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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忍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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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远瞅了两眼,说的正是当年烟叶的案子。青楼的两个老鸨通过花魁私下贩卖有毒烟叶,致死洛河郡王的事,是以查案人谢云川的口吻写的。
萧远依言抄了,抄了两行漏了个字。萧远准备划掉下面的字重写一下,谢云川拿起桌边的戒尺,说道,“手。”
萧远不懂为什么也知道谢云川要打他手心板了,他边伸出手边为难的说,“我就漏了一个字。”
谢云川啪的一声打下去,不轻不重。
萧远攥攥手心,认认真真的抄,不敢分心。
没抄两行,谢云川又说,“手。”
萧远没错没漏,微微皱起眉,把手伸过去。谢云川抓住萧远的指尖,啪的一声砸下戒尺。
剧痛,疼得萧远下意识攥手心,可谢云川硬掰着萧远的手指没让他攥。
萧远心头狂跳,谢云川九成受了刺激,但他依旧轻声问,“谢云川,你是不是不太好,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谢云川问着自己,脑海里翻腾过刚才的一幕幕,过往的一朝朝,眼里升起怒海狂涛,陡然坐起来,任由怀里的画摔落在地。
谢云川拽着萧远的衣领把他从椅子里拎起来,“沈萧,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事?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事?”
谢云川不顾萧远的反应,眼里的愤怒转变成凶狠的血红,“你贩烟叶,贩五石散,被小人利用。”
烟叶?是之前那些近卫说的?
五石散?被小人利用?
谢云川踢开散落在地的画卷,踢在萧远的小腿逼萧远跪着,一手反向拉着萧远的胳膊,一手按住萧远后颈,压着他的脑袋逼他看地上的画。
雪景,梅花……
谢云川声声泣血,撕裂咽喉的说,“你看看,你好好看看!那是你的画,那是你的血!那是你跪在雪地画了一个时辰吐的血!他们踩在上面!踩在上面!他们辱没你,辱没你!”
噹的一声,萧远的脑袋被谢云川按着往地上一磕,瞬间眼前一黑。
血…
画了一时辰……
小人……
萧远脑袋疼得要命,他什么都没想起来,可那种莫名的感觉上来,他突然问,“是不是……有人拿我要挟你?”
谢云川踢开萧远支着身子的腿,把他的手反剪在后腰,倾身屈腿压在萧远的手腕上,手紧紧压着萧远的后颈,“是,他们还逼我做小人,逼我做贪官污吏,逼我祸国殃民!逼我毁了我哥亲手建起来的安国!他们用你逼我,用我念着你的情逼我!”
贪官……
祸国……
小人……
我……
谢云川红着眸子喊,“沈萧,这是债,这是你的债!”
……对,他的债。
“你得还,沈萧。”
好,我还。
“我呃!”萧远眼前骤然一黑,痛呼出声。
谢云川生生掰弯了萧远一根手指。
闻言方才被掰弯的手指被掰回又咔的一声掰向反方向,呈现诡异的角度。
“痛!”萧远以头抢地,但饶是如此其疼痛也削减不了半分。十指连心,痛得只余下痛。
萧远的手指被掰折,掰直又掰弯,从食指到小指,如法炮制,一根一根。
萧远的整只手的每根骨节都在发颤,锥心刺骨之痛,痛到麻木。
咔的一声,被掰折的手指的第二根骨节再次被掰折!
痛到麻木的痛再次被疼痛刺穿,攀向另一个高峰。
像滚进油锅的鱼,萧远猛然昂起头颅,又一寸一寸的缓慢的挪移下去,胸膛猛烈的起伏着,眼前一片血红。
咔咔咔,空气中只有静默的酷刑和萧远不断加重的喘息。
萧远红着眼,脑门死死的抵着地面,唯有那冰冷的触感带给他冷静。
萧远在无法忍受的至痛中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忍耐,谢云川情绪起伏如此之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一定是有什么关窍,一定有的。他要找出那个关键的地方,他要找出那个诱使谢云川失智的关键点。
冷静,萧远,沈萧!冷静,冷静。
他的叫嚣如同无声嘶吼混在酷刑里,似要争个高低,似要挣扎出水面,叫每一寸肌肤忘记苦痛,压抑愤怒,留下残酷般的冷静。
他能忍,他熬得过去。
哀嚎,愤怒,伤心,都解决不了问题,都不能带来改变,只能让事情越来越糟。
萧远粗重的喘息着,胸膛里呼出的气息带着血腥味的隐忍,他咬着牙,抵着地面,忍着。
等谢云川把萧远的四根手指十二根骨节一一掰过,空气静默着,这场酷刑貌似走向了终结。
静默中,指尖乃至每寸肌肤上的剧痛席卷而来。萧远的左手抑制不住的如筛子般颤抖。
萧远缓缓吁着气,又滚又烫杂着肝肠寸断的血腥味,冷汗从他的额头滴下,顺着他的脸颊流淌,在他的下颌汇集,脖颈间的冷汗汇在领口,濡湿一片。他疼得脑袋发疼发胀,疼得晕晕乎乎。
可现在才是关键的时候。
他不能倒,不能放松。
萧远有气无力,却掷地有声的说道,“谢云川,你,你好点了吗?你,能冷静下来吗?”
谢云川说,“没有呢?”
