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既定之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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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城缓缓将手浸到河水中，使自己的动作显得自然，同时从水面的倒影紧紧盯着身后之人，他已经看到了。苏城的心脏狠狠揪在一起，确定以及肯定，看见这个球体。他想怎么样？苏城现在只要将手指稍稍松开，圆球就会从手心滚落，顺流水而下，从此不见踪影。但是，苏城想放手而又放不开手，当他想松手的时候，明明感觉已经把它丢掉，定睛一看却还是在自己掌心。
后方的青年看着他，面无表情，然后仰头，看向上方。上面有什么？苏城看向水中的天空，天色碧空如洗，空无一物。青年双臂抱在胸前，然后从衣袖里抽出一把短剑。苏城再度绷紧了神经，眼睛几乎一眨都不眨。只见他将拇指贴在剑刃上，从剑柄处抹向剑稍，将短剑反转，以同样的动作划过另一侧面。然后换到左手，同样的动作换了一只手重复了一遍。
其实，有没有可能他只是在等？苏城突然明悟般猜测起来。等到他第三次见青年抬头看天，内心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确定了目前有一个人--------虽然还几乎是全然陌生，不敢肯定心存善意也至少对自己没有恶意，让苏城的情绪自睁眼来头一次感受到了一丝轻松，压抑的心情也缓了口气，这种因为经历过最糟糕的事情，当眼前的状况稍微有点转机便有着显著主观效果的轻松感一直延续到他重新跟着青年往回走的过程中，无意间碰到口袋里圆球的那一刻。
“真的慢。”泰希斯站在“披萨”边缘，一脸难看地对走近的两人抱怨道。他搓了搓脸，皱着眉头说“不太对劲。”
苏城听不懂少年的话语，他心里对这里相当排斥，只是无处可去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回来，视线落在少年身后，不由得面色一变，伏在地上呕吐起来。
地上没有一块长度超过十厘米的东西，其整体被一刀，几刀或者是许多刀斩成碎块，像是拆开的无数张拼图，散乱堆在一处，就是世界上最强的拼图大师过来也无能为力。这是谁的杰作毫无疑问。残破尸块，那些残肢断臂，半个骷髅，几片连着腐肉的肋骨，看上去死得不能再死，然而……像黑压压的蚁群，漫过高草，向三人蠕动而来。
“我尝试了一下，这些东西几乎无法抵制。火可以毁灭它们，但是，它们对火的恐惧，不会比我们更多——鉴于已死去多时，我们不能指望尸体有所恐惧。”泰希斯向后退了一步，远离腐海扩张的边缘，那里有半截手骨，血肉模糊的指头晃晃悠悠的企图搭在他的鞋面上“这也意味着，如果昨晚那种情况，普通人将毫无反制手段，基本上……十死无生。坦格斯领人烟稀少，但还不是不毛之地，这附近，有几个村子，我要去看看。”
“然后，我想雇佣你。如果是有什么东西作怪，我需要有人帮我解决。”泰希斯正色道“你无处可去对吧，我会提供你在安达利尔的住处，以及基础的食物供应，随你想住多久。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就在安达利尔分手，如何？”
“加一个人。”他没有反对。
泰希斯看向苏城，挑眉“如果你不嫌他碍手碍脚，成交。”
是夜。
蓝盈盈的光流螺旋而下，笼罩着火光，泰希斯罕见地没有躺在浮空床上。膝盖上放着地图，坐在篝火边。
“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这是村庄所在。”泰希斯在两个位置点了点，“按照我们今天的速度，剩下的距离大概需要两天多一点。”
地图上一条红线蜿蜒而出，从一点出发，将两点连在一起，并浮动出一个2.2天的数字轮廓虚影。
黑衣青年坐在一旁，奇异的眼眸注视着地图，突然开口，语气笃定“没有活着的了。”
泰希斯不知他的确定由何而来，愣了愣，说“想来也是。”
“如此，有什么必要。”青年看了过来，意思明确，别人的生死，对对此毫无兴趣的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二人四目相对，瞳孔中皆有火焰明明灭灭。
泰希斯移开视线，忽地露出一个少年的狡黠微笑“因为好奇。他们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幽暗魔法对尸体的完整性有要求，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东西碎成几百块居然还能动，或许有我所不知道的力量可以做到，我想不到阻止我自己去探求的理由，毕竟求知如我命。在你提出的这一点上，你不是也一样。”
