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飘摇之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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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天边泛起一丝青蓝，好似一抹刀光，撕碎了难捱的一夜，浊气上升，空气变得清明，昭示着夜晚即将结束，又是新的一天。
搅得一整夜都乱糟糟的事情几乎没有烧到苏城身上，只是躺了一夜貌似十分悠闲。
然而悠闲完全不代表舒适，昏迷之后的意识波谲云诡，一夜之间，他不停地在各色光怪陆离的梦中沦陷穿梭，梦见许许多多的事物。其中一些他尚且记得，印在记忆的褶皱中间，另一些则好像是来自前世，仿佛错失了亲身经历。
他梦见：
梦见相册里珍藏的一张黄玫瑰的记忆，在他出生之前许多年。
梦见躺在小小的婴儿床里，越过侧边栏杆，母亲的手柔软地扑打在背后。
梦见高烧的滚烫，炽热，摇晃着黑影，如同热气流冉冉升起的视界。
梦见在手心里攥了一天，融化，沾满咸湿汗水的一颗糖。
梦见纸牌城堡随着最上头一张卡牌的飘然而落轰然垮塌。
梦见纯白房间，纯白的床上，握着他手的一只苍老嶙峋的手悄然坠下。
梦见跌落河流，在死亡的灰寂与生命的灼烫后面，看见水草丝绸般飘摇舒展在另一个世界。
梦见夜里簌簌的大雪与银装素裹的美丽清晨。
梦见书桌下粉色的信封，仿佛从头顶蒸腾起热气。
梦见离家的那天，火车外父亲染霜的双鬓，苍老的模样不挺拔也不美丽。
……
他梦得太多，仿佛就要这样走过一生。
但是梦像雾一样散了：轻盈的，微笑着展翅飞上天空；沉重的，哭泣着沉没大地，最后只把他自己一个留在中间。
苏城看到梦后面有一个球体，悬浮在半空，四下无依，仿佛就在他眼前，又仿佛两者之间的长度有距离太阳那么遥远，那是比肉色更深，更红的无光太阳，由好像是朱红薄纱的物质一层层缠成的并不紧实的一团。
那一条一条长得不可思议，看不到终点，像水草一样探向上方虚空的柔软条状物，那种毫无重量的薄，倒影般真实存在又模糊半透，廉价得经不住一丝稍微沉重的风的飘摇感，像极了制作垃圾袋尚且未经切割的劣质塑料。轻软向上而浮，沉实在下，宛如一场水中的坠落。
圆球突然亮起鲜红光芒，球体中央，宛如一只睁开在虚空之外的瞳孔，光芒穿过浮动的表面，光线透过摆动的边缘，显得摇晃飘忽，使其半透明的状态愈加清晰。球体向着苏城缓缓荡来，如同水面之下的深埋，一层一层螺旋着剥离，接续着条状物像裙摆一样斜斜拖在后面，宛如金鱼飘摇的尾鳍。缓慢而美丽得惊心动魄，说不出震撼因何而来，或许是因它的庞大，而庞大同时又令无声的剥离诡异非凡。
最后一条长带分离而去，就在以充斥了视线的飘摇，纠结在一起的长带为背景的视界里，那颗红色的眼睛缓慢的，穿过时间和空间来到苏城眼前。
苏城下意识用手接住……一颗球体，入手触感非常之软，真实的眼球也不过如是，光滑的表面类似琼脂组成的胶状物，薄薄的一层，里面似乎贮存着液体。苏城籍由充斥四方却不知何处而来的光线看向手中，他看清的瞬间，寒毛倒竖，血液上涌，类似失重的压迫感几乎要让他窒息。
球体中央封存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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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希斯长吁一口气，打了个哈欠，他一夜没睡，此刻眼睛底下隐隐泛青。
下方的战斗似乎也已经接近尾声，比起看了一夜戏的少年，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他的消耗要多得多，体力和精力，能够支撑一整夜实在令人惊异。至于是否受伤，是否筋疲力尽都一概不知——但是不管怎么说，打到现在，至少证明那家伙还有命在。泰希斯活动冰凉麻木的四肢，在苏城身上踢了一脚。
苏城惊醒。他一睁眼便看见一个少年的身影坐在旁边，一念之间昨晚昏迷前的记忆涌上心头，心下大骇，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但是本来两人一人一边，相安无事，苏城这边一退，浮空的平台却没有那么大，等到苏城感觉到这一点，开始往下掉的时候，心里更是慌乱至极。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泰希斯啧了一声，伸手抓住苏城手臂，让他像一条吊死的尸体一样在半空左摇右晃，苏城忍不住向脚底望去，底下黑黢黢的一片，看不清晰，只见一条短小的黑影窜起来，扑向自己。心弦紧绷，他提起腿避过了攻击，但是黑影落地之后敏捷地再度跃起。
苏城吊在半空惊恐万状，头顶的少年喊了一声，下方一人闻声而至，风一般赶来，挥刀割裂黑影。
其实并不太高，从黑影站立的位置能看出来，也就一米多。苏城正舒了口气，上头的少年也看出已没有危险，一秒钟都不想继续，立即便松了手。苏城猝不及防，于是大叫着跌了下去，高度足以安全落地，然而苏城落地的时候脚底突然一滑，直挺挺地摔倒在一片黏糊之中，腐臭味顿时冲得他好似要背过气去。