谢云川嗓子发哑,尾音颤着。
萧远没听出来,他只听见谢云川说,没有,不够。
没有,不够。
好。
萧远闭上眼缓解他干涸的眼眶,又再次睁开,喘了口气。
萧远被谢云川压着的右手轻轻的按了按谢云川的小腿。示意谢云川他还有一只手,可以,够他掰好一会。
半晌,没有任何动静。
萧远明白这是个机会,他狠狠的喘匀自己的气,扯平自己的声线,不叫人听出一丝一毫的痛到足以叫他丢脸声音,说道,“谢,谢云川,你,你心情不定,起伏太大,我跟不上,真的,我吃不消。”
萧远又喘了口气,“你给我时间,给我们彼此一些时间,冷静的想想好不好。”
谢云川撑着地面,借着力道从萧远身上颤巍巍的起来,浑身发着抖。
萧远彻底贴在了地上,额头,脸颊,衣衫,所有的冷汗汇成一滩。萧远像是水滩里的鱼,毫无气力的软倒,胸膛不断起伏,似用尽了力气来喘气,毫无保留的奢侈的粗喘着。
萧远缓缓撑着地面站起来,看着谢云川,“谢云川,是不是有什么事刺激了你,你跟我说”
谢云川背对着萧远,字正腔圆的声音自他喉咙里翻滚一圈吐出来后含糊不清,囫囵的说,“滚。”
萧远为难,“我、我并非是”
谢云川双手猛地拍向桌面,啪的一声巨响,愤怒的气息拔起而起,忽而又溃不成军。他狼狈得几近哀求,说着,“滚啊。”
他愧了。
可,为什么不愿同他说。
萧远深吸一口气,紧紧捏着拳头,“这几日你和我都好好冷静冷静。”
萧远满目挣扎,他喘出一口气,闭上干涸的眼,然后睁开,说道,“我的功夫你知道,这是我愿的。这几日,”他顿了顿,干涸的眼里仿佛早已淌干了所有,“这几日,你要好好的,莫苦了自己。我不会走,我在百草园,我等你。你不来,我就会来。”
屋里只剩下一个谢云川。
啪嗒,啪嗒……
泪水不受控制的从谢云川的眼眶坠落,砸在沉木桌上,很响很响。
那么好一个萧远……为什么,究竟是怎么了……
*
萧远好似忘了自己的轻功,拔腿快步向百草园奔去。
痛,无与伦比的痛。
萧远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疼痛,都在疯狂的跳脚。
你埋怨吧,你叫嚣吧,你咆哮吧,你嘶吼吧,你哭泣吧……
他凭什么这么对你,凭什么!
萧远没有,他的眼眶干涩无比,喘气成了唯一的本能。
燃凤本打算前日离开王府,但后天就是春风拂栅的帝王宴,燃凤又看了黄道吉日后天也正是黄道吉日,燃凤打算榨干魔教教主的价值,帝王宴之后再走。
萧远把住百草园的院门,扯着自己的身体进了门。
燃凤瞅见了萧远的手,瞅见了萧远极黑的眸和不断的喘息。
燃凤没出声,没问,一闪身进了内院叫来了燕雀。
萧远坐在椅子里,仰着脑袋,闭着眼睛,猛烈的喘息着,仿佛只余下喘息。
燕雀仔细看着萧远的几乎变形的四根手指,他的声音有着一代名医的镇定与坚决,“没断,可以治,得正骨。”
萧远的胸膛不断起伏,在喘息声里含了一句嗯。
燕雀拿出小布锤,得一根骨头一根骨头的敲正,每一分疼痛都会延长。燕雀不会小瞧萧远,给萧远塞了根筷子。
燕雀敲出第一下,啪的一声,萧远的上身猛然跳起,一把咬断了嘴里的筷子。
萧远喘息不止,只有如此才不至于喊出声来。
燃凤给萧远的嘴里塞了条毛巾,并用湿毛巾盖在他的眼睛上,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燕雀的布捶不重,他得一步一步的把萧远的骨头矫正回到原有的地方,然后养着它,让它自己长好。
燕雀缓慢的细致精确的瞧着,燕雀已经尽其所能减少次数。
可萧远喘气喘得愈发凶残,只出气不进气,被布条塞住的嘴里尚没有一句哀嚎。
燕雀面临的第二根骨头是个为难,他说,“忍着。”
咔的一声,萧远猛地弹起来,盖眼睛的毛巾滑下,嘴里的毛巾被吐出来,他喘得让人觉得几乎要断气。
燕雀凶狠的按住萧远的手腕,不让他牵动受伤的手,大声喝道,“按住他!”
萧远弯着腰,长长的出一口气,用尽力气般倒回椅子里。
他能,他可以,他什么都可以做到。
萧远晃动右手腕,手指扣上弦刀的机关。夺命引极具灵性,萧远叫它缚谁就缚谁,包括萧远自己。
“够了!”燃凤赤红着眼走过来,上前屈腿压住萧远的双腿,双手按在萧远的肩膀。双眸紧紧盯着萧远紧闭的眸子,凶神恶煞的低吼,“治!”
悬壶门燕雀是名医,见过生死离别,见过怨声载道,见过痛苦哀嚎,见过撕心裂肺,不曾见过这般无声无息的忍耐。
生老病死面前,人性被剥落得无地自容,燕雀以为再不会为任何的高尚或是卑劣而动容,直到萧远坐在他面前。
忍得身上的痛,亦能忍心头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