少年双目微眯“你不是也曾看着有人深陷狮群包围，无动于衷袖手旁观？为什么还会救他？我会为你的答案支付十加隆。”
青年保持沉默。
“一百。”泰希斯毫不犹豫的增加了十倍筹码。
青年无言地看着他。
“一千。”泰希斯心知他未必在乎钱财，但依旧信心十足。以不断提价来表达自己势在必得的心态，完全不在乎交易的博弈是否值得，只要那个答案不是确实需要他守口如瓶，不得说出半个字，那么最终一定会以终结好奇的探求为目的说出来。
对方在他紧逼的目光下叹了口气，指了指光流之外，看向独自坐在岩石上仰望天空的苏城。“白色。”顿了顿，为这个并不令人满意的答案补充说“满目皆灰，唯他。”
苏城听不见两人的交谈，即便听见了，也听不懂在讨论自己。精神折磨和身体疲惫让他精神萎靡，但是睡觉，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他呆呆地看着月亮，什么也没有在想——之所以认为那是月亮，是因为那是夜空中发出最亮光线的东西。
它有一个不规则的形体，像一块银青色的极品玉石，有十一个刀切一般平整的大面和大面边缘因切削而崩碎的无数小面，它漂浮在虚空中，仿佛被风吹动，毫无规律地以自身为中心转动。
银蓝光线就从银青色半透明的表层之下和大面相接的边缘透射出来，这是它黑夜中的模样。当白天到来时，大面和小面组成的外壳便会延面与面之间的边缘解体，露出光耀的核心，像无数璀璨的钻石钻石悬浮环绕，并围绕着核心旋转，此时它便成了太阳，就像苏城在水面倒影中所见。
苏城不知道自己还能思考些什么。
沙沙的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苏城对他心怀感激，但是此刻他好像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况且，道谢的话，对方也听不懂。两人默不作声，各怀心事，直到一个东西递到眼前。
苏城惫懒的的眼神缓慢聚焦在哪个黑色扁平的物体上，看清了——他的手机。
苏城接过来，感受到内心隐约的情绪，极冷似的抖了一下。
点亮屏幕，输入密码，他没有掩饰什么，光线在黑暗中幽幽亮起，苏城深吸一口气，点开通讯录，一个接一个拨出去。
“对不起，您的手机不在服务区。sorry……”
“对不起，您的手机不在服务区。sorry……”
“对不起，您的手机不在服务区。sorry……”
……
一整个通讯录挨个试完，结果无一例外，就像他心中所知，一切便该如此。
人不该心存侥幸，但侥幸的希望破灭时，苏城只觉一种万念俱灰的情绪从脑海中蔓延开。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竟能装下这么多悲伤，满满的苦涩溢在嘴里。彻骨的悲伤，委屈，痛苦，以及孤独，最重要的是孤独。他被自己的世界远远抛弃了——那个诞生他的，并不完美，也不非常公正公平的世界——没有原因，即便他向虚空怒吼答案，虚空依旧静默以待，渺小蟲蝥的呼喊，穿不透虚空庞大的轨迹，一切便似本该如此。他形单影只，孑然一身，伶仃孤苦，被放逐到一个完全陌生，冷酷非常，恐怖非常的地方。如同二十年前他放生痛哭，第一次接触到不温暖的气流，了无依靠的孤单和对庞大未知世界的恐惧。
二十年后，刺眼的赤红电量格灼痛了他的双眼，让他双目含泪，让世界摇摇欲坠。
苏城抖抖索索地关掉一个又一个苍白的界面，点开相册，哽咽着，指着手机画面上的一家三口，上面有日渐苍老不负挺拔的父亲，皱纹暗生风韵不在的母亲，和年轻的他自己——是他并不完美的根的所在----对身边的青年说“这是我的家人，我的父亲和母亲，这是我。”
无论怎样痛苦，失望和绝望，都已成既定现实，带着满腔不甘，接受了终自己一生也无法与亲人相见的残酷命运。
他不指望，异世界的青年能够听得懂，能够理解他的痛苦和悲伤，历史以放逐背井离乡为仅次杀灭之刑罚，而加诸于此身尤甚。仅为不想使自己遥远的过去仅仅留在自己一个人的记忆里，在他被思念折磨而神志不清的时候，成为自己遥不可及的幻梦，最终在残酷时间洪流的冲刷下荡然无存。
青年始终沉默着，苍白修长的手指碰了碰荧屏，手指仿佛要穿透薄薄的荧屏触碰到另一个世界的温度。就在无言的沉默中，屏幕熄灭下去。
青年倏地转头看向他。
苏城笑了笑，拇指在手机侧面蹭了两下，似有温柔地意味。然后他收起手机，将那个他无数次想扔的远远恨不得从未见过的圆球决然吞下。
或许能感受到苏城的意志，暗藏虚空的不明力量并未出现。大概吧，如果这是注定的，如果那力量希望如此，那就这样吧，顺遂心意，如它所愿。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既定之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