黑影身姿挺拔地站在一边，像一个存在感强烈的幽灵，不时出手将地面上跃起的阴霾斩落。阴霾来自地面，苏城手底下一片黏湿，他摸黑向旁边一动，手指好像碰到了一块肉，湿漉漉的触感下仿佛还在蠕动，他打了个寒战，一动都不敢动。
太阳终于升起。
随着黑暗的面纱褪去，地面的情况终于暴露出来，差不多以苏城为中心，残肢断臂，骨肉横陈，摊成一个直径数丈的圆形，就像一张足以计入世界记录的披萨，厨师乐善好施慷慨大方，在面饼上堆满了肉类，甚至由于面饼不够大，馅料在中央堆成一座小山。
苏城就在肉堆顶端，等价于蛋糕中心红艳艳的樱桃，几乎要两眼一翻，就此晕倒，实际上，恐怕他对此求之不得。
黑衣青年站在一边，肉屑污血像果酱沙拉一样涂了他一身，可怖的模样状若修罗。
浮空床载着泰希斯远远离开了这片修罗场。
苏城注视着那个不可思议的飞行物缓缓飘开，然后看到黑衣青年同样转身向圈外离开，察觉到苏城的视线，对他抬了抬头，招手让他过去。
比起说动手就动手的乖觉少年，眼前静默非常的这位给他的印象要好得多，毕竟昨夜他实打实的救了自己一命，在他掉落下去的时候也使自己免遭攻击。
留给他犹豫的时间不多，一直坐在此地也毫无作用，况且但凡保留有一丝神智，没人会喜欢这个“宝座”。苏城万分小心的，将脚插进表层腐肉下面寻找稳固的落脚点，然后连滚带爬，好像淌着泥水穿越沼泽那样从污血中穿过，紧随着青年的方向，亦步亦趋，坠在后面，他们进入草原。
苏城从没去过草原，他对草原最直观的印象仅仅停留在旅游手册，动物世界和纪录片中。
此刻，当高草从眼前一漫铺展，直达天际，与地平线紧紧相连时，苏城终于亲身体会到了何谓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何谓天地低昂，何谓天高云淡，城市的车水马龙市井烟火被植物叶片上的露水味道和走动时沉默的沙沙声取代，四下旷然之际，一颗心便漂浮在空中无所凭依，无处安放。
思维空置的状态一直到河流横亘在苏城眼前才稍稍减弱，此时污血已经结成糊在身上的血痂，若是不用水清洗，想强行清理干净显然不可能。
苏城沿着河流继续走了一段距离，确定自己不会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里，方才在河滩上蹲下身来。
河水静且清，水流平稳，水面光洁如镜，倒置着蓝天白云和……太阳，苏城强自镇定，将目光从河中太阳的倒影上挪开，看着水里的自己。
仅仅过了一夜而已，他便憔悴的像是失恋了三个月，他甚至无力自嘲。
两个眼窝凹陷下去，面色苍白的像是待下葬的尸体，脸上和乱糟糟的头发上沾满血污，秽物在头发上凝结成数个团块，看上去比起一个活人，更接近一个从墓穴中蹒跚而出的僵尸。
苏城脱下同样肮脏的衣服放在河水里清洗，看见鼓鼓囊囊的口袋，下意识的伸手去掏，手上的触感将他冻在原地，遍体生寒。从相触的皮肤下面，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深深的吸了两口冷气，把手摊开。
心跳停止了，一种清晰的毛骨悚然从他看清手中之物的时候充斥了周身，一时间，仿佛目之所及和目所不能及的区域和暗域内都潜藏着阴险、窥探的视线，平缓的河流，寂静的草原，乃至空荡的天空在他的观感里都变得险象环生，不可名状。
美妙却毫不舒适、只会使人厌恶、犹如生吞鳗鱼的滑腻和泥足深陷挣脱无力的粘稠窃笑嘿然要他吞下手中之物，那颗球体，在梦里出现的那颗，握在手里的触感像是一层粘膜，清晰而真实，似乎还有温度。它穿越梦与现实，出现在苏城外衣口袋里，又被他真实的拿在手中。中央是一个精细的大脑--------却不能用栩栩如生来形容，因为其本来就是一颗真的，有可能或许还活着的大脑--------的那颗。
苏城的手缓缓将球体抬向嘴巴。不不不！我不想吃！苏城在脑中嚎叫，然而任凭他自己内心排斥的情绪排山倒海，而他也感受不到自己四肢的移动，他自己的手仍然在使他接近吞下去的结果，意志在未知力量的面前渺小的不值一提，恐惧让那逐渐接近的球体里的器官显得越发真实。苏城垂下的目光紧紧盯着快要碰到嘴唇的球体，球体中大脑上的每一条微小的皱缩都纤毫毕现，他甚至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嘴不知何时已经张开，苏城瞪大眼睛目眦欲裂。我不要！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用全身能够调动的力量咆哮，企图对抗那无名的操纵。
突然之间，仿佛压制悄然而来时那般，施展在苏城躯体上的神通骤然消失，苏城手臂猛的远离，情绪之激烈差点把圆球甩进河水里，意志的骤然失重让他脑中一片空白，他大口喘息着，气喘如牛，以平复身体内的窒息感。
当苏城转过身背对着河流的时候，黑衣青年以一贯沉默的姿态站在他身后，奇异的瞳色像是熔化的金子，悄无声息。
他是何时而来的？！
苏城此刻惊觉遍布周身的冷汗潸然而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飘摇之梦
