个团子似的。话说这只白狐狸还是咱们一起猎的你记得不?”
      “哦哦对了!还得带几双鞋,万一鞋子破了露着脚趾头就太丢我的人了。”
      “这把匕首留给你防身。”
      “这把长剑嘛……你挂腰上吧,一般人看了就不敢欺负你了。”
      “我想想,还有什么要带的……”

      看着在屋里转圈四处搜寻东西的御,又看了看已经像个小山般的包裹,於霄摇了摇头,上前拉住了他。
      “够了,不然背不动。”
      御讶异地转头看他:“你还能背不动?!”又转念一想,“是,缺少油水和肉就容易无力,这样,再给你带些腊肉,你记得每天少吃点。”
      於霄连忙把他往回拽:“不拿。”
      “诶诶,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不方便的地方多着呢。”御一脸担忧。
      於霄不言语,指了指自己,御一脸茫然:“你怎么了?”
      “男人,二十二岁。”於霄淡淡道。

      “二十二岁怎么了?”御一把反拉住於霄,让他坐在二人制的歪歪扭扭的椅子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阿霄……我就这样叫吧,也叫不了几次,你别见外。”御像个老母亲般谆谆教导着对面的於霄,“你就是三十三岁,四十四岁,也是一样的。有些东西,无法体会,就是最大的弱点。”
      於霄点了点头:“是,我会尽力按着以前……还有你教我的来。”
      “我教了多少不重要,你以前如何也不重要。”御摇头,“自始至终,你只是按部就班地做一个人,却也从没真正成为一个人。”
      於霄又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感到愤怒或是悲伤。
      御却因为他的反应露出哀伤的神色,悲戚地盯了他半晌,才接道:“你心里的东西,只有你我清楚。我本以为三年时间,足够让你找回来,结果是我高估了自己。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就也让我看看,那是怎样一个人吧。”此时的御,英挺的脸上散发出别样的光彩,有点柔和,又有点温暖,那个笑容仿佛是拨开阴云的日光,鹰一般的眼睛,就是那闪烁的太阳。

      於霄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什么。
      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御的跟前,直直跪了下去。
      “谢谢。”
      御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做,笑容僵在脸上,却更显得苦涩了。沉默片刻后,方道:“你不用谢我,我说过这是个赌约,而且,你这虚情假意的感谢我现在还不想要。”
      於霄抬头看着他,御只是轻轻仰头,显得无比高傲:“等你真的感谢我之时,再回来吧。”
      “好。”

      於霄走出山坳时,远远看到山头那个青色布衫的人影,执拗地站在寒风中,见他回头,故作欢快地招了招手,薄薄的袖子和乌黑的头发都在风里被吹的飘扬起来,像极了曾经青都城楼上的旗帜。
      他想,御真的对他很好,像父亲那样好,像老师那样好,像兄弟那样好。
      而他,也只能想到这么多了。

      於霄沿着一条大河慢慢地走,去看与自己有关联的每一个人,了解了一些从前不知道的事。七年间,站在山崖上看过成片盛开的如海洋般的梨花,于城楼上赏过夜空中璀璨绚烂又短暂无比的烟火,在细雨中走过烟雨迷蒙的青石小巷,于茫茫大雪中独自醉倒在人迹罕至的郊外酒肆……
      总有一些时候,他会无法抑制地想起青都城外,灵石山上,两个少年并辔而行,白衣的那个随口问:“玄泗可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就说以后要跟着我的。”黑衣的少年低声答:“是少主说的。”
      “可你也应了。”
      “是,玄泗会一直跟着少主,守卫青族。”
      “……好。”
      言犹在耳,如今天地之间,却只剩他一个人